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一个月前的愁云惨淡,已经迈入新年的泽州大地此时显得生机勃勃。
按照周制,大周的官吏要从正月初一放假到正月初七,然后在上元节时又要放三天假,林林总总下来,这个正月还是比较闲散放松的。但泽州事务繁重,又连番被战事洗礼,百废待兴之下,也让各地官吏不得不提前上班。
北地向来是有过上元节的习俗的,从唐时开始就流传下来,只不过金人治下,汉文化受损十分严重,这些年来泽州也极少聚众大规模地过上元节。此番大胜,朝廷的安抚也下来了,各家各户基本得到抚恤和补偿,就连泽州的库房都充实了不少……
“我意,上元节该过还是得过嘛!”
承宣使府邸书房中,烧着新到香炭的炉子微微冒着青烟,房中清香弥漫,直教人生出倦意来。
“去岁是新占之地,乱得很,连年关都过不好,如何过上元节?”此间主人刘园正将一片鸡舌香塞入口中,慢慢咀嚼,“今年不同,这不是败了贼兵,大家欢喜……”
“老爷说得极是。”身旁老管家略略欠身,面带微笑回道,“不过老爷,这大战结束也不过十余日,朝廷抚恤刚到,便大张旗鼓要办上元节灯会什么的,若是给人记了去,悄悄写了弹劾劄子送到京师,岂不是……”
“就要大张旗鼓!”刘园冷哼一声,“我在兵部做了多年,如何不知往常战后抚恤的银额?这次明显多了不少,朝廷要的,自然是泽州人心安稳……多出来的银两钱货,难道不正是要用来操办这些事项的吗?”
老管家仍旧保持微笑,俯身称是。
“再者,如今泽州地界,何人敢弹劾我?”这老管家不是外人,刘园自然也无所顾忌。
前者听了,忙摆了摆手道:“老爷,话是这么说的,但小心隔墙有耳……”
刘园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沉稳过头,便不再多作言语。
正月十五,汉人的传统节日上元节,在后周、南唐、后蜀各地拉开了序幕。关中西凉此时要节省钱财以备军用,承平皇帝便下令不得大肆张办节日庆典,于是便少了许多过节的气氛。
“好气象!”
柴迁难得休息一日,卸了团练公务,领着王姝翎便上街游玩了起来。
泽州破坏严重,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上元节风光自然比不上京师。不过此间百姓重新流聚而来,人口繁密之下,却也带了不少北地的新鲜玩意儿。
王姝翎长时间呆在京师,这一年出来便是难得的体会,眼界开拓了不少。女孩子嘛,尽管能骑射舞剑,心里总归还是喜欢这些热闹新奇的东西不是?
这走走,那逛逛,倒是让柴迁先开了眼界去。
街上涌将出来的不少小贩,在街头巷尾支起了摊子,大声吆喝。更有甚者,两三人作伴相助,一个看着摊子买卖,一个往前走到街上拉客,一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走着走着,王姝翎兀地停下,朝一妇人开办的小摊走去。北地风俗,不像南边那般规整严格,更何况商旅通畅,妇人出来经商的也不在少数。两人自然并未在意这些细节,而是被这妇人摆出来的东西所吸引住了。
“京城的伞?”
王姝翎饶有兴趣地从摊上拿起了一支涂抹修饰得极美的青色纸伞,其上按照伞骨延伸处缀装有梅红镂金小灯球,轻轻一转,伞动球随,色彩登时绚丽起来,颇有一番风味在里的。
那妇人听王姝翎口音,眼睛一亮,语气也欢快了许多:“小姑娘,你也是京城来的?”
“是!”王姝翎把玩着纸伞,显然有些爱不释手。
那妇人见了,脸上笑容愈发多了起来:“我家那口子呀,非得拉着我来,说是泽州新定,商机一定多……咱女人家也不懂得什么打仗什么国事的,能赚点银子,养了孩子,便知足了不是?”
