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贺志斌告别叔婶,独自一人离开崇县,踏上去汾州路上,一路山山水水,沟壑纵横,都特别新奇。贺志斌此刻心情激动且悲伤,五味杂陈。回想起多年以来屡次问大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谁,大伯都说其实他当时也被封于家中,后被放出悲剧已然铸成,具体罪魁祸首也不是特别清楚,反正当时主政县令叫做张从城,县丞乃是胡瑞刚,定与此二人脱不了干系,具体真相还需待自己寻找。离别时又告诫自己,回来后马上要赴京赶考,不宜让自己心中充满仇恨,影响发挥,待高中之后再彻查此事。可此时,贺志斌心里却隐隐作痛,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家人坟前将自己这十来年沉淀的思念与痛苦一语道尽……
贺志斌翻山越岭,一路沿着小路西行,两日后,来到一个岔路口,虽说大早晨,但却日头高照,此间树木高大,绿荫环绕,两条崎岖的道路迎面而来,贺志斌四下观察,因走的捷径小道,故并未发现有任何路标,贺志斌突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行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人,只能暗道:“不如先在这里歇歇脚,待有人路过打听清楚再赶路。”于是便来到一颗大树下坐下,贺志斌解开包袱,拿出一张饼自顾的嚼起来,这些大饼是临走前玉琴整整做了一晚上,每个饼子都做的松软可口,分量很大,志斌吃了几口,又拿出水壶大饮几口,然后三两口将剩下大饼吃尽,绑好包袱,肩头半靠在包袱上睡了起来。
半响过后,贺志斌听到有脚步声将近,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往往睡熟也是格外警惕,瞬间起身看去,只见路上走来一老一少两个行人,少年前面走着,老者后面拄着一根棍子紧随其后,贺志斌忙把行李水壶带上迎了上去,走到二人面前施礼搭讪道:“老伯,敢问去往何处?”老者一头蓬松,衣襟夹带乌黑,身旁年轻人大概十五六岁,也是衣衫褴褛,老者也回礼道:“我爷孙二人本是汾州人士,正欲回家。”贺志斌好奇道:“小路难行,为何你们放着大道不走呢?偏偏寻这小路前行。”老汉叹道:“我们出门在外,盘缠所剩无几,大道虽说好走,但是多了好几十里路呢。”贺志斌高兴道:“那正好,我也欲前往汾州的华安县,我们可以结伴而行。”老者打量这眼前贺志斌,虽说没有锦衣绫罗,但穿着倒也得体,再看眉清目秀,肤白俊朗,不像是个吃苦种地的人,于是道:“看小伙你不像是雇不起车的人,你这是去哪里?怎么也会走这山险小路。”贺志斌回道:“我乃华安人士,在外求学,却也是穷苦人,回乡看望家人,但也年轻有脚力,不想花那冤枉银子,故而走的捷径。”志斌又问道:“老人家贵庚?”这时旁边的少年插嘴道:“爷爷今年六十有二了。”贺志斌忙夸道:“老伯,看您身体还是硬朗。”又问道:“不知怎么称呼您老?”老者笑道:“老汉姓赵,公子贵姓?”贺志斌忙回道:“免贵姓贺。”又看看天色问道:“赵老伯,去华安这两条路该怎么走?”赵老伯道:“这路老汉我也常年行走。”说着用棍子指了指左边的路道:“沿着这条路再走个十里,就到了庙砖县境内了,又有两条道,一条大道直通庙砖县,如果公子不想路过县城,就从另一条小路走,然后从周家山翻过去,再走三十里就到了东庄,东庄到了就算到汾州地界了。”贺志斌忙问道:“那从周家山翻过去肯定是近吗?”赵老汉道:“这个自然,只是周家山人烟稀少,路也不好走,还有强人拦路劫财,不建议公子走。”贺志斌问道:“那赵老伯,你们是从哪里走?”赵老汉道:“我们就越过周家山,图个近。”贺志斌心中暗自奇怪,于是问道:“那老伯您明知周家山有强人,为何还敢从周家山走?”赵老汉笑道:“公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虽说这周家山这么多年以来土匪横行,但是比走别的地方近了大半,这些强人在这一带也算有口碑,像是穷苦人家搜不出来值钱的东西,一般都不会为难的。”贺志斌道:“那还真是比较仗义,赵老伯,我们就出发吧,路上边走边说。”赵老伯道:“走吧,我们三个人路上还有个照应。”
