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与后蜀如何了?”
将目光从柴远身上收回,柴迁冲季莆问道。
季莆闻言淡淡说道:“后蜀相较于南唐更为偏安,不过我朝与之素有往来,京中各家绸店里蜀锦的匹数可不少,其质地柔顺、用料精致,是宫中妃嫔和各府夫人最喜欢的料子之一……因此我朝短时间内只是与之贸易互市,暂无吞并之意。”
“不过后蜀国内如今却也并不是很太平的。”季莆拿起摆放在一旁的一个梨子咔嚓咬了一口,“虽说孟氏享福百余载,照理来说恩德齐天,其内里也不该有什么乱子的。但就在今年年头的时候,蜀中蛮族反乱,以汉中蛮军为首,此时已经向四周各处蜀军扑杀开来。但后蜀的定远帝也并非等闲之辈,前两日传来的消息说蛮军几乎已经降服,领头的被料理干净,余众便再难掀起风浪了……”
“是了!”柴迁摇了摇头,“蜀中自汉末起便不甚太平,如今川蜀之外风云起,连这群蛮兵也想来分一杯羹了不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蜀国孟氏若没点本事,岂能在这一隅之地守着那国祚这多年?”
“世子明鉴,道理确实如此。”季莆又啃了一口梨子,没来得及吸的汁水从其人手中流下,让对面的柴迁感到有些好笑,“至于西凉,前些年那承平皇帝东征大败,国祚险些断绝,此时也才堪堪恢复了些元气,又兼西夏袭扰边镇,是压根抽不出手来的……”
见其人掏出帕子将沾了果汁的手擦拭干净,柴迁才开口说道:“秦川男儿好武,又血性十足,东征大败这一仇是必然要报的……但依本世子看,那承平皇帝要是个脑子稍稍清明些的,当从东征里吸取些教训才是。”
“愿闻其详!”季莆随手将帕子放到了石桌上,竖起了耳朵,不愿意错过这听候天家子弟看法的好机会。
“那年东征时,二十万大军出关,只得三万余返回,为何如此?”柴迁说着还翘起了二郎腿,“当年西凉悍将吴非领偏师五万入河中,企图在河中掠杀一番夺得些人口马匹钱帛,而其兄吴邦则统兵十五万南下伐我大周,欲图逼我朝割地求和……然此举甚是不妙,既无一气呵成将我朝或是金国的土地猛然吞下的气势,也无循循逼近以得全功的样子,兵力划分更是不均,加之将校人心不齐,故而损兵折将……”
“那世子觉得,西凉从这东征之中该学得些什么呢?”季莆好奇地问道。
“瀚海觉得如何?”柴迁反问,顺便将二郎腿放了下来。
“瀚海觉得,若西凉欲再出兵,必然是要合兵一处,将全力往一处打的!”不过几息时间思索,季莆便沉声道,“但数月前我军方破了金人,此时河中也是大乱,金人急着要将其收回,遑论我军开疆拓土之急切了……此时西凉便是有此心也不该兵出潼关来抢河中的。”
“西夏党项虽日渐衰颓,但毕竟也是马上杀出来的一国,更兼近日频频与西凉边镇交手,除非那承平皇帝想不开要去找西夏寻仇,西凉是必然不会在此时去大征西夏的……那便只剩下后蜀了?”
“瀚海平素常说自己只晓文事,我看你对武事也敏锐得很嘛!”柴迁站起身负手踱起步来,“依本世子所见,最多也不过五年,最少不过三年,西凉必定南下伐蜀!”
“若是运气好,瀚海指不定能瞧见我军伐唐和凉军伐蜀两场大战呢!”
“这么看来,其实倒是最好的选择了。”季莆也站起身来,“若西凉得蜀地,便等同于多了个大粮仓!到那时其军进可攻退可守,若我军想要一统寰宇,是要有些棘手的!”
“倒也没必要太过焦虑,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柴迁围着园子里那颗新种下不久的小树绕了两圈,“蜀地地险,气候闷湿而多生毒虫;秦川几乎是一地平原,位于北面,风大气干……单就这条便已经是西凉要灭蜀的头等难事!”
“是了,若非如此,川蜀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下来几乎难以为外敌所破?”季莆微微颔首,“不过听京中一些往来行商和江湖贩子传闻,道是后蜀那边平了蛮兵之后隐隐有要和西边吐蕃联合的打算的……”
“吐蕃?”柴迁停下脚步,“此时哪里来的吐蕃?”