王姝翎略略颔首,不过又立马摇头:“我须是……”
“这伞确实不错,买一支吧!”柴迁听她差点要说出自己身份,心中一惊,赶忙上前笑道。
那妇人本就觉得眼前女子妙龄貌美,但肤色略深,眉间英气十足,即便是拿伞的时候力道也与寻常女子不同,心中已经有了些计较。又见她身侧那男子上前要买伞,偏偏又是卡了话头,显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的……
“莫非是团练使柴大人?”妇人略略试探地问道。
柴迁闻言一滞,心道果然还是被瞧了出来,也不再拘束遮掩:“是,今日上元节,虽说晚上才有灯会,这不是休沐了几日嘛,便出来走走,看有什么新鲜物什儿。你家这伞,以前在京城见过,今年在外头过上元,看着倒有些思乡了。”
这妇人也是从南边来的,这思乡之情如何没有?当下听了柴迁的话,心头一酸,眼眶也湿润了起来:“是了,我虽不是开封人士,但也在那附近。同在异乡,虽说身份有别,你们都是贵人……这伞啊,我便送与你们一支,也算是给我添点喜气福气,如何?”
王姝翎闻言一喜,小女孩的心思立即被看了个透透的。柴迁也是无奈,本想着给钱,却被已经快成了星星眼的王姝翎拉着道了谢,三扯五扯的往人群里去了。
除了从开封来的特有带球纸伞外,泽州街头还出现了专门盛槌的竹制架子,上面装饰大小灯笼,架上的槌是卖品,被商家拿起来相互碰敲。每到一处,耳边必定都伴随着层层槌声,混杂着人声,倒是将还未入夜的上元节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了几分。
晃悠晃悠,便到了中午,按照旧例是要吃汤圆的。尽管这日早晨府内用的早饭就是特意备制的圆子,但对新奇事物喜好程度略微有些夸张的王姝翎还是拉着柴迁到泽州城中规格最高的那栋酒楼当中吃特制的上元节美食。
本来这酒楼座位订满,此时小厮往来奔走,忙得热火朝天,哪里顾得上连预约都没有的两人?只是当柴迁将团练使的身份亮出来之后,这酒楼老板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将两位乍到的客人引到楼顶的一个雅间。至于原订的客户怎么办……这不是老板要操心的吗?
闲话说得多了,这日酒楼也是忙得团团转,柴迁也没多要什么,只是按照京师的习惯,让上了一道圆子、两份盐豉汤和两碗面茧。
最初,面茧发自京师,是以肉或素馅为心,其实厚皮馒头、悛馅也,名曰探官茧。馅中放置币签或削木书官品,顾客自己从中探取,用作占卜未来气运诸事之用。这些年来各地愈发繁荣,边镇作为百战之地,流民众多,商机也显,自然引得南方众商人纷纷前来经营,这制作的法子也顺势流传到了北地。
“两位客官慢用!”小厮满面红光,许是方才在侍奉某位老爷的时候得了赏钱,此时语气也颇为轻快,“这探官茧里头哇,可是有币签的……今日上元节,全店下来做了不知道多少份,托东家的意思,听说您是前些日子杀贼的柴大人,大名久仰,这面茧里头啊,就有币签呢!”
“有劳了!”柴迁微微颔首,“我在泽州还要待上几年的,少不了来这里吃酒……”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交子银票来,塞到这小厮手中。小厮见状,脸上笑容更盛:“谢过军爷,谢过军爷!那您二位慢用,下边客人催得紧,咱得赶紧下去帮忙招呼招呼!”
待那小厮离去,王姝翎才略略吐舌做了个鬼脸:“瞧瞧,光朝你一人说话,却不与我说,倒是端的没见识!”
“行了,离乡一年,能再吃到京师的东西已经算是极好的了。”柴迁将面前的圆子分成两碗,将多一些的推到王姝翎面前,“先吃吧,吃完休息片刻,再去逛逛……这泽州来了一年,今日走了小半圈,所见所闻相较去年还是要多上不少的。”
见他又要开始说正经事,王姝翎一时有些无语:“你啊你,出来逛上一趟,也能有这般多的感慨出来,不愧是天家子弟,想的果然要比旁人多……”
柴迁闻言一怔,顿时又哑然失笑,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埋头将面前的圆子囫囵吃下。
从军两年,吃相与军卒殊无差别,哼哧哼哧的,惹得王姝翎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亏是旁人不晓得这两位的身份和关系,若是知道这二人是未婚夫妻的,恐怕此时心中都要生出怪异之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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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屋烧灯作好春,先须歌舞赛蚕神。
便将簇上如霜样,来饷尊前似玉人。
丝馅细,粉肌匀。从它犀箸破花纹。
殷勤又作梅羹送,酒力消除笑语新。——《鹧鸪天·蒸茧》王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