三人朝着左边山路结伴而行,到庙砖县分叉口时,又一起从周家山方向前行,一天走走停停,待到天色慢慢昏暗下来,贺志斌感觉越走越偏,山高峻岭,四处透着一股神秘,突然赵老汉停住脚步喘气道:“再向前就可能有强人出没了,这下我们就在这里休息,明早天色一亮再启程。”贺志斌看着赵老汉心想:自己倒无所谓,估计老人家走了一天也精疲力尽了,于是道:“天色已暗,也好,今晚就在这里休息。”然后解下包袱,从里面取出三个大饼和三根小葱,递给赵老汉和他孙儿一人一个,道:“赵老伯,走了大半天了,我们三个一人吃点,天明了再一鼓作气从这山里翻过去。”赵老汉和孙儿接过饼子和葱,赵老汉忙感激道:“这怎么好意思,公子真是客气。”然后赶紧对孙子道:“还不谢谢这位大哥哥。”少年吃了一大口饼,嘴里嘟囔着:“谢谢大哥。”贺志斌忙道:“赵老伯,一路结伴便是缘分,赶紧吃吧,吃了好赶路。”三人席地而坐,连吃带喝,也算补充了些体力。待三人吃罢,在旁边找个快平整的草地,铺上一些干草和衣服就席地而睡。
贺志斌看着老人和少年渐渐进入梦乡,自己却辗转反侧睡不踏实,看着昏暗的山上,不断有传来野物的叫声,贺志斌此刻想都走了三天了,不知何时才能到华安,也不知大伯婶子还有志奇这两天是否安好,不免有点牵挂。不知不觉,贺志斌也有点困意,渐渐入睡。
夜半贺志斌也听见有人陆续的过来,每次醒来一瞧都是和他们一样赶路的,都在旁边找个地方胡乱睡去,贺志斌心道:夜不过山,在这周家山已经成了规矩了。随即也放下戒心,慢慢入睡了。
次日一大早,贺志斌被说话声惊醒,只看天色渐渐露白,大家稀稀散散的收拾起来,贺志斌到赵老汉跟前唤道:“赵老伯,赵老伯……”赵老汉迷迷糊糊的被贺志斌喊醒,慢慢坐起来揉了揉老眼回道:“哦,醒这么早啊你。”随即看了看天,又道:“天快亮了,能走了。”又回头用手摇了摇孙儿道:“忠儿,快醒醒,出发了。”少年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慢慢也坐了起来。此时不断有人陆续的向周家山深处走去,赵老汉起身也道:“公子,我们也趁着人多走吧。”三人拿好行李随着众人接二连三的向前面走去。
话说半个时辰后,贺志斌看到远处依次站着七八个人,像是进城接受兵丁检查一样排着队,两边站着十余个小喽啰,手里拿着杂七杂八的格式刀枪。三人慢慢靠近,也排在众人的最后等着通过。只见一喽啰高声道:“我们周家山最讲义气,财不留光,每个人拿出一半的盘缠然后过山。”贺志斌低声问赵老汉:“不是说穷人不劫财吗?”赵老汉道:“有些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一看自然是穷人,再搜身完发现真没钱,也就让过了。”赵老汉接着道:“像公子这样文质彬彬的,我早说不建议你从这过,至少要留一半的银两。”贺志斌回道:“没事,赵老伯,反正我银两也不多,就当花钱买个近路了。”赵老汉道:“贺公子你倒是也心胸宽,看的开。”贺志斌笑了笑道:“权当破财消灾。”
说话间前面人都差不多检查完了,贺志斌三人前是个中间男子,此时略胖,留着八字须,左顾右盼的,不一会就检查到此人跟前。一喽啰问:“你是去哪里?”八字须男道:“好汉,我是去东庄。”喽啰又道:“去东庄?”八字须连忙点头道:“是,是。”喽啰一个示意,旁边来了两个小喽啰就对这八字须开始搜身,只搜出四五十玫铜板,喽啰看着八字须继续问道:“就这么点?再没了?”八字须忙回道:“好汉,就这些,再也没了。”这时,从喽啰后面走出一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出头,腰间挎着一柄朴刀,男子绕着八字须走了一圈,来回打量着,然后问手下道:“就搜出来一些铜板?”喽啰赶忙回道:“是的豹爷。”