话说,那日贺贵才带着妻儿侄子一路向东,来到崇县,崇县地处直隶山西的交界处,虽为交界,却非官道,崇县穷山峻岭,田地稀少,人口亦不多,常有壮年于外地讨生,崇县如今已多是老幼妇孺,赋税低下,实属有名的贫困之地,归山西管辖。
贺贵才带着家人于几日前便到达了这里,在崇县的西渠仅耗银七两,便购买了一处宅院,两间房子,一大一小,虽破陋不堪,但是院子颇大。西渠乃是在崇县的西头,这里虽离县衙只不过三里路,可也属城郊,比较偏僻。贺贵才一家人还有贺志斌在新宅来回收拾着,玉琴在房内打扫,贺贵才在扫院,贺志奇与贺志斌也在院子除草。这时,玉琴从房内走出来对贺贵才喊道:“贵才,过来。”贺贵才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玉琴将贺贵才引进屋内道:“这房子也太破旧了,还有院落杂草丛生,两个孩子把草除光,院子是不是就更无遮无拦的?”贺贵才道:“那你说怎办?”玉琴道:“你上街找个工匠来,把房子修缮下,在院子也砌个围墙。”贺贵才道:“这得多少银子?要不院子弄个栅栏,再种些菜,这旁边几户也是如此啊。”玉琴想了想道:“也是,现在这银子只有出的,没有进的,过几日,锅碗瓢盆,桌椅床柜,还有一日两餐,菜米油盐的,天天都得花钱,那就这样,你这就去找匠人来,尽量要把价多压一些。”贺贵才连连点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道:“好,那还要别的东西吗?”玉琴道:“先不要了,家当基本都置得差不多了,能省则省。”贺贵才道:“好,那我这就去了。”说完就走出门,刚走两步又回头道:“你先别收拾了,赶紧做饭去吧,两个孩子都忙了一早上了,早该饿了。”玉琴边收拾边道:“哦,知道了,你快去吧,早点回来吃饭。”
贺贵才走后不多时,一对老夫妇姗姗而来,贺志奇看到有两个人进来便起身问道:“你们找谁?”这对老夫妇笑了笑,这老汉道:“孩子,你们打哪里来?我就住在你们隔壁,以后就是邻家了。”贺志斌也起身回道:“我们从汾州来的,爷爷奶奶你们请进屋吧。”贺志斌话音刚落,贺志奇便向屋内喊道:“娘,有人来了。”玉琴闻声走了出来,看到是两位老者后,便向前问道:“二位老人家是?”这个老婆婆回道:“我们是住在你隔壁的,这两天看你们刚搬过来了,就想着,过来认识认识。”玉琴赶忙道:“哦这样啊,快进屋坐?”老婆婆道:“不进屋了,这院子凉凉的,挺好的。”玉琴道:“哦。”然后回头对两个孩子道:“你们两个快去把凳子搬出来。”贺志奇与贺志斌跑进屋,端出三个凳子,玉琴赶忙道:“过来坐下吧。”两个老人慢悠悠的走过来坐了下来,老汉道:“你也坐啊。”玉琴也坐了下来,问道:“老叔老婶,高寿啊?”老汉笑道:“不敢说高寿,内人只是刚知天命,老朽已时逢花甲。”玉琴笑道:“那您二老还算硬朗啊,你们这住了多久了?”老汉道:“我们世代就在这里。”然后又反问道:“听令子说,你们是从汾州过来的啊?”玉琴点点头,老汉继续问道:“那你们怎么会大老远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玉琴沉默不语,老汉略感尴尬,这时,老婆婆笑着道:“我家姓高,以后就是邻居了,平日里一直是我们老两口,日子久了,难免寂寞空虚,日后有事只管找我们老两口。”玉琴笑道:“哦,高叔高婶,我们姓贺,这以后就是左邻右舍,以后有空就过来常走动。”高老汉道:“是啊,远亲不如近邻嘛。”玉琴问道:“您二老的儿女没在身边吗?”高老汉道:“我与你高婶膝下只有一子,前些年从军而去,以后就杳无音信……”高老汉说着老目不觉湿润,道:“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呀。”玉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安慰道:“高叔高婶,以后经常就到家里串门,有什么出力活,只管应个声,我相公与子侄都在。”