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并非建康府的主要行政人员,柴迁返京不需要准备任何向朝廷汇报的材料,只需要将身子带回去就行,一切都轻松了许多。
吕德与岳承泽忙得晕头转向,年底的收尾工作更是有些繁琐,结果柴迁此时打算直接返京,让两人不免有些不满。
“能者多劳嘛,二位与其责怪于我,不如利索些办好了事情,早些收拾东西返京的才是!”
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后,柴迁便信步由缰离开了府衙,留下岳吕两人好似怨妇一般的眼神。
成德二十四年十一月中旬,处理好了建康一应事务的岳吕两人得到了宁远公府的书信,后者本打算早早回家,可想到两人没那么快走,凄凄惨惨,便大发慈悲留下来等着同往京师。对此,岳吕二人也只是报之一笑,心里头一股莫名的感觉才渐渐消散,毕竟柴迁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整日老气横秋,很难得有这么一面的。
琐碎事情处理完后,一直到了十一月的下旬,三人才从建康拖家带口地出发。
一路上倒还算平稳,许是思家情切,三人的步子都快了些。所过州府县城也都得到了热情款待,尤其知道这浩浩荡荡数百人中有两位南征的将军,还有一位是南京的知府,更是点燃了百姓们的好奇心。有拿水果的,有送米饭的,有扛来一整头烧猪的,还有觍着脸将自家年方十六、十分不情愿的闺女推过来要给大人们瞧上一眼的,也有大冬天光着膀子展示自己硬朗的身子骨以求得军中一席之地的……
水果米饭照单全收,烧猪是柴迁喜欢的,也大大方方收下,甚至从那群光着上身拍着胸脯求见的年轻人中,还真挑出了两个看起来得用的加入到自己的亲兵队列当中。黑红色的军服往身上一套,精气神立马变得不同,父老乡亲的眼神也变得炙热了起来,两位少年的父母登时被人群簇拥,一下子成了当地的红人。岳承泽与吕德可没他这么大胆子,说收就收,而且这亲兵都得经过严挑细选,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收下来的?名为亲兵,实则安抚人心罢了。
皇家之人,总归特权要多一些的。
至于被莫名其妙从暖和的被窝里拉起来的十余位少女,三人都连连摆手,这算是什么道理,回京过个年,路上还能纳个妾?再怎么色心大动,这种问题也是绝对不能随便乱犯的,何况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定前脚刚踏进京城,紧接着就有人给皇帝参上一本,说是荒淫无度,好女色,尤喜豆蔻……这不是大大的雷区?
这种情景不止发生在一处,而是每有一个落脚休息点,就必然发生这种事情。到了后头,三人完全是疲于应付,都交给了自家长史与参军去解决。这个时代的老百姓也算是朴素的,知道这几位都是当官的,也有做将军的。对于老百姓来说,眼下的活路要么是科举入仕,要么是当兵吃粮,务农是万不得已的后路,经商就别想了,商业市镇再多,那商也依旧是末流职业,被人瞧不太起的存在……
一路热热闹闹,过了大半个月,一行人终于是远远能看到开封城那雄伟的身姿。岳吕两人都是去京师汇报过政务的,只有柴迁离家将近两年,思念之情一时涌上心头,鼻子发酸,眼眶中更有泪水打转,好悬才忍住没掉下来。
虽然已经过了南征的势头,但前不久才刚击退了南唐所谓北伐的几路兵马,加之身份地位摆着,三人同行,朝廷还是遣了相当牌面的人物在城门处迎接的。
返京队伍慢慢前进,三人策马先出走在最前。柴迁眼尖,一下便看到了在城门口摆出姿态相迎的越王柴铫。这位皇叔显然有些经不起冻,这两日开封正值化雪之际,气温降得快,柴铫不自禁地有些发抖。其人身侧文武两列官员,武将倒还算好了,文臣都是弱身子,更经不起冻,偏偏这迎接的服饰又多有要求,若是内衬暖衣穿得多了,体型显得臃肿,有违礼制,于是就只能穿得稍微薄些。
三人情知如此,连忙策动胯下战马前进,驰到门口不远处便翻身下马。柴铫见状,率文武两列官员急急往上迎接,甫一见面便拱手拜道:“三位于南京恳切为政,御敌于外,护我大周疆土,定我大周人心,居功至伟。今衣锦还乡,这个年也就要在京师过了吧?”