这个被称作豹爷的年轻人又绕着八字须绕了一圈,八字须明显感觉到一阵不安,额头上汗不断渗出,这时被称作豹爷的人对着周围的手下命令道:“给我扒了这厮的裤子。”言罢,众喽啰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八字须的衣裤,只见内裤间掉下鼓鼓的一袋银两,八字须不断拼命叫喊道:“好汉爷饶命啊,好汉爷……”喽啰们捡起银两递给这个叫做豹爷的头领,豹爷掂了掂钱袋,然后打开数了数,至少六七十两白银,这时豹爷把银两又装进去钱袋丢给旁边的小喽啰道:“把这厮给我押回寨子里。”几个喽啰赶忙上前抓住八字须连拉带踹的往山深处带去,八字须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嘴里杀猪般的求饶。豹爷自顾冷笑道:“还想蒙骗你爷爷。”言罢又看着贺志斌和赵老汉爷孙,慢慢走过来道:“你们几个去哪里?”赵老汉忙赔笑回道:“好汉爷,我们都是去汾州的,从周家山过要省好多路,叨扰各位爷了。”豹爷看着三人问道:“路程肯定是给你们省下,可是这个过路费,你们懂吧?”赵老汉忙道:“懂,懂。”说着忙从怀里掏出几文钱双手递到豹爷面前道:“好汉爷,我们从周家山来,就是觉得路程短,我们这穷苦人,又雇不起车,请好汉爷笑纳。”豹爷也没有接过钱,只是走过来打量着贺志斌,只见贺志斌文质彬彬,衣着得体,眉宇间透着一股贵气,于是回头问赵老汉道:“这人也是你们一起的?”赵老汉回道:“这位是贺公子,我们也是半道上认识的。”豹爷笑道:“贺公子?想必手头有点东西吧?”贺志斌道:“好汉,我也是手头不济,顾不起车马,故而也走这捷径的。”豹爷又凑上前再度打量着贺志斌,只见此人气度不凡,言语间没有一丝慌乱和害怕,于是又问道:“那贺公子身上带了多少银两?”贺志斌从身上解下包袱,半蹲下来打开,从里面再取出一个小钱袋,拿出里面的散碎银两,分出一半道:“规矩我懂。”说罢,把剩下的银两又装进去,绑好包袱站了起来,起身后将分好的银子递向豹爷道:“好汉,我全身盘缠就二十两,只是十两,奉送给各位老汉。”豹爷接过银子看着贺志斌道:“你自称公子,想必不止这些吧?”贺志斌回道:“老人家待我礼遇有加,故而这样称呼我。”豹爷笑着反问道:“那老人家为何不称我们为公子呢?哈哈。”旁边众喽啰也嬉嬉笑笑起来,此刻赵老汉不由的感觉自己害了贺志斌,虽然懊恼悔恨,可也不敢多说什么。贺志斌也笑道:“因为你们看着就不像呗。”此话一出,豹爷先是一愣,然后怒问道:“你小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敢这么和我们说话。”话音刚落,旁边的喽啰们抬起刀枪,一拥而上将贺志斌围了起来。这时赵老汉的孙儿赵忠也吓得躲在赵老汉的身后,赵老汉战战兢兢的对着豹爷求道:“好汉爷,这小伙想必没有出过远门,不懂世事,言语间得罪了各位爷,你们消消气好吗?”豹爷看着赵老汉回道:“你们爷孙可以走了。”赵老汉又哀求道:“我们三个一起来的,你就让这小伙跟我们一起走吧?”豹爷不耐烦道:“让你们走?不愿意是吗?不想走,谁都别走。”这时贺志斌对着赵老汉道:“赵老伯,您就和孙儿先走吧,不用管我,我没事的。”赵老汉看着贺志斌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感觉肯定是凶多吉少,但是自己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道:“可是,可是……”贺志斌笑了笑安慰道:“赵老伯,您就放心吧,带着孙儿走吧,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赵老伯嘴里哆嗦着:“可是,可是……”豹爷喝道:“还不快滚?”赵老汉吓了一踉跄,只能无奈的带着孙儿渐渐离去,边走还边回头看了看贺志斌。