老婆婆看着院落两个除草的孩子,问道:“哪个是你侄子啊?我还以为都是你的两个小子呢。”玉琴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贺志斌道:“这个小点的,就是我侄子。”高婆笑吟吟的看了看贺志斌,道:“这孩子天庭饱满,长的真俊。”玉琴朝着两个孩子唤道:“你们两个过来。”贺志奇和贺志斌放下锄头篮子,小跑过来,玉琴介绍道:“这是高爷爷高奶奶,往后啊,我们就是邻居了。”贺志奇与贺志斌同时招呼道:“高爷爷,高奶奶好。”高老汉欣慰的夸道:“两个小子,都是好后生啊。”这时,贺志奇对着玉琴道:“娘,你是不是还没做饭呀?我和志斌已经肚子饿得呱呱叫了。”玉琴恍然道:“哦,娘这就去做饭。”然后起身对着高老汉高婆道:“高叔高婶,你们先坐着,我进去做些饭,等会一起吃吧。”高老汉和高婆也慢慢起身道:“不用了,我们刚吃过饭才过来的,那先告辞了,完了再过来坐。”玉琴挽留道:“你们再坐会啊,等会尝尝我的厨艺。”高婆摸了摸了志斌的头笑道:“不了,你赶快去做饭吧,两个孩子该饿坏了。”玉琴只好道:“那好,那你二老慢走。”回头对志奇志斌道:“你们送送高爷爷和高奶奶。”高老汉忙道:“送什么?两步路的事,你们快忙。”说完就和老伴就告辞而去。
且说,几日里,贺贵才给请来的工匠打下手,玉琴也带着志斌志奇来回帮忙,终于将老屋加固修缮完了,还在院落种了些菜蔬,搭起了围栏,隔壁的高老汉和高婆也时不时的过来,一来二回,两家人也成了熟人。
一天一大早里,贺贵才早早便起身,走到贺志奇与贺志斌的房内,看到两个孩子还在熟睡,便又回到正房,玉琴也刚刚起床,看到贺贵才道:“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起这么早?”贺贵才走到桌前坐下道:“玉琴你过来,我们来这崇县也半月有余了。”玉琴看着贺志才,知道贺贵才恐怕有事,于是过来坐下。贺贵才继续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们现在也安顿下来了,可志斌身上有着我们贺家的血海深仇,虽然志斌现在看似和常人无异,可我能感觉到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志远至今也下落不明。”说着贺贵才走向里屋,从柜子拿出这个灰色包袱,然后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慢慢的打开包袱,继续道:“这里面有二叔所著的论学语录,王先生说,这是贵福生前留给志斌的。”说着拿出这本书,放在桌上,玉琴看了看,刚伸手拿起来,欲打开预览,只听贺贵才一声喝道:“不要翻,放下。”玉琴蒙了半天,又将这本论学语录扔在桌上不屑道:“不看就不看,你吼什么啊。”贺贵才一把拿起书道:“这本书,定是二叔发迹后所留于后世之精髓,贵福生前万千珍宝,唯独让老抠把这本书带给志斌,就连王先生也再三交代,平安之后,将此书就还给志斌,可见其用心和这本书的意义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这本论学语录,除志斌以外,我们谁都不得看。”玉琴起身道:“这本书我也没兴趣,现在我们沦落于此,就靠这些死钱,早晚要花光的,你这么多嘴,那你说我们以后拿什么生活?”贺贵才也起身,将书又装进包袱,道:“眼下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以后我们随便做点小本买卖,放心,你和孩子们,我一定会养活的了。”说罢,就出门去向两个孩子的房内,贺贵才进门后,看见贺志斌已经起床穿衣,而志奇还在熟睡,贺贵才走向床前对着志斌道:“志斌,怎么起这么早?”