“说是吐蕃,其实与前唐时的相差甚远。”季莆冷笑道,“如今的吐蕃不过是个联合众部族的名号罢了,实则其众各自为政、毫无统属,偏偏还地处高原、寒风凛冽,据说咱这里的人往那里一站,不过几息之间便会头晕目眩两眼金星,身子弱些的恐怕一头便要栽倒在彼处了!”
“这么邪乎?”柴迁闻言一怔,心下倒是有些对如今的吐蕃联盟好奇起来,“但他们是怎么抗住的?”
“这咱就不知道了!”季莆笑着摇了摇头,“许是像蜀中气候那般生怪,又或是其地势过高教人直发喘,或者干脆便是那边请了什么神来……”
“神神鬼鬼的皆不可信,瀚海还是莫要说些这样的话!”柴迁指了指季莆,旋即若有所思道,“不知邢悦晓不晓得,改日寻个时间去问问……”
“世子说的什么?瀚海离得远,听不甚清楚。”季莆见其人声音微弱,便出口问道。
“没什么,自说自话罢了。”柴迁挥了挥手,“说说咱们的吧……本世子虽在北边打仗,但朝堂诸事还是略知晓些的,只是有些细枝末节还是不如听听瀚海这样在京中久居的讲讲来得通透。”
“朝堂政局变幻,如官职差遣、政务授予、爵位调动、大略布局、国法修订、地方巡政诸项,无不能从中看出圣上的心迹所在。放在寻常人家这可说是擅自揣测上意,但在康王府内却是无此担忧的,因而世子当多听多看少说少做……”季莆顿了一顿,“毕竟世子离朝堂还远,只当先了解一番便是。”
“军事这边,在四月北伐之间除了杨成武老将军从参知枢密院事升为枢密副使外便再无任何调动,即便是北伐诸将大多也只是加了一等爵位,赏赐金银绸缎,顶多再加个兼任的官职,其余的几乎不变。这也是圣心所在,北伐数月军功虽大,但总归是不能过赏的。若是赏赐过多,那之后倘使灭唐灭金时又该怎么赏?总是要留下些余地的不是?”
“文臣这里,王太师又新添了个集贤殿大学士的名头,显然是圣心倾向;刑部尚书赵传以年岁已高致仕,新的尚书是岳家的岳平均,也算是给岳承泽未能调任的补偿。除此之外,四品以上再无变动,毕竟北伐事紧,朝中若无大事要事是不得随意换人的。至于四品之下,因战事、农事诸项变故而往来变迁官职的不在少数,想来世子也……”
“瀚海,你且先帮我记一下这几个人。”柴迁打断了季莆的话,“从八品大理寺评事郑悬、从七品下文散官宣奉郎吴榭、从七品通判淄州军州事黄清杰……某处录事参军陈启鳌、某处县尉蒋锐,还有年初在殿前司天武军做队正的李显诚和庞越,烦请瀚海帮我记下,得闲时去替我寻上一寻。”
“记下自然可以,但世子可否告诉瀚海这些人都是谁?”季莆一脸迷茫,“还有……这些人无论文武,职位均不高,如同县尉、参军等更是与世子挨不着边,世子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这你可以不管,只需替我寻了便是!”柴迁哈哈一笑道,“尽力而为便可,未必要用全力寻出他们踪迹……”
看着季莆依旧有些茫然的神情,柴迁也不去管他,只是自顾自地摸着身旁小树的树干。
郑悬、吴榭、黄清杰三人前世是大周文臣典范,前两人进了政事堂成了正儿八经的宰相,而黄清杰则因两袖清风、忠贞直言任了御史中丞,人称“言相”;而陈启鳌、蒋锐两人前世一个是枢密副使,一个是兵部尚书,自然也是军事上极为重要的人才了。至于李显诚与庞越前文已经有过介绍,此处便不再赘述。
“此时也正如这棵小树不是?”柴迁轻声自语,“孤苦伶仃、瘦弱无依。唯有等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时才能俯瞰大地……何妨便从此时开始呢?”
“世子?”季莆真是要被眼前这个有些神叨叨的世子爷给整崩溃了,“直接寻便是了吗?”
“说了先记下,先寻那几个兵官。至于宣奉郎、淄州通判和大理寺评事,暂时还用不着他们,且先放一边吧!”柴迁转过身来,沉声道。
此时还有些迷糊的季莆也明显从其人话语中听出了些什么,也不好再留在此处,只得起身拜辞,先行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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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使人,不可不度其才。度其才而使之不容刮避,则命令重矣。圣宗用郑悬、吴榭、黄清杰、陈启鳌、蒋锐、李显诚、庞越等,各辞其任,诚得使人之术。——《周史全文·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