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集会?”
新落成的王府医馆内,正背着手在馆中巡视工作情况的柴迁颇有些诧异地冲身旁的邢悦问道。
“世子不是说,圣上觉得这王府医馆颇大,单与我母女二人使用显得人手过于单薄,又因女子治病不太方便,要聘请天下名医前来坐镇吗?”邢悦手指缠绕着一缕发丝,“葛洪所著的《神仙传》中曾言,三国时有一名医唤作董奉的,每每与人治病都不收取酬金,只要求重病者种杏五株,轻病者种杏一株,数年下来得杏林一片,后人便以杏林称颂医者……世子不会不晓得吧?”
“自然晓得!”柴迁轻咳两声稍稍掩饰自己的尴尬,“按你所说,就是要开个什么杏林集会,让地方名医前来这王府医馆之中……一较高下了?”
“若是用这王府医馆来做引子,引来的恐怕也只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纵有奇才神术,也难以满足圣上的需求不是?”邢悦撇了撇嘴,“圣上既然说了要召集天下名医……天下,天下,那必然不能用小小的王府医馆!”
“莫非是太医署?”柴迁也是个活了几十岁的人,前世尽管对这方面的知识和政务涉猎不多,但举一反三之下还是能够察之一二的,“我当时倒是有向皇爷爷说过,倘若来的名医能得上青眼,便可令其入太医署领个职衔,或是干脆留在京师做个教授,将人心好好笼络起来才是……是我想得狭隘了!”
“这可是老大一件功劳。”邢悦走到柴迁身侧淡淡道,“听圣上的话不可只听表面,当听其所未讲的,察其所未现的。到了圣上那个位置,三两句话之间便可定下今后十余年甚至数十年之大事的……世子还是当切记此此条才是!”
“受教了。”柴迁如何不晓得这一套大道理,前世他领兵出征四方,每每回到朝中都要被那群文臣弹劾得心烦,即便是有些在朝中引为援手的文官在议事时也时常用这样的话来引导谈话。长此以往,就算他本人对此很是有些厌烦,但却也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要知道,这些大道理在这数月之内的某些场合可发挥了不小的功效!
“且先来饮些茶水润润喉吧。”不远处正沏好了茶的刑二娘,也就是邢悦的养母笑着冲两人呼道。
“来了!”柴迁也丝毫不客气,大步走去寻了个椅子坐下,“走了这半日,还未曾停下来歇歇……多谢刑大夫了!”
“难免有些客气了!”邢二娘微笑着一同坐下,“好教世子知道,我这女儿自小散漫无常,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安静,倒是有些男儿性地,整日蹦蹦跳跳。此番随军北上也是有些冒失,若非她打小聪明伶俐,医术学得又快又巧,还颇有自己的见解,我是怎么也不会让她随军行进的……”
“那还得谢过邢大夫呢!”柴迁拍掌笑道,“若非你这女儿,此时我恐怕已经是一抔黄土了!”
“那是世子身子棒,那贼人一掌打得也不甚致命,可不是小女子的功劳。”见养母又开始批评自己,邢悦稍稍噘嘴表示不满。
“说笑了,说笑了……邢大夫之后可有何打算?”柴迁不去看她,而是冲邢二娘问道,“前些时日我和皇爷爷说起时,还寻思着办个杏林集会出来,将地方名医引来此处坐镇,好教其众为大周所用,使其私藏良方不至入土消亡。又寻思着邢大夫为医多年,也在各地流转,见过听过的医者必定不在少数,不知可否稍稍提供一二……”
“朝廷相求,难道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吗?”邢二娘掩嘴笑道,“不过我待在京中多年,有些人还是记不太清。若世子肯与我个三五日,我定能给世子一份册子来!”
“那便是极好的!”柴迁稍稍颔首,“本世子明年开春约莫就要北上去了,这事情也不能拖沓,约莫着这两三月间就是要办好的。那册子中的医者,出名的与不甚有名的各占一半为好……邢大夫在太医署可有什么旧人可以为你引荐的?本世子寻思着给邢大夫弄个太医署教授的职衔挂着,若是要召集起来也好办些。”
“倒也不必!”邢二娘半起身为柴迁的杯中又添了八成高度的清茶,“不若直接以太医署的名义发起,或以康王府为首便是,为此让我入了太医署……确实不必!”