贺志斌穿好衣服,边下床边道:“大伯,不早了,您不是起来比我还早吗?”贺贵才一手拎着包袱,另一个手给志奇拉了拉被子,然后回头道:“志斌,你洗把脸,然后跟大伯来。”贺志斌看了看贺贵才,应道:“嗯。”志斌拿起盆,跑到外面从水缸打了些水,两三把洗了洗了脸,然后将水倒在一旁的菜地了,拿着盆跑了进来,将盆放回原处,看着自己的大伯,贺贵才示意了一眼,然后前面就走了,贺志斌后面紧跟着,叔侄二人一直走到家后面的山顶,在一片空地上,贺贵才停了下来,回头对贺志斌道:“志斌,过来。”贺志斌走了过来,贺贵才将手中的包袱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坐在一块石头之上,道:“你也坐下。”贺志斌也坐在一旁,贺贵才道:“志斌,这些天以来,我们疲于奔波,有些话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和你好好聊聊,现在我们在这里安身立命,也算稳定下来了,所以今天大伯就带你到这里。”说着贺贵才用手指了指周围接着道:“你看,这大早的,山顶之上,风高气爽,周围也宁静无人,大伯就在这,和你谈谈心。”贺志斌看着贺贵才,道:“大伯,我……”贺贵才看着贺志斌欲言又止,拍了拍志斌的肩膀道:“大伯知道你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苦,但是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的事,再也不可能改变的。”贺贵才说着又拿起包袱,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书和一张碎布包着的银票,一起递给贺志斌,然后道:“志斌,这些是你爹生前留给你的,大伯也没有看,现在是时候交给你了。”贺志斌眼睛泛红,接过书和银票,将书放在腿上,然后打开碎布,拿出银票,只见是兴达钱庄的五百万两存银,志斌看着银票,想起了曾经贺府的辉煌,也想起了最爱自己的奶奶,还有严厉的爹爹和慈惠的娘亲,贺志斌忍者悲痛,转过头对贺贵才道:“大伯,如今我的至亲都离我远去,我无时无刻不曾想着他们……”说着说着,贺志斌眼泪已开始止不住的流,泪珠成线,不断滴在这张巨额银票上,贺贵才摸着贺志斌的头,安慰道:“志斌,你还有大伯啊,大伯现在把你看的比志奇都重,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放下来,别难过了。”贺志斌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拭了下眼睛,抽泣道:“大伯,你不知道,这么多天,我每日每夜总是好想我的爹娘奶奶,总像是一场梦,我越想他们的脸庞越模糊,我就不断的想,想他们对我的好,对我说过的话,想他们的一瞥一笑,一言一行,可是想着想着,我的脑袋就好痛,可是我依然越痛越想,可是最后痛的连他们的音容笑貌就更模糊了,只有每夜,我总会梦到他们,也只有梦里,他们的轮廓才会清晰,他们的声音才会回响在我脑海,梦魂吟绕,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我真的感觉时光荏苒,有时,我真的想一个人跑回华安,跑到昔日的家门口,也许他们都像从前一样的还在里面等着我呢。”贺贵才看到贺志斌的脸上的已经不再流泪,风干了他的眼角,志斌还是不断滔滔不绝的讲着,仿佛已经不是说给贵才自己听了,仿佛思想已经漫步于另一个意境,贺贵才想将侄儿拉入现实,却又不忍打断。贺志斌继续道:“有时,我一直幻想我的爹娘奶奶,不曾离去,那日我在他们的坟前,我就感觉到他们在下面静静的等着我,我能听见他们在唤我,也能听见他们每一个人跟我说的话,我就这样静静的和他们说着话,我想如果我当时能进到坟墓之中,就定能和他们团聚……”贺贵才看着贺志斌,贺贵才心想:这孩子已经进入幻境了。