待到赵老汉走远了,豹爷从腰间一把抽出刀又绕着贺志斌转来转去道:“小子,胆挺大的啊。”贺志斌道:“好汉,我并不是胆大,只是说的都是实话而已。”豹爷威胁道:“小子,你看到刚才那厮了吗?是不是也要我把你扒光了?”贺志斌站原地也不接话。豹爷看着贺志斌无动于衷,真的有点气愤,于是给周围喽啰示意了下,喽啰们上前准备强行捉住贺志斌。只见贺志斌提高音量道:“稍等,在下全身就二十两,句句属实,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我乃是读书人,岂可被你们扒光有辱斯文?”豹爷笑道:“斯文?爷我今天就让你破破斯文。”言罢对喽啰们道:“上。”七八个喽啰闻声就上来欲按住贺志斌。说是迟那是快,贺志斌纵深一跃,跳出众人的包围。豹爷看到直道:“好小子,原来是练家子,怪不得敢这么和爷说话。”然后提着刀就上去砍向贺志斌,贺志斌又是一个翻身躲开,然后道:“在下只是赶路,无意与各位动手,聪明的就让我过去。”豹爷正是开了眼,兴奋的道:“好小子,小爷我就喜欢练家子。”说着又冲了上去。这次贺志斌没有闪躲,直接跳起来对着迎面而来的豹爷就是一脚,一脚便将豹爷踹出一丈有余,旁边的喽啰们看傻了眼,少时便反应过来了,都群起攻向贺志斌。贺志斌心想:索性动了手,就干脆点。于是左右开弓,动如脱兔,三下五除二的便将十几号人全部放倒。豹爷又起身大喊一声冲了上来,贺志斌眼疾手快,又是纵深一脚将豹爷踹倒,这次豹爷只觉头脑眩晕,没了力气起身。后面还有几个赶脚的客商,看到此景,大家只觉不用再交银子也能过去了,都快速的逃了。还有一人边跑边对贺志斌好心提道:“小伙好身手,快走吧,不然一会他们人都来了,就走不脱了。”贺志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这个豹爷施礼道:“得罪了。”说罢也跟着众人离开。
且说贺志斌没有赵老汉的拖累,大步流星的赶向华安县。
不消两日,贺志斌一路打听,便走到了东庄,在东庄买了些烧纸酒水焚香,而后便进入了洛云山,一路沿着华安方向前进。此时贺志斌心愈跳愈快,想到就要到家人的坟前,思念之情伴随着无限恨意难以控制,贺志斌加速前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剧烈的奔行,贺志斌顿感血气激发,心颤气重,健步登上一处高挑的山峁上,贺志斌看着前方沟沟坎坎,山峦起伏,急促的呼吸两口,眼角泛红,对家人的思念终于爆发,朝着前方敞声呐喊:“爹……娘……奶奶……”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荒凉山谷中,也许此刻是一种压抑许多年的一种释放和宣泄,贺志斌静静的在山巅上站了许久,风干了双眼,少时回过神来,又放慢脚步,继续前行。
待到贺志斌走到一处隐蔽幽静的山间时,隐约有细细流水声音,贺志斌继续前行,在空旷的山野中,伴随这小河声,几座孤坟引入眼帘,贺志斌疾步奔了过去,走到跟前,只见两颗绿油松柏屹立两侧,坟头一座高大醒目的碑文,墓碑随着时间磨合,已经饱具沧桑,碑文确是依稀可见,墓碑两侧有些许食物和几个酒壶,墓碑下则残留着未烧尽纸钱,显然还有人前曾来祭奠过,墓碑正中刻着华安首善之贺府几个大字,下方则刻下贺志斌亲人的名字与生卒年。
贺志斌缓缓的跪了下来,用手慢慢的抚摸这石碑上的每一个字,这么多年以来,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同样的地方,不同的时光,活着的依然活着,死去的依旧躺着,一切终将是无法改变。贺志斌心中此时无比沉痛心碎,低着头静静呆滞,源于最深的羁绊,最终入住黄土,从此阴阳两隔。贺志斌此刻没有掉泪,只是深深看着墓碑,看着亲人的坟墓近在咫尺,贺志斌自顾道:“奶奶,爹娘,翠娘,德生爷爷,孩儿来看你们了。”“孩儿,终于来了,可是你们全部丢下我,留我在这尘世间孤苦伶仃。”“孩儿想你们啊……”贺志斌说着说着,已然是泪眼朦胧,又解下包袱,从里面拿出祭物,用火石点燃,纸越点越旺,火苗都烧到手上,贺志斌感觉火光刺痛神经,却没有离手,也许这灼烧的痛,更能宣泄自己心中思念和仇恨……
