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迁的日程安排的很是紧凑,刚返京不过几日间,又是进宫面圣,又是往皇后娘娘和后宫嫔妃那里见了个礼,甚至还挤出了一点时间往枢密院和中书两处看望了一下。虽然就在京师范围内,却总感觉比行军打仗还要累上几分,与人打交道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还没等柴迁感慨完,自己的生辰就到了。与前几年相仿,主张勤俭朴素的皇家将宴饮的规格降到了最小,也正是如此,有限的入宴名额分配下去,能被邀请来的地位都非同小可。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于前年在京师过的那次庆生,这一趟赴宴的年轻面孔更多了一些,不少是当今朝堂重臣家中的子侄,有几个自小与柴迁相熟,如今也都谋了一任外放。
这些人大多不愿在京师里混吃等死,而选择主动离家。顶着家中恩荫下来的封号,在外行事也方便许多,尽管比那些寒门子弟少了许多能经历的东西,那也绝对不是京中只晓得飞鹰走狗、调戏良家妇女的败家子们能比得上的。
明眼人一下就瞧出,这是有意为柴迁培植势力,或者说打造一个以柴迁为中心的人脉圈了。朝中重臣固然可用,但那些中年甚或是迈入老年即将致仕的大臣们多与吴王有交际,而与柴迁只能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即便有所相求,顶多是伸出援手帮衬一二。真个有什么大事相商,这些人绝对避之不及,哪里还会凑上前来?
而这些年轻人,比不上柴迁这精彩得有些过头的经历,可在京师中也足够拿得出手。岳家的浓眉小子岳南虎,使得一手好铁棒,曾在岳承泽身边做过一段时间亲兵,北伐的时候与柴迁相识,后来被举荐到淮西左路去做了团练副使,如今升任团练使,手底下管着数百号人马,端的是威风;郦氏的郦大方,是王仁正妻郦氏的远房侄子,走的军中文职,现在是山东青州的通判,三十出头的年纪走到这里,虽有家中扶持,但与其人自身的本事和努力也是分不开的;没落王家的王代,也就是数年前完颜允恭暴毙事件的亲历者之一,有传言是处置此事得当,因此入了皇帝青眼,调为翰林学士,一步登天成了官场中最得意的红人……
除了这三个之外,其余十数个年轻人中,从军的占了多数,从文的反而不多,与寻常世家子走的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在这个时代,世家子一入文职,便可以安然享乐,要写要读的大可让自家长史或是花钱请人代作,自己翘着二郎腿听着曲儿,年末还能领一份皇家额外恩赐下来的赏银,妥妥的幸福生活。而一旦从了军,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出谋划策,没有人会给你作保,鲜血、屠戮、死亡、哀鸣,全部都要自己去经历和体会……
从军的旁支子弟们之心性,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总之,庆生的寿宴很快结束,时近年末的朝廷又出现了大把大把的庶务要处理。枢密院和兵部倒还算是好的,毕竟士兵们的年末增补银额已经发放,因为并无战事,无需调度,所以这个年过得还算是轻松些。其他部门那里就显得很是匆忙,户部和吏部不用说,作为职权最重、琐事最多的两部,一个要负责全国上下的税钱清点和赋役指派以及来年开春后春耕时拨至地方的钱数,一个已经被浩如烟海的年末地方官吏磨勘与历纸汇报(即地方官的定期审查与年末绩效报告)淹没……
其余诸部,刑部还沉浸在新律修订中,工部承担起了京师城墙修葺的工作,礼部准备年关过后的祭祀仪式以及过几个月就要出发的春猎,太常寺、鸿胪寺、大理寺,还有大大小小的部门,无不在操劳这个让他们又爱又恨的年关。
热热闹闹的吴王府,过年时显得很是拥挤。许是柴迁夫妇回家,杨氏多让人准备了不少东西,惹得柴锁不住皱眉,口中说着应当节俭,但签下那些礼单的时候眼睛可是半点都不眨的。
这个年对吴王府来说意义非凡,柴锁在朝中逐渐站稳了脚跟,柴迁又在南面做出老大一番事业来,还被允许参加三月的春猎。柴远和柴遇天资聪颖,为宗学老师夸赞,此时已然回到了家中,由从淮东聘请来的老师入府直接教授。柴愠玉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相仿,与杨氏年轻时的姿态颇有几分相似,提亲的人也便多了起来。只不过柴愠玉整日想着玩,这逛逛那晃晃的,虽说结识了不少世家子弟,却也没有一个能入她法眼。
柴锁并不强求,在他看来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宠着怎么了,真要嫁了出去自己还舍不得呢!