这么的多天贺志斌一直处于内心压抑,情绪波动,一个五岁孩童,却已经难看到他脸上的稚幼嫩气,贺贵才打断道:“志斌,大伯想告诉你一件事。”贺志斌回了回神,抬头看着贺贵才,道:“大伯,您说吧。”贺贵才将旁边的论学语录拿起来,道:“大伯虽然在县衙当了多年捕头,可是才疏智浅,如今你师傅也和我们不在一起,这本书,里面温藏的应该是你爷爷传于你们的处世经典,大伯心有余而力不足,教不好你,你身负家仇,凭你的天赋和意志,相信你会自己领悟,也只有靠你自学成才,这两天我打听了下,在西渠给你和志奇找了一家私塾,完了这两天你们就去读书吧,对了,至于这本书除你之外,给谁也别看,谁也没有权利看,包括志奇你也不要和他讲起,知道吗?”贺志斌接过书,点了点头,刚准备翻开第一页,就被贺贵才大手按住,贺贵才道:“等我走了,你看吧。”说完起身后继续道:“志斌,大伯没什么大本事,你要自食其力,此事对你打击,犹如毁灭,但亦能让你早熟明世,这里清静醒脑,你就在这里看吧,记得赶在饭时回来。”贺贵才说完欲走,只见贺志斌站了起来,将银票递向贺贵才,道:“大伯,这五百万两银票,你就拿着,待不忙时,就取出来留与家用吧。”贺贵才笑道:“傻孩子,呵呵。这是京师的兴达钱庄的银票,也是你爹爹留给你和志远的,再说家用哪里能用这么多,这将来必定是光复咱们家业的资本,你就收好吧。”贺志斌道:“大伯,我以后每日要刻苦学习,勤练武艺,不慎可能会弄丢这张银票,带在身上实属不便,再说现在家中也没了收入,你就拿着以作应急之用。”贺贵才叹道:“好吧,这数目之大,大伯也确实放心不下,就暂且替你保管好,但是不会用的,等你长大之时,我再还与你。”说着接过银票,用布包好,然后道:“对了,这银票的事千万不要给你婶子和志奇说,记住了吗?”贺志斌看了看贺贵才,点了点头,贺贵才道:“那大伯就走了,记得赶在午时回家吃饭啊。”贺志斌回道:“知道了。”贺贵才便独自下山回去了。
待贺贵才走后,贺志斌又坐下,看了看书,只见封面上的论学语录,这字体他再熟悉不过了,以前的贺府正堂账房都留有爷爷的字迹,还有他爹爹经常也给他看,这也正是爷爷贺乾玉的笔迹,当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乾玉集心德与诸家之所长只略总,谨促后世上进矣。”贺志斌黯然道:“爷爷放心,志斌一定上进,以续血脉,以报雪耻。”又翻一页,只见已是正文“人存于世,优于万物,主宰非力,而是理,理者,践行于心,施于行,源于性。”贺志斌不由的念道:“人习文可知天理与世物,明大智,而控心。人擅武可健体与防身,动拳脚,懂运行。淬炼意志,先苦其心,再造其行,寒风苦雨,不忘初心。”贺志斌暗道:“爷爷,孙儿不是很解啊。”又看了看天空,低头继续念道:“文乃存世之首,上感天意,下行仁义,读书识人,读书认世,读书亦是识己,上古轩辕,下至大明,经典不穷,毕生未可知,只需伴生所知其一二,可指天问地,知晓苍穹,一代为国为民,以供其献。武乃存世之技,先锤肉身,后炼行招,习武卫国,习武保家,习武亦是防身,先可防人,后可救人,所怀武学,汗血魂体先修德齐家,可平波开义,兼身心其相融,逢况而先虑,决断之无悔也……”
且说贺贵才回到家中,透过围栏,看见志奇也起来了,贺志奇在院子里手持一根木棍,正来回挥舞,贺贵才看了看走进院落,不由的笑道:“志奇,你这毫无章法,难成大器。”贺志奇停下身来,跑了过来道:“爹,我一大早起来就找你和志斌,娘说你们出去了。”贺贵才从贺志奇手中拿过木棍看了看,回道:“是啊。”贺志奇朝着外面看了眼道:“爹,志斌弟弟呢?”贺贵才道:“你志斌弟弟在后山上呢。”贺志奇欲往外走,道:“那我去寻他。”贺贵才道:“别,你先别去打扰你志斌弟弟,等会饭熟了,你再去喊他。”贺贵才继续道:“志奇,爹准备把你和志斌送到咱们西渠的私塾里,不能长期待在家中,荒废了你们。”