贺志斌拿出从东庄买的烈酒,慢慢的洒向坟前,边洒边道:“爹,娘,孩儿已然长大,愿你们在天有灵,助孩儿为你们报仇雪恨。”说着贺志斌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贺志斌年少时并未饮过酒,长大后和贺贵才,贺志奇偶尔小酌几杯。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猛然一饮而下,突然感到天旋地晕,贺志斌感觉心都燃烧起来,顿时闭着眼躺在了亲人的坟前,恍恍惚惚间,思绪四起,又像是回到了曾经,进入了娘亲的怀抱,那嬉闹的贺府,众星捧月般的呵护,一切如从前,带着醉意,或许还能重温亲人的浓爱。贺志斌不想起身,不想清醒,十四年了,终于能踏踏实实安然睡一觉,不会在夜里再突然流泪,突然惊醒,整个山谷,一个人静静的躺着,陪伴在亲人的跟前,可想而知,离开这里,自己会有多孤单……
许久后,天色渐晚,贺志斌慢慢醒来,起身小心将坟头的杂草断枝拾捡,又点燃香,敬在坟头上,跪了下来道:“奶奶,爹娘,翠娘,德生爷爷,孩儿走了,完了回来再看你们。”磕完头后,贺志斌向华安县城走去。
傍晚,华安街道已经不见什么人了,贺志斌一个人走在华安的街上,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曾经出生于此,如今走在这里却无人问津,确是一个伤心之地。马上要宵禁了,各家各户人都陆续回家,空荡的街道,零散的走着几个路人,夜色马上要压了下来,白天的熙嚷过后,入夜的寂静显得那么孤独,贺志斌暗想: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今晚就随便找个地方应付一晚。
华安县城也不大,主街也就七八里,贺志斌沿着街道一路走着,也不想问人,也不知道去哪,就是凭着感觉,走着走着就到了县衙门口,此刻县衙已经大门紧闭,一面大鼓静静的挂在一侧,贺志斌抬头看了看,绕着院墙转到一条巷子,看四下无人后,贺志斌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蒙在脸上,纵身一踏墙面便跳了上去,定睛一看县衙院内无人,就跳了下去,顺着路悄声潜入到后衙。只见一间房内亮着灯火,便慢慢靠近,只觉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不一会,贺志斌听见有脚步声过来,赶紧侧身一翻,藏在旁边花园后,只见一个妇人手端茶碗,推门进入到房里,贺志斌悄步跟了过来,侧耳一听,隐约听见妇人道:“那老爷先忙,我先回去等你。”贺志斌闻声又闪躲起来,待到妇人出来离开后,贺志斌又等了一会,感觉周围没有动静,于是静步走向门口,抬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里面桌上端坐这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手里拿着笔写着文书,听见有人进来头也没抬只是道:“又怎么了?”贺志斌也不应答,径直走到此人面前,男子见没人回声,于是便抬头看了一眼,不看便罢,一看竟然是一个蒙面人,男子惊得将手中的笔都掉了下来,失声问道:“你是谁?”贺志斌道:“大人,莫问我是谁,我是有事想请教大人呢。”男子稍微缓和了下道:“请教?既是请教,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贺志斌回道:“其实我与大人素味平生,见与不见都没有关系。”男子打量了下贺志斌道:“阁下如不摘下面罩,那就恕本官不能奉陪,”贺志斌看了看男子,走向前左手拿起书桌上的一个石砚,右手一掌便击的粉碎,然后拍了拍手,道:“想必大人可以看出,我对大人没有恶意,不然不会直接走进来,和您说话了。”男子看到贺志斌如此厉害,不由大惊失色,略带恐惧道:“那请问大侠,找下官所为何事?”贺志斌双手抱拳道:“大人不必惊慌,我与大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想必大人正是华安县太爷吧?”