“有劳越王叔关心,我三人跋涉日久,颇为疲累,但见开封城池,再见皇叔相迎,又见诸位相公分列在此,纵使今日天寒之甚,心中自有暖流涌过,好似喝了两斤秦淮春似的!”柴迁回敬一礼,口若悬河,给柴铫与一众文武都说笑了。
更有在队列中的、头次来迎接的文臣心内暗褒吴王世子年轻有为,更兼沉稳,是如今浮躁之风愈盛的宗室中难得一见的。
柴迁之后,岳承泽与吕德相继表示感谢,柴铫与两人交情不深,只是客套地回敬了两句,便向几人引荐身后队列中的文武。
这些人里大多是与三人认识的,只有两个生面孔,都在文臣列中,听到要介绍自己,其中一人显得有些局促,另外一个则满面春风,在三人心中的观感登时有了不小的差别。
“这位是新任给事中王甫王子坚,先前在汝州(今河南汝州)为观察使,今岁岁初入京任左谏议大夫,上月方入门下省为给事中。”柴铫略一介绍,那位洋溢着笑容的中年男子便躬身行礼,稍作了一番自我介绍,语调平稳,口齿清晰,并无太多面对三人时的紧张,让几人都是微微颔首。
吕德还注意到,这人虽然穿得薄,被这天冻得有些发抖,声音却没有太多发颤,若不是极为镇定,就是刻意练过。这类人在官场中也是极为吃香的,能够根据特定的情境与上官的喜好来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有的人会认为这是投机取巧,但若是其人政绩颇丰,本事又够,这便是十足的加分项了。
“这位是秘书少监陈科陈同随,去岁恩科的状元郎,襄阳人士。”柴铫对陈科的了解不算太多,也只能介绍这么一点。
相比于王甫来说,陈科就显得有些讷讷,不知道是不是三人的气势太足,竟有些不敢抬头直视。
“陈少监是襄阳人?”待他磕磕绊绊介绍完后,柴迁才开口问道。
“正是!”陈科吞了口唾沫,拱手回道。
“我麾下有二人,李显诚与庞越,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他们二人也是襄阳人。”柴迁轻飘飘一句。
“下官晓得,年少时与两位都尉更有一面之缘,尝闻其二人在天武军中,又随世子北伐南征,短短数载,战功赫赫,智勇双全,际遇亦是非常。科虽从文,却从不轻武,国朝有此良将,非止襄阳之福,也是朝廷的福分!”陈科心中兀地一松,说话也变得利索了起来。
柴铫心里头也是一松,这位皇侄应对的本事又见长,立时想到用同乡之谊来给陈科个台阶下,否则看吕德那副神情,恐怕马上就要在心里给个笨嘴拙舌的印象了。
该介绍的介绍完了,该走的流程也结束了,柴铫终于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往前一步握住柴迁手腕笑道:“我的好皇侄,快两年不见,个头都快超过皇叔我了!”
“皇叔见笑了,若不是你现在把着我的手强拉下去,恐怕已经超出你好几分了。”柴迁同样笑着,手上暗自发力,却被柴铫死死钳住,丝毫挣脱不得。
气氛登时融洽,众人也不拘泥于那些死板的礼仪,互相招呼着往城内走去。
三人在城中互相道谢,就此分别,各回各家去了。
阔别日久,本来应该先进宫面圣的,但柴迁径直往吴王府走去。柴锁与杨氏等候已久,与上次相仿,几人甫一见面都是连连落泪,喜极而泣。簇拥回府后,正值晚饭时间,柴迁夫妇便直接入座,席间柴锁夫妇倒没问太多事情,反而是几个弟弟妹妹叫得欢。
说来也是,在他们这个年纪,柴迁离开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还有印象,但对其人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一时难以适应。只不过王姝翎从南面带回了几件有趣的小物事送给了几个孩子后,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终于是放下了最初的些许疏离感,不顾杨氏的笑骂,围到了柴王两人身边嬉嬉闹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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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吴王父子相见,感极而泣,正遇入邸,竟见迁所乘之马亦含泪眼,时人惊之。——《后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