贺志奇道:“爹,我想习武。”贺贵才道:“哦,爹爹知道,你打小就喜欢舞棒弄枪的,现在安顿下来了,爹爹同意你习武,但是私塾你也要去,读书破万卷,何况在华安,你在私塾里学的也挺好,有底子。”贺志奇道:“好吧,爹爹你可不可以给咱们院子装一个沙袋,每日儿可以练练拳脚。”贺贵才看着贺志奇笑道:“呵呵,好。”然后收起笑容,道:“志奇啊,你志斌弟弟身负家仇,你死去的堂叔一家都盼望着志斌能长大成材,所以以后你要帮着志斌多学进取,不能一直找他玩,影响他也是影响到你,知道吗?”贺志奇道:“知道了爹爹。”贺贵才将棍子又递给贺志奇,道:“你拿着棍子来打爹爹,能打到爹爹,爹等会上街就给你买糕点。”贺志奇拿着木棍道:“爹爹,那我可真打了啊。”贺贵才后退两步,笑着道:“呵呵,谁还让你假打,来吧。”贺志奇看着眼前高大的爹爹,大吼一身,拿着棍子就冲了过来,贺贵才看到棍影过来,一个侧闪,便躲开了,贺志奇定睛挥棍又一棍向贺贵才打来,贺贵才站着不动,棍落之时,瞬间一抬手就将木棍紧紧的抓住,贺志奇一看木棍已经被爹爹抓住,急忙抓紧木棍向后拽,可是拽了半天,木棍丝毫未动,贺志奇只能出脚,两脚左蹬右蹬可是还是踢不到贵才,贺贵才稍一用力一推,就将志奇连同木棍一起推了出去,只见贺志奇一个踉跄便倒在地上,贺贵才走上来拉起志奇,道:“你看看,你要真想练功,就别像以前一样,摆摆姿势是远远不行的,要勤学苦练知道吗?”贺志奇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爹爹。”贺贵才道:“好了,你先练着,我看你娘饭做的怎么样了。”说着就进屋了,进屋后看见玉琴正在烧水,贺贵才走了过来道:“今个做什么饭?”玉琴边忙边道:“烧些菜汤。”贺贵才坐在灶前的小木桩上,向里面不断加柴。玉琴看到后笑道:“今个你还勤快了不少啊,知道帮我烧锅了。”贺贵才也笑道:“呵呵,玉琴,我想送志奇和志斌去私塾。”玉琴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贺贵才,道:“我说,你是嫌家里仅剩的这点银子花不光你就不甘心是不是?”贺贵才道:“你听我说,两个孩子现在正是读书时间,我们现在也稳定下来了,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待在家里吧,这样一直待着,就算大了种地,可我们连田都没有,我们两个做大人的,要为两个孩儿着想啊。”玉琴叹了口气道:“唉,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可是眼下,我们还没有赚钱的营生,哪里有钱啊?”贺贵才知道玉琴也是一贯的刀子嘴豆腐心,于是接着道:“我就是和你说这事,这两天我一直在这周围转,我发现虽然这崇县多为山沟深壑,虽说种地不行,再说我们也无地可种,但是我每日可以打柴采药,然后拿到集市上卖,基本上我们一家的开销是没有问题的。”玉琴道:“哪里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我们一个外乡人都知道打柴采药,那本地人还能不知道?到头来,你能赚几个钱?”贺贵才一把将手中一根柴火扔进去,突然起身加重声音道:“那你说怎么办?本地的人大多老弱,好多深沟峭壁的药材他们是采不到的。”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碎步包裹的银票,打开后递给玉琴继续道:“你自己看看,五百万两白银,凭票到京城即提现银,五百万两啊,我们几生几世也不可能赚的钱。这是贵福生前留于志斌的,志斌让我取出来贴补家用,你说我们能用吗?五百万两取了出来我们会花吗?贵福一家平日一直接济我们,如今志斌在我们家,我们难道就让他荒废掉?将来在九泉之下,我们有什么脸去见贵福一家?还有志奇,也是我们亲生骨肉,难道也不管?