至于柴远和柴遇两人的婚事,同样尚无定论。关键在于宗学之中没有接触到哪家的女子,而吴王夫妇又都不喜欢直接寻个人家提亲,于是便耽搁下来。传到坊间,转了几个弯,却变成了吴王府的几个孩子眼光都高得很,要不是极为显赫的家族是绝对攀不上的,一时风波涌起,甚至还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到了宫中。成德皇帝最是不喜欢皇家之事为百姓所谈,便将柴锁召入训斥了一顿,当场给柴远许配了一门同郦氏的婚事。
被许配的是王仁正妻郦氏的远房侄女,如今正住在京师王府当中,今年十三岁,看面相身段都还只是一个孩子。柴远也差不多,发育晚了些,所以两个人并肩站着,放在后世就好像是早恋的初中生同桌,半点夫妻之像都看不出来的……
但大家根本不关注这对少年夫妻成婚与否,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吴王和同平章事王仁。吴王世子已经与王太师的至爱孙女成婚,如今皇帝陛下又将吴王次子与王太师正妻的侄女搭了桥,除了让两家关系更为紧密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说法了。
站在吴王身后的满心欢喜,跟在太子身边的却是一心忡忡。
这忡忡之心也得到了验证,按照皇帝陛下平素的行事风格来说,应该是两边都要照顾到的。吴王这里成了个亲,那太子这边应该得有相应的一份补偿才对,可盼啊盼,盼过了年关,盼过了上元节,甚至连正月都给盼过去了,皇宫里半点动静也无。东宫那位同样有些心慌,数次求见,都以皇帝陛下正在讨论公务或是身体不适唯有推脱掉了,更是加剧了众人的惊忧。
联想到今年以来皇帝对太子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对吴王那边却是宽容有佳,据传闻当初那件谶纬之事,便是成德皇帝将关于吴王的罪责尽数推到了沈鹤声身上,这才堪堪将其保存了下来。而沈鹤声其人也在远赴边镇的路上为山贼所劫,惨死途中,消息传回来更是令人唏嘘不已。
感到京师即将变天,身处其中的众臣心思开始活泛起来。此时后周朝廷结党之事并未昭彰,即便是太子与吴王相斗至此,也绝没有前唐太宗与隐王之争那般激烈,两人围绕自己所建的派系成员还并不能够完全称得上是你死我活的党羽,因此两人之间存在相当一片空白,而这片空白就是一批持中立太多的官员所立之地。
这些人认为,当今皇帝陛下圣德显著,南北通伐,修订法律,人虽已迈入暮年,可雄心不改,更兼国力渐长,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皇位。既然如此,何妨先效忠于皇帝,至于这接班人的事情,容后再议不行吗?
可惜,在成德皇帝以及历代后周皇帝治下,大臣们有这种想法是正常的,因为秉持着儒家文化以及良好教养,以及对前唐繁多的宫廷政变感到惊心的柴氏诸帝都选择将争储夺嫡的风险降到了最小,以保证国家不至于因为见刀见血的事情搞得一团糟。
但如今情势与以往有所不同,一是成德皇帝自己本身就是打破了这个桎梏,依靠禁军登上的皇位;二是伴随着北伐和南征的顺利进行,后周在数年间暂时需要休养生息以恢复些许国力,几年后必定还要以虎狼之姿朝蜷缩在临安的南唐或是犹自舔舐伤口的大金发动进攻。国土扩张之下,诸般利弊数不胜数,无论是京师还是地方都将受到极大的冲击,新的秩序正在建立,而作为中心朝廷的这群人之表现看似稳如老狗,实际上没有选好成德一朝过后自己将要效忠的对象,也就是对国家大政的不上心。
说得重些,就是只图自己安稳,不顾国家危亡。
这个大帽子甫一被解读出来,立即在开封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借着年节之时,该走访的人也都在京师当中卧着,便急急做出决断,遣送了拜帖求见。也有的按兵不动,眼光四面,耳听八方,积极探问着太子与吴王,甚至是越王那里的消息,好给自己打一条稳妥的后路出来。
总之,在收获满满的成德二十五年即将到来之处,京师风云骤起,本就不平静的湖面仿佛是丢入了一块撼天巨石一般,荡起了阵阵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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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与吴王相争,犹如双龙争珠,二虎搏兔,虽终有一胜,然必大损其身。——李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