男子听到贺志斌声音如此年轻,便道:“少侠说言极是,我正是华安县令李见深。”贺志斌道:“李大人,在下行事莽撞,失敬。”李知县抬手示意道:“少侠请坐,有什么事你就尽管问。”贺志斌道:“坐就不必了,我敢问李大人,您在华安任上几年了?前任知县贵姓?”李知县道:“我来华安已经六年有余了,前任知县姓苟。”贺志斌忙追问道:“那是否有个姓张的知县?”李知县回道:“本官的前任姓苟,苟县令的前任正是姓张。”贺志斌又问道:“张从城?”李知县道:“本县主政六年多,前任知县也主政7年多,而张从城自万历二十三年便调离华安,少侠这般年轻,怎么会问这么多年前的人?”贺志斌回道:“大人有所不知,先父与张从城曾是金兰之交,先父病故前,让我特来寻他,拜望下先父的故交。”李知县道:“哦,原来如此。”又看了看贺志斌继续道:“张从城离开华安后,去往晖城做知州了,如今在哪里高就,本县也没有打听过。”贺志斌思索一刻又问道:“当时还有个县丞叫胡瑞刚,此人现在何处?”李知县惊讶道:“胡瑞刚?你还知道胡瑞刚?”贺志斌搪塞道:“先父以前与张从城和胡瑞刚关系都很要好。”李知县忙道:“胡瑞刚,胡侍郎,现在可不得了,乃是兵部左侍郎,朝廷重臣,拥有实权的正三品大员。”贺志斌也吃了一惊暗道:“升的这么快?”李知县还意犹未尽道:“想我与人家年龄相仿,差距确是天上地下。”贺志斌听后久久不能平静,如此大官,肯定府邸森严,见面都很困难,何况报仇呢。二人聊了多时,贺志斌告辞离去,跳过院墙,在一处偏僻屋顶上休息了一夜。
次日,天微亮,贺志斌便睁开眼睛,看到屋顶下并无他人后,纵身跳下,沿着巷子走上了街道,早上清风徐来,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开门,卖早食的摊位炊烟袅袅,香味扑鼻,此刻贺志斌也顿感腹中饥饿,走到一处包子店前坐下,店铺老板娘上前张罗道:“客官起了个大早啊,来点啥?”贺志斌看着店里热气腾腾的蒸笼道:“来两笼包子。”老板娘又道:“喝点啥?”贺志斌问道:“都有什么?”老板娘道:“稀饭,豆花,菜汤。”贺志斌道:“来碗豆花吧。”老板娘应声进去准备去了。少时,两笼包子便端了上来,贺志斌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来一个咬了一口,感觉味道鲜美,甚是满足,于是又把剩下的大半包子塞进嘴里,豆花也随之而来,贺志斌边吃边喝,不一会,便将两笼包子吃的一干二净,待豆花也喝光后,招呼老板娘道:“结账。”老板娘正在招呼别的客人随口应道:“稍等。”待老板娘来到贺志斌跟前道:“客官,五文钱。”贺志斌从口袋摸出几个铜板问道:“敢问大姐,这个北关离这里远不远了?”老板娘回道:“不远,不远,沿着大街向前走,然后路口向北一拐就到了。”贺志斌谢过后,径直向北关走去。
曾经生在这里,记忆从这里萌发,最亲最幸福的一切也始于此地,如今时过境迁,一个人踏在路上,举目无亲,贺志斌想想还是感到心酸,一会,贺志斌便到了北关,映入眼帘就是一阔绰大户,这里与昔日的记忆感同身受,只不过门头上却赫然写着贾府两个大字,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家,贺志斌慢慢走向前去,门口两个斑斓石虎还是屹立两旁,岁月给他们填上了几许伤痕,再向前只见大门紧闭,贺志斌站在门口回想以前的贺府兴旺发达,每日早上便有各种商户镖师门人出入,络绎不绝,现在确是如此凄凉,贺志斌看着大门,本能的抬起来手,想敲敲门,但是顿了一下,又将手缓缓落了下来。贺志斌虽说很渴望进去,但是却不知道以哪种身份与理由入内,迟迟发着呆,十四年了,每天都想回到这个地方,可是真正来了以后,发现一切却已物是人非,可望而不可及。贺志斌在门口静静等着,呆着徒劳无益,离开却是难以割舍,突然感觉不知所措。