你说还能怎么办?”玉琴看着手中的银票,犹如烫手的山芋一般,她将银票又递给贵才,道:“好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能失去良心,你把银票收着吧,等志斌长大了还给他吧。”贺贵才接过银票,又用布包好,道:“好,你明白就好,等会饭吃了我就去私塾交钱,从明天开始,我便上山砍柴菜药。”玉琴看着贺贵才心疼道:“那以后全家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贺贵才眉头舒展道:“你只管放心好了,我毕竟习过武,再说太危险的地方我也不会去的。”玉琴将案上的菜端了过来,看到沸腾的开水,道:“水开了,饭也快熟了,你去叫孩子们。”贺贵才出去喊道:“志奇,过来。”贺志奇跑了过来,问道:“怎么了,爹爹?”贺贵才道:“饭快熟了,你去后山上把你志斌弟弟叫过来,饭后我带你们去私塾看看。”贺志奇道:“好。”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贺志奇一路小跑,来到后山上,远远就看见贺志斌低着头在看书,贺志奇喊道:“志斌,志斌。”可是贺志斌像似没有听到,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贺志奇只好跑了过去,贺志斌沉浸在书中,只感觉有人了拍了他一下,志斌从书中回神,看到是贺志奇,于是道:“志奇哥。”贺志奇气喘吁吁的道:“志斌弟弟,你在看什么啊?叫你半天都没反应,该回家吃饭了。”贺志斌从脖子上取下贺德生给他的钥匙,将钥匙放在正在看的这页,然后回道:“这是我爹生前留给我的一书。”然后起身道:“走吧。”说着便与贺志奇向家中走去。
岁月如逝,日月相替,此后,贺志斌便与贺志奇结伴读书,贺贵才常上山下沟,打柴采药,以维持家用,而玉琴也料理家务,做饭洗衣。贺志斌每日卯初便起,行于后山,穿于沟壑,于山顶之上苦练武艺,于拂晓明眼之时,便拿出贺乾玉所著的论学语论专心钻研,如书曰“武动之竭,调息内脉,复始如初,乃更上一层……”“于少时必苦如伏枥,力之所极,汗湿全身,散于外力,注入内劲,浑体周而运行,念天地之精髓,持之以恒,冬抗于寒,夏抵于暑,饥滤于心,饱化于身,气力大于众,体能胜于常……”“视吾为敌,视敌为吾,每日必超于己,耗体如枯,心跳同山崩,周穴而逆转,复而蓄锐,焕然新生……”“习武必修德,心如平静,身如太极,戒急躁,不气馁,忌惰性,难速成,荏苒平行,可铸英才……”久而久之,随着时光流逝,每日悉心,贺志斌慢慢悟透书中所意。每日学堂之上,志斌听夫子论文,学后空余常刻些玩小木雕,与同学换未读之书,回家饭后,寻僻静处习读,夜幕降临便回于房中,自点油灯,借昏暗灯光继续温习,人定后,床困乏走神,双眼迷离,逢此时,志斌便拿出家中唯一遗物,娘亲闺中铜锁钥匙,仔细审视,如同看见爹娘一般,报仇之心久久难以平复,无限恨意冲激中枢,再出于门口,用盆中冰凉之水浸脸,解除困意,又回桌前夜半而读,于每日亥末方才入睡,而往往此时,同床的志奇足以几梦周公。
时光不歇,天意难违,几年后邻家高老汉也与世长辞,可怜的老汉至死也未看见儿子回来过,殊不知亲生儿子早已比他早走好些年了。贺贵才一家帮忙办理后事,简简单单的办完丧事,将高老汉葬于后山的坟地里,也算魂归故里,此后,只剩孤苦伶仃的高老太一个人,贺志斌时不时去高老太家中,帮忙打水劈柴,也常端好饭食与高老太吃,每次贺志斌来到高老太家中,老人便异常高兴,常拉着贺志斌的手聊以家常。贺志斌也对高老太很是孝敬,虽非亲非故,可是每当看见高老太,贺志斌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奶奶,岁月无痕,可是这么多年,日日夜夜,贺志斌每每想到死去的亲人,心中怨恨便与思念同根而生。
