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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九四 死谏

盛周 回火的木棒 3255 2024-07-11 11:06

  临安乾元殿上,一众大臣正手持象牙板子肃立,上首坐着的正是南唐建炎皇帝李庆勇。

  时值八月,正是最为炎热的时节,大殿中按照先前安排,布了些冰块,寒气丝丝飘逸,让所有人都稍稍凉快了一些。

  李庆勇端坐于上,面色沉凝,眉头微蹙,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在阶下群臣队列的最前头,伏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其人身着二品文官官服,微微颤抖,喉间发出几声若有若无的低吼。

  “陛下,倘若不趁着周人麻痹之际北伐收复故土,恐怕大唐国祚不保啊!”

  李庆勇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脸容却是骤然和煦:“王卿年纪大了,如此姿态,身子难受,且先起来吧……”

  “陛下一时不答应,臣便一时不起;陛下一世不答应,臣便在这殿上跪到死!”老者显然怒气满满,铿锵有力,颇具殊死一搏之势。

  李庆勇深吸一口凉气,尽力将胸中升腾起来的怒火压下去,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王卿,国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这么做,朕听是不听?迁都临安不过一年,百废待兴,边镇将卒心浮气躁,如何北伐?周人南征,尚且备战数年,若是大唐要收复失地,难道是说打就打的吗?”

  “若是不北伐,王卿这身份摆着,一出了这乾元殿,京师内外,朝野上下,可就都是关于朕的传闻了……什么篡位天子,什么毫无作为,什么偏安一隅,什么亡国之君,什么窃国之贼,不会当朕没听说过吧?”

  事到如今,群臣只能是呼啦啦同时下跪,大殿内一时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朕的好皇叔,逼死了父皇,又在金陵失陷前传了帝位,做了太上皇,哼哼……”李庆勇分明有些失态,“国家倾覆,皇兄成了废太子,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他反倒是神神气气地做了废帝,还封了国公……”

  群臣都知道,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对亡国了的隆武皇帝父子二人甚是不满,对隆武皇帝本人尤甚,明里暗里没少批评其人作为。如今在朝堂上公然训斥,又是何用意?莫不是将亡国失地的罪过尽皆丢到他父子二人身上,来对伏地的王初南,也就是方才所说的王卿搪塞?

  不管大家怎么想,此时王初南却是猛地抬头,瞪着阶上的李庆勇,声调骤然提高:“混账皇帝,国土沦丧于敌手却不思进取,反倒要在这临安小城做个昏君不成?!”

  李庆勇终于是绷不住了,睚眦俱裂,大步从阶上跑下来,一把揪住王初南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口中却并无不敬之语:“王卿何意?为何要辱骂于朕?”

  “事到如今还要继续装模作样的吗?”王初南甩开李庆勇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今日老朽骂也骂了,怒也怒了,陛下要是不听,诸位相公要是不听,那老朽唯有以死明志!我死后,将我的眼睛取下来保存好,倘若大唐北伐得胜,就将它们挂到金陵城门上,让我看着大军入城!倘若大唐覆亡,则将它们挂在临安城门上,让我看着周人的大军入城!”

  言毕,不等匆匆起身的几人伸手拉扯,便转身快步朝殿内龙柱上撞去,霎时间脑浆迸裂、头破血流,其人缓缓靠着龙柱坐下,眼神飘忽,表情逐渐木然,很快就没了气息。

  这是死谏……

  李庆勇一时失神,望着王初南依旧潺潺冒出的鲜血染红了他那为国事操劳而变得花白的头发,浑身瘫软在地,掩面而泣。

  后周成德二十四年八月末,也是南唐建炎二年八月末,平静了将近一年的周唐边境再次骚动起来。这次发难的不是早前得胜的周军,而是摆出了一副臣服姿态,甚至连今年的岁币都正在征收路上的南唐。

  短短数日间,南唐便做出了几处军事部署的改动:

  饶州(今江西鄱阳)、徽州(今分属安徽、江西)两地驻军逼近池州,池州下属建德(今安徽东至)、石埭(今安徽石台)均接到狼烟警报,纷纷采取了防卫的姿态;