贺志斌又缓缓抬起手,这次他下定决心敲了敲门,见没有动静,贺志斌又稍加力气敲了敲,这次听见里面有脚步声慢慢靠近,贺志斌整理了衣服,呆在原地等着。一男子打开门,伸出头看了看贺志斌便问:“你找谁?”贺志斌忙回道:“在下姓贺,特来拜会故人。”男子走了出来打量了下贺志斌,道:“你年纪轻轻的,这里谁是你的故人?”贺志斌道:“敢问大哥,这家的主人可在家?”男子没好气的问道:“你大清早的找我家老爷做什么?”贺志斌忙道:“大哥有多不知,我是从外地来的,特来拜会你家老爷。”男子又问道:“你贵姓,找我家老爷何事?”贺志斌道:“大哥就有劳通报下,就说有个故人前来拜会。”男子看了看贺志斌,只道:“那你等着吧。”说罢,就关上门进去了。
贺志斌在门口等了半天,才听见门缓缓打开,贺志斌忙上前,看见出来的还是这位男子,男子出来后道:“我家老爷说了,没有姓贺的故人,你可以走了。”贺志斌道:“大哥,拜托您再去好好说说,让我见你家老爷一面吧。”男子不耐烦道:“都说了,我家老爷不认识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贺志斌道:“我实有隐情,想拜会下你家老爷。”男子走近贺志斌,道:“那你说我家老爷叫什么名字?”贺志斌说不上来,只能道:“不瞒大哥,我也确实不知道。”男子看了看贺志斌转头就欲进去,贺志斌忙快步上前挡住男子,然后施礼道:“大哥,我可不可以进贵府转一转?”男子看见贺志斌挡住自己去路,更加生气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说着就猛推贺志斌一把,直见贺志斌纹丝不动,男子感到贺志斌肯定习过武,于是又道:“小子,你到底想怎样?”贺志斌道:“大哥,其实我原本也住在这里,就是想进去看看而已,并无恶意。”男子回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府院大,女眷又多,我把你带进去,让老爷知道,非要骂我,我说你赶紧走吧。”贺志斌看实在进不去,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大哥,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耽搁你点时间,聊一聊?”男子看到贺志斌挡住面前,一时又进不去只能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最多一盏茶的时间。”贺志斌双手抱拳施礼道:“多谢大哥。”二人到门口台阶上落座,贺志斌直接开门见山道:“敢问大哥,你们什么时候买的这院府邸?”男子道:“我家老爷买了快十年了。”贺志斌又问道:“那大哥可知,你家老爷从何人手里买的?”男子想了想道:“从官府手里买的。”贺志斌问道:“从县衙手里买的?”男子看着贺志斌,笑道:“你不是说原来也住过这里吗?我看你就诓人,这府邸最早就是官府查抄的,原来的主人好像是谋反,全家牵连,你小小年龄,跑哪里住过呢?”男子又道:“你是不知道这府邸,里面大了去了,我家老爷以前在太原做生意,以后上了年龄,就把生意交给我家公子,因机缘巧合,我家老爷满眼看上这宅院,从汾州胡知府手里买的。”贺志斌忙问:“胡瑞刚?”男子楞了下道:“你也知道胡知府?”贺志斌道:“听说过。”男子又道:“也是,胡瑞刚胡知府现在好像去京城当大官了,也算是我们这走出去的大官了。”贺志斌一听胡瑞刚的名字,就心里极度愤怒,强压这心中的怒火又问道:“大哥可知以前的华安县令张从城现在在哪里高就呢?”男子回道:“不知道。”说罢起身又道:“好了,我出来时间也长了,这下就进去了,你请便吧。”贺志斌也起身道:“大哥慢走。”男子应声就回去,贺志斌抬头看了看写着贾府的门匾,只能悻悻的离开。
此行,贺志斌感觉收获不大,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华安县,贺志斌在街上买了些干粮,又问店家要了一些水带着,向洛云山走去,原路返回来到了父母的坟前,陪在亲人坟前说着话,感觉困了,又熟睡在坟前,直到次日黎明,才告别了父母,又动身向崇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