“若邢大夫无此意,那便不强求。”柴迁将杯中茶水仰脖饮下,显然是有些渴得慌,“再与我倒一杯,我便要先行回府中去了!”
“世子当心这茶水烫嘴。”邢二娘又倒了一杯,柴迁接过一饮而下,便起身朝门口走去。
出门不过两步,其人又回过头来冲送别的母女二人说道:“医馆此时不过是起了个头,要正式开门估摸着还得要大半个月,其间你们母女便先在此处住下吧……辛苦了!”
言毕,也不等邢二娘母女说些什么,便一跃上马,在家兵的围护下朝康王府方向行去。
“那杏林集会分明是我说的!”见其人远去,邢悦才偏过头来冲邢二娘说道。
“咱身为女医,本身就难登大雅,若是杏林集会能得奇效,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也算不辱没了邢家世代为医的初衷了。”邢二娘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那世子若是办好了此事,不定还怎么感谢咱们娘俩呢!”
“顶多是给些金银罢了……算了,不与这人一般计较!”邢悦笑着挽过了邢二娘的手臂,“娘今晚又做了些什么?我瞧见后厨放着两条桂花鲈,可是要煲汤用的?”
“就你眼尖!”邢二娘笑着刮了刮邢悦的琼鼻,“走,帮娘打下手去!”
……
柴迁本人的处事风格受到这两世军旅生活的影响,几乎不拖泥带水。尽管雷厉风行的法子未必适用于每一件事,但总归是能让人见其效率的。在跟邢二娘母子对话过后,柴迁回到王府便火急火燎地将杏林一事告诉了父亲,同时将季莆唤入书房一同商量。
次日,一道经过了王府文客通宵撰写润色的劄子由康王柴锁亲自送到了朝堂之上。文中声称位于医者街的康王府医馆不日便要落成,但府中能用于问诊寻方的医官甚少,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允许康王府向大周境内各地名医发放请柬,邀请其众前来京中坐诊问疾。在传唤众医之后,以皇帝陛下的名义在京中举办杏林集会,请所有得到请柬前来参加的医官都将自己压箱底的秘方带来,在集会上与其他人一同交流借鉴,以促进大周医学的进步。
当然,没有相对应的利益是不可能让这群几乎将秘方死死护在身下的顽固们真心实意来交流的。劄子中同时提到,此集会可由太医署设专人前往评判诸方,按照看诊和医方两类分为九品,看诊效果最佳与医方价值最高的两人定为上上品,可得太医署判局之职。其余众人可依照评判品级封官晋爵,将本来毫无官身的医者变成大周合法的公务员,使其地位大大提高。
略略扫了一眼的成德皇帝暂时将劄子搁置在一边,只是道了一句“朕知道了,兹事体大,且容后再议”。当然,感受到自己身体条件每况愈下的皇帝也想要在自己最后的执政时期内尽可能地为后世留下宝贵的政治遗产,同时也希望少犯错、多做实事。因此这样一件可能会影响到后面数十年间大周各行各业的政务,自然不可以随口一批便答应下来。
医者可以,那么工匠、茶农、瓷工、画师、乐师等或高或低不甚入流的职业是否也可以按照这样的方式来进行选拔以达到对整体行业的促进呢?这样的政策到底对这些行业是有益还是有弊呢?
谨慎的成德皇帝并未一口否决,在思索过后他便将这份差事丢给了提交建议的柴锁,让后者颇有些受宠若惊。
“康王既在户部,又要处理杏林集会之事,是会有些累的。”成德皇帝望着阶下伏地谢恩的柴锁淡淡道,“康王,你可能做好?”
“父皇所与之事,儿臣岂有不能做好之理?”柴锁应声答道。
“好,且先起来吧……叶昆,下朝后取两株老参送到康王府去吧。”成德皇帝摆了摆手,“还有哪位爱卿要递劄子的?”
叶昆闻言一怔,心想宫里的老参那年头可都是百年往上的了,也不知道官家要给的是几百年的?依稀记得是有几株所谓千年的,难道要给的那些?若是送错了又该如何?
思虑之下,一时竟忘了要去将大臣递交的劄子接过来,让一旁候着的成德皇帝禁不住侧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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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县杏山,吴时董奉居于此,为人治病,惟令种杏五株,数年,杏至万株。——《寰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