  宁国府先前裁撤的部队依照旧例重组,由誉王李振博挂名,自南陵(今安徽南陵)出发,进逼太平州西南侧,顺水直下,太平州周军守兵察觉时,边境已然为唐军所侵;

  宁国府另一军自宣城(今安徽宣城)向北出,与广德军一部连同,朝着建康府地界进发;

  湖州水师进入太湖,朝着被常州、平江府两地控制的周人太湖水军奔袭;

  嘉兴府一部自嘉兴(今浙江嘉兴)出,直接往北,朝着平望镇(在今江苏苏州)进军,而另一部则自华亭(今上海松江)出兵,同样直取北方的嘉定(今上海嘉定)。

  五地七部兵马同时出动,总人数约在五万上下,说是要构成什么威胁倒也没有,因为周军在边镇陈兵足足有十万之多,且不少都是可战之卒,养精蓄锐。唐军则显得比较仓促,上个月还跟这边有来有回,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果一个月后就骤然发难,很难不让人觉得南唐中枢的决策有些毛病。

  身在建康城内的柴迁也是这么想的,但打确实是打来了,哪怕是六个人也是实实在在的进攻,意味着南唐在没打招呼也没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单方面撕毁了才持续了一年不到的和议。

  “唐人到底是要做甚?”

  建康府衙内,十数人聚在公廨当中叽叽喳喳,乱作一团,各抒己见,场面一时混乱,还是吕德沉声大喝才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无论他们是要做甚,总之是出兵了,而且出得很快!”岳承泽抱胸而立,“但以唐人战力,如此分散,还这般明目张胆,倒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有什么捉摸不透的?”柴迁冷笑一声,“听闻月初时,临安的刑部尚书王初南向上死谏,在大殿上以头抢柱而死,死前高呼北伐复国云云,想来多半是这个原因了……”

  众人一时不解,死谏说到底也是谏,只是方式有些太过于激烈了而已,难道朝廷要为了一个大臣的死,真的去将整个国家放在火架子上烤吗?

  须知道,此时的南唐最应该思考的事情,应当是如何在年付八十万岁币的时候保证国库不会因此亏空,让国家合理地运转下去,而不是为了转移国内的矛盾盲目发动所谓的北伐……

  在场十数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南唐的皇帝恐怕是傻了!

  但转念一想,莫说是南唐,就算是风气相对开化一些的大周,要真个也发生了有谏臣在殿上当着皇帝和大臣们的面触柱而死,这影响绝对不是一般的恶劣。至于究竟会不会因为死谏而被迫改变既定的国策,大家都不愿去想,这种破事最好还是不要发生在大周,否则肯定是末世无疑……

  又讨论了半晌,众人基本明确了要出兵相抗的决策,同时急命呈送一份劄子到京师去,详明当今局势,在朝廷正式下达军令之前,只能调兵防守自卫,绝不能离开国境半步。倘若唐军没有主动进攻,也不能够主动攻击对方。

  这是当前最稳妥的做法,文官们本来以为岳承泽和柴迁会就此做出反驳,甚至连驳斥回去的说法都已经在脑中盘旋了,结果两人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这倒是让文官们有些愕然。

  “岳将军公务繁忙冗多,抽不开身子……本将是建康府少尹,殊无要事,平素也是闲散度日,此番便由我领兵如何?正巧来看看这建康军的本事,操练了大半年光景,若是连唐人都打不过,那趁早换了得了……”

  柴迁的建议被岳承泽采纳,吕德也表示赞同,其他人自是没敢有什么反对意见。

  府议过后,众人各自离去,风驰电掣间,也让这座落成不过一年的南京有了些紧张感。

  柴迁倒是不急,在驰往建康军大营的路上,他一直在盘算着应该调哪几部前往。三万余人,起码要留下三千守卫城池,留守建康地界的也大概需要七八千之数,这么下来其实也就只剩两万不到的人能拿出来打。

  谁留下守建康,谁去帮衬地方团练,谁负责后勤粮秣辎重运输,谁能随军迎敌,眼看着就要到大营,柴迁心中已经有了八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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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南以北伐事对之,上甚恶,拂袖欲走,为初南所执,(王初南)曰:“岂不顾国祚之存亡乎!”上恶甚,搡于柱,(王初南)乃破头而死。——《南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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