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年的年中,在中原诸国情况渐趋平稳时,北方几国却突然间爆发了动乱。
金国与西夏打了一年多,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通过收买间谍和内应,在西夏境内与朝堂散布谣言,终于是让西夏乾祐皇帝李仁孝下定决心解决掉任得敬。他以商讨军事部署为名,将任得敬召入宫中,而后者不知为何失了警惕,也不听从旁人劝阻,执意入内,结果为大批御围内六班直士兵围攻,当场身死授首,了结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而任得敬既然被杀,其麾下将校大多数倒戈重新归顺李仁孝,少数顽抗的尽皆被送去和他们的主子见面。李仁孝跟他的名字一样,以仁德治国,只要是愿意重新归顺的绝对既往不咎,一些重要位置的守将更是加以升官晋爵,一时风气扭转,战时气氛淡化了不少。
完颜雍看到机会,趁机向李仁孝提出和议,声称两国是因为反贼任得敬才会发生冲突,现在任得敬已死,金夏近邻友好的关系可以恢复如常了。李仁孝欣然同意,着令国相等人开始准备使金的礼物,两国关系冰消雪融,重归于好。
但就在金国北灭塔塔尔、西定西夏之后,内部却出了大乱子。
金国大定十四年四月,冰雪消融之际,河北渐渐沉熄的民变之火又再次燃起,而且这次无论是从规模、精锐程度还是参与的范围都不是前几次可比。追究其原因,十分复杂,不过多半是因为镇守在河间府的徒单克宁手段过于狠辣,逮到不听话的义军首领就杀,追捕到成片的义军士兵就屠,凡破彼方一处据点,必然大肆劫掠纵火,所过之处无不生灵涂炭。
河北义军本来已经被镇压下去,但金国为了平定草原诸部之乱,又鉴于国库空虚,不得不加大了对地方百姓的赋税征收。好教诸位看官知道,金国地方军队长官当中,刻意隐瞒军队实际人数而讨要军饷,也就是所谓的吃空饷的人不在少数,加之大同、太原、辽东几个重镇都有自己近乎独立的财政系统,因而上京的国库颇有些捉襟见肘。
国库空虚,就要继续压榨百姓;而压榨百姓就会激起民变,民变会让地方军队以平叛的名义变本加厉地要求军饷补给……恶性循环之下,自灭辽算起,真正立国只有七十余年的金国已经大大偏离了最初阿骨打建国时的初衷,倾颓之势一点点地暴露了出来。
河北民变如火如荼,而即将迈入夏季的炎热天气也让金军将士们的作战能力与意愿大大下降。纵使徒单克宁尽力调度,可河北的金军依旧有些不堪大用,倒不是说打不过那些装备一般、战力平平的义军,而是真的不想动……
而河北义军这一次共同选出了一位盟主,姓李名喜,正是河间府曾经的乣军出身。其人卧薪尝胆,历尽甘苦,最终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他礼贤下士,对于各部头领礼待有加,谦逊平和,最关键的是驭下能力极强,正是义军这种复杂的群体需要的首脑。
天时地利人和,河北义军全都占住,也难怪徒单克宁有些吃不消了。
远在开封的成德皇帝本来打算让泽州驻军出兵,趁机占点地来。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这倒不是因为那什么趁人之危不可的说法,而是泽州附近金军毕竟与扫荡河北的不是一个档次,加之覆灭南唐金陵朝廷也才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若是再起战端,可就有些好大喜功的意味在里面了。
南唐人可以不记得前唐玄宗的种种,他可不敢忘了。
其实完颜雍已经有了一旦周军北上,自己也将在秋冬季到来时挥兵南下的打算,于是朝边境多遣兵两万,以作威胁之意,只要周人轻举妄动,大金的勇士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只可惜,完颜雍是个有想法也有能耐的皇帝,但成德皇帝非是那种敢于冒进的君主,就连去岁要南征,都不是匆匆仓促而就。稳妥,甚至是过于稳妥,在进取兴趣愈发浓厚的周人来看都稍显保守,遑论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军政系统出身的完颜雍了。
