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的话刚一穿出来，杨师道的脸色就变了。

　　“这不是低个头就能解决的问题！”

　　“若是朝廷这次退让，那下次是不是还要跟着退一步？”

　　“长久以往，此消彼长之下，这天下还要不要治理了？”

　　“要真退这一步，还不如直接请世家的人过来执掌大权算了！”

　　“这样一来，还落得个清静！”

　　说道最后，杨师道气得脸色泛红，就差指着褚遂良的鼻子开骂了。

　　面对世家，一旦退让一步，那就要做好退让一万步的准备！

　　褚遂良这家伙居心不良，居然打算霍乱圣心，杨师道真恨不得当场打他一巴掌。

　　中书令脸上的表情变化，李治都看在眼里。

　　他听着两边的辩论，心下不由感到疑惑起来。

　　杨师道是弘农杨家的人。

　　按理来说，不应该是杨师道站在士族一方，而长孙无忌则是出面代表皇家的利益吗？

　　怎么现在来看，杨师道反而成了那个极力抵抗士族阶层的那个。

　　而房玄龄跟褚遂良，却站到了一边？

　　李治仔细回忆了一下与这两人相关的信息。

　　稍微一想，他立刻回想起来了。

　　房玄龄出身清河房氏，是地地道道的士族出身。

　　而褚遂良的家世也差不了多少，阳翟褚氏。

　　他也是世家出身的官员。

　　想到这里，李治一下子就想明白这两人的立场为何会站在士族一方了。

　　他们本来就是士族，做出对自己有利的抉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之前之所以让他感到疑惑。

　　只是相比之下，清河房氏和阳翟褚氏，都不怎么出名罢了。

　　反倒是杨师道的家族，弘农杨氏更加深入人心一些。

　　就是不知道杨师道为何会站在相反的立场了。

　　此时再想起之前的一次朔望上，杨师道摆明旗帜的发言，李治隐约意识到这里面应该有些离奇的故事。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奇怪杨师道为什么会为自己说话。

　　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就是不清楚杨师道为什么要背离士族一方了。

　　李治在思考问题的期间，朝堂上已经吵成了一团。

　　就连长孙无忌也加入到战场，站在杨师道一边，跟房玄龄据理力争。

　　“朝廷与士族之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朝廷这边退一步，士族那边就会向前迈进一步！”

　　“历史已经充分地证明，若是让士族掌控朝政，必然会引来灾祸！”

　　“所以！这一步绝不能退！本官与中书令共进退，这事没得商量！”

　　长孙无忌旗帜鲜明，就是站在朝廷这一边！

　　他虽然也是士族出身，但却早早地被长孙家放弃了。

　　如果不是长孙无忌的舅舅愿意救助与他，长孙无忌恐怕也不会有今天。

　　这位国舅对世家的恨，绝不比皇帝李世民要少上多少。

　　义正言辞的发言，引起房玄龄的强烈反对。

　　就听这位同为宰相的大臣慷慨激昂地道：“想要维持天下稳定，就少不了世家大族的帮助，朝廷与士族对立，才是真正的祸根！长孙司徒还请慎言，朝廷与士族并非是对立关系，哪有此消彼长一说？”

　　“房尚书才应三思而行，如今新朝建立，正是摆脱士族牵制的好时机，您又何必把朝廷往火坑里推？”杨师道声色俱厉地道：“房尚书你莫非忘了，当初那些一等士族是如何打压你房氏一族的？可别是士族收买房氏，让您忘却了过去的仇恨，投入到士族怀里去了吧？”

　　“中书令莫要血口喷人！陈年往事何必再提？如今是在讨论均田制的问题，您旧事重提，是何居心？！”褚遂良神色激动地说道，就好像杨师道的话踩了他的尾巴一样，气得是火冒三丈。

　　对于朝堂中的争执，李治现在还有种一脸懵逼的感觉。

　　他就没搞明白，只是一次常朝罢了，为什么会吵成现在这个逼样。

　　莫非……常朝就是在这种气氛中进行的吗？

　　正当他感到疑惑的时候，马周把头伸了过来，小声在耳边说道。

　　“中书令和尚书左仆射正在争首相之位，所以争论的时候可能会稍显激动一些。”

　　“至于立场问题，那也是核心争执问题。”

　　“房尚书更倾向于和士族合作，以维持过往的秩序。”

　　“与此同时，清河房氏如今与弘农杨氏多有来往，而且他们还得到了范阳卢氏与博陵崔氏的支持。”

　　“所以房尚书会支持士族一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中书令嘛……这事说起来十分复杂。”

　　“您不必怀疑中书令的立场，杨中书确实痛恨士族，这一点毋庸置疑。”

　　“朝堂上的派别，就如同您现在看到的一样，就是分成了两派。”

　　“您只要认清两边的成员就行，无须怀疑他们的立场。”

　　……

　　听到这，李治多少有些明白过来了。

　　合着李唐朝廷，这么快就出现了党争。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

　　这应该称不上党争，充其量是立场不同的两个利益集团罢了。

　　核心的冲突在于立场，而并非是理念，这两者还是非常明确的差异的。

　　李治一边看着两边的争吵，时不时地点点头，把自己看到的全都记下来。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两边的势力似乎势均力敌？

　　李治心中猜测着，目光掠过稳坐龙椅上的那一位。

　　想来，这应该是父皇刻意引导下的结果吧？

　　维持朝堂中平衡吗？

　　可以的。

　　这就已经开始玩起了制衡之道了啊。

　　李治观察李世民的时候，其实李世民也在暗中观察李治。

　　看到李治一直都没有吭声，在那边当起了局外人，他轻咳一声。

　　清脆的咳嗽声传遍整个大殿。

　　大臣们仿佛心有灵犀一样，同一时间选择了沉默。

　　仅仅不到一秒钟的功夫，吵闹如菜市场一般的大兴殿，瞬间变得宁静下来。

　　让第一次参加常朝的李治，领会到了这位帝王的厉害！

　　原来，朔望的时候，真的只是玩闹而已。

　　所有的争论，都是在那些少数的几个人之间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