一晃贺贵才一家已经来到这崇县整整十四载,十四年看似风平浪静,贺志斌转眼却已经成为十九岁的俊朗少年,一日饭间,玉琴做了一锅刀削汤面,贺贵才抬头看了看贺志斌和贺志奇狼吐虎咽,连吃几碗。便欣慰的开着玩笑道:“你们两个后生,如今饭量越来越大了,我都快养不起了。”贺志奇头也不抬的边吃道:“爹,不吃饱哪里有力气读书啊。”贺志斌也道:“大伯,人是铁饭是钢,少一顿总觉得不是提不起神。”这时,玉琴在灶前问道:“你们兄弟两谁还加饭?”志奇忙起身道:“娘,给我再来点。”志斌两口吃完道:“婶子,我刚刚好,就不要了。”玉琴给志奇再盛了碗饭回头对志斌道:“志斌,要不婶子给你也加碗?”志斌起身将碗放下道:“婶子,真的饱了,你也快吃。”贺贵才道:“就是,你也坐下来赶紧吃吧。”然后又对志奇志斌道:“吃完了饭,我们到院子再切磋切磋。”志奇走过来,坐下边吃边道:“爹爹啊,八年前你就不是志斌弟弟对手了,我们联手都打不到人家,你还有什么切磋劲。”志斌只是笑着,贺贵才却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这个当哥哥的,你就不害臊,还有脸说。”贺志奇猛咽下一嘴饭回道:“我早就甘拜下风了,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老是切磋,照我说,志斌和你比试,只能让他武功越比越差。”然后回头对志斌挤下眼睛道:“志斌,你觉得哥哥说的对吗?”贺志斌笑道:“哥啊,大伯要切磋,那就一起切磋呗。”这时,玉琴笑道:“你们爷三是不是刚吃饱嫌消化不了?还是想挨饿怎么的?每次吃饭都想着动动拳脚。”贺贵才放下筷子道:“没事,志斌走,我们叔侄两去练练。”志斌道是,两人便先后来到院子,贺志奇也忙跟了出来。
叔侄二人来到院子,贺贵才便从沙袋旁挑起一根棍棒,对着志斌道:“志斌,倘若这根棍子碰到你就算输。”贺志斌道:“好啊,大伯,你就放马过来。”贺贵才这次使出浑身解数,举起棍子都飞身砸来,志斌赶紧一个旋侧闪开,道:“大伯,来真的了呀。”贺贵才边冲边道:“废话,你以为今个大伯和你玩啊。”话音刚落,一个横扫千军甩来,志斌赶紧跳开,贺贵才强调道:“你浑身上下,碰到我的棒就算输。”这给一般人来说,一个街头混混也能用棍子追着打到人的随便哪个部位,何况是多年练武的贺贵才呢,可是志斌现在的功夫已经跨日飞升,这么多年的呕心沥血,和那股拼尽命力的坚持,早已经成为绝世高手,只见志斌几个空翻躲开攻击后,趁着贺贵才收棍之时,又一个空翻,飞速跃在贵才身后,一脚便将贺贵才踹倒。贺贵才哎呀一声,栽倒在地,棍子也甩了出去。贺志斌赶紧过来俯下身搀起大伯,忙道:“大伯,没事吧?”贺志奇也过来道:“爹,志斌的功夫现在出神入化的,我都胆量和人家过招,您不是自取其辱吗?”贺贵才缓缓起身道:“哎,爹就是今天再最后一次和你弟弟再比比。”贺志奇问道:“爹,最后一次?”贺志斌搀着贺贵才坐在院落的小凳上,也问道:“大伯,侄儿刚有些急躁了,是不是您老人家以后不再陪我切磋了?”贺贵才笑着道:“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不日就和奇儿去京城赶考,我想着你这些天回老家去祭拜下你父母奶奶,回来了再和奇儿一起去京城。”贺志奇道:“爹,我陪着志斌弟一起回一趟吧。”贺贵才看着儿子,道:“你干甚去?让你弟弟一个人去历练下,回去他肯定有好多话和家人说,你跟上算怎么回事。”贺志奇忙道:“我跟着,保护弟弟呀,这么远的路,一个人不放心么。”贺贵才笑道:“你志斌弟弟的功夫,还需要你保护,你留在家里好好再读读书,温习温习。”贺志奇继续求着道:“爹,就让我去到外面见见世面吧,这些年一直待在这个崇县,烦都烦死了。”贺贵才道:“不行,志斌文武兼备,爹是不愁,倒是你,书读的一般,武功也远不及你弟弟。”贺志奇不服道:“爹,考不上文状元,我就去考武状元,谁说我功夫不好,你就看拿谁比呢,整个崇县除了弟弟,我还没遇到对手呢,你老不也早成了我手下败将了吗?”贺贵才道:“好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贺志斌也道:“哥,你就听大伯话吧,留在家里吧,我过些天就回来,一起去京城。”贺志奇看着贺志斌也这样说,只能作罢。