两万兵卒,人吃马嚼的,又是一顿花费,让完颜雍有蓄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
“女真蛮夷,此时尚未大患,然不过五六年间,必然飘摇颓靡,不复今日之气。”
建康城外,秦淮河上,一叶扁舟当中,后周南京最具权势的三个人正围坐而谈。
时值六月初,南边的炎热已经不是北方的那种干热。有些不太习惯南方气候的几人,光是站在舟头远眺,不过晒了一会儿太阳,后背就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细汗,黏糊糊的,教人十分难受,便进了舟仓内凉快凉快。
三人说是出来散散心,闲谈一二,其实话转话的最后还是说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
柴迁今世从北军发迹,手下诸多将佐也都是从北军带来的,加之前世种种,对北边的事务天然有一种关切感。岳承泽稳扎稳打,直到北伐时突然崛起,又得了南征灭国之功,如今考虑的东西可比柴迁这个闲散的建康府少尹多得多。吕德没什么好想的,抱稳吴王大腿,坚定地站在吴王世子身边,自己一家就不至于倾覆。
“金虏之事,还不足为虑,朝堂诸公皆锐意进取,也张弛有度,断然不会因为几家之言就又要擅起边衅的。”岳承泽晃着脑袋,嘴边胡须轻轻摆动,“两三年间,恐怕再难有似去年那般的大战了。”
吕德听着两人的话,暗自琢磨,双手板着,却不开口。
“吕大人,听闻前些时日,朱熹与陆九龄、陆九渊兄弟二人,三位先生应吕祖谦吕伯恭之邀,前往信州鹅湖寺会面,可有此事?”半晌,柴迁才幽幽开口朝吕德问道。
后者当即沉声回应:“回世子,确有此事……伯恭是吕某同族,先前坐罪解职,赋闲在家,却整日周游,这里跑跑那里走走,很是不安生的。据传,朱元晦与陆子静,一个讲求理学,一个讲求心学,吕某不涉此道,故不明所以,只觉得云颠雾绕的,颇有些生涩难懂。”
此言既出,柴岳两人都是抚掌大笑。
“朱元晦是大家,陆氏兄弟亦是大家,理学心学,也不一定非要争出个先后优劣来的不是?”笑过之后,柴迁微微擦去眼泪,朝两人说道,“他二人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吕伯恭赋闲至今,有多少年了?”
“回世子,三年有余。”
“三年……”柴迁摸了摸下巴,对上了岳承泽饶有兴趣的目光,“我意,吕伯恭既然能劝动朱元晦与陆子静兄弟,想来与这些大家交游不浅。但南京文职大体没什么适合他的,武职又绝对不可能……”
“好教世子和吕大人知道,岳某倒是听闻,京师秘书省有职当空缺的。”岳承泽接过了话头,“前两日京中来信,说是圣上打算重修先帝时做下的实录,盖因诸事繁忙,其书又颇多错误,所需精力非是常人能及,这才搁置了下来。岳某素闻吕伯恭博采众长,当年科举也是绝伦冠于众举子之首,想来编修此书,不足为虑。”
吕德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拱手道谢,柴岳两人自是连连摆手。
成德二十四年七月,得到了圣谕的吕祖谦满怀希望地回到了京师,就任秘书省秘书郎,并兼国史院编修官与实录院检讨官,开始对《德宗实录》进行修订增补。勘察过后,其人发现旧稿中错误甚多,需要大力整顿,然而期限紧迫,故而不得不全力以赴。一年多年的时间里,吕祖谦一直忙于修定此书,而很少有空做其他事情。
《德宗实录》修编完毕后,吕祖谦憔悴了不少,但同时也得到了成德皇帝的赏识,升任著作郎兼编修官,之后潜心于修书、编纂之途。终其一生,为这段时期乃至之后的华夏文明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史料,其人身故之后更是加谥号为“忠亮”,到了大周繁盛如火的时候,最终配享孔庙,成为了那个时代文人最希望达到的死后成就,也算是无憾了。
-------------------------------------
某到都辇已将两旬,一番酬醉初定,但《德录》已逼进书,而其间当整顿处甚多,自此即屏置他事,专意料理。期限极迫,才能订正其是非不至倒置而已,其它繁芜舛误,皆所不及也。——《与朱元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