三日午饭后,贺贵才便把贺志斌叫了出来,二人坐下后,贺贵才道:“志斌,那就明天清晨你就启程吧。”贺志斌回道:“也好,我也很想回去祭拜下家人,其实这些年心里老是牵挂不下。”贺贵才道:“是呀,前些年你还小,现在你也长大了,我也能放心让你出去了。”贺贵才看了看贺志斌又道:“我让你婶子前两天给你做了些干粮,完了明早走的时候带上,路上吃。”贺志斌感激道:“谢谢大伯婶子的关爱,这些年多亏你们了……”贺贵才打断道:“一家人,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贺贵才继续道:“你要是再说这些话就见外了,我们也老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和志奇现在正是年轻,出门在外,多留一个心眼,世事险恶,不敢逢人都说心里话。”贺志斌言道:“大伯放心,自从家里变故以来,这么多年,我对这个世上的人也看清了。”贺贵才忙道:“志斌,不要这么说,这世上坏人确实有,但是好人还是挺多的,不要这么悲观,你现在长大了,遇见人你以后就多个心眼,好坏我想你自己有能力分辨的。”贺志斌道:“大伯,我明天就要走了,想过去看看隔壁高奶奶。”贺贵才道:“那你去吧,门后面有些山果,你给老人家带过去吧。”
少时,贺志斌提着一些杂粮和山果,来到隔壁高老太家,进到院子,发现房门半开着,志斌就径直推门而入,看见高老太半偎在炕上,迷迷糊糊的像是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老人家发皱的脸上,依稀可见那垂暮的悲凉。志斌轻声唤道:“高奶奶……”几声过后,高老太像是从梦境中醒来,看到贺志斌,高兴的慢慢起身道:“志斌,来了啊,过来坐。”贺志斌把手中的东西放到那破旧的桌子上,然后走过来坐在炕边道:“高奶奶,这两天身体怎么样?”高老太道:“唉,奶奶上年纪了,就那样。”贺志斌道:“高奶奶,明早我就要回去老家华安县了,过来看看您。”高老太好奇道:“这么多年都没回去,明天怎么想起来回去了?”贺志斌道:“过些天就要去京城赶考,临走前回去看看,不然以后可能就没时间了。”高老太道:“好孩子,那你老家还有什么人吗?”一句不经意的话,让贺志斌顿时眼角湿润了起来。高老太隐约看了端倪道:“志斌,没事吧?”贺志斌道:“高奶奶,看到您,就想起来我家中的奶奶了……”话说这,贺志斌就不自然的擦拭了下眼角,继续道:“我可以叫您一声奶奶吗。”高老太儿子早已离去,多年前老汉也撒手而去,自己也没有什么劳动能力,这些年的地多半靠着贺贵才帮忙打理,加之看着贺志斌长大,心里自然把志斌当做亲孙子一样亲,随即高老太直接感慨道:“我现在孤苦伶仃,你能喊我一声奶奶,我真是求之不得。”说着高老太也内心波澜四起,眼角也不自觉的红润了,然后慢慢坐端伸开双臂,想要抱一抱贺志斌,贺志斌此刻已经安耐不住,一头扎进高老太的怀抱痛哭起来,此刻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些什么,那久违的怀抱,从五岁那年已经不复存在……临走,贺志斌给高老太家挑满了水,打扫了院落。
次日一早,贺贵才与妻儿在村口送别贺志斌,贺贵才将包袱给贺志斌背好,又把水壶递过来道:“志斌,这里面是你婶子给你准备的干粮和水,还有一些碎银,一路千万小心谨慎,早点回来……”大家千叮万嘱后,贺志斌边走边回头与家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