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说的不就是这般情形吗?”
横望城头,萧可达与一众将领站在高高筑起的堡垒上,遥望着正在朝着此处行军的周人部队。看到同为汉人的周军气势磅礴、行止有序,其军铺天盖地之势,与自己带着的部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陈圭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在萧可达面前直截了当表现出来,只能吟了一句诗来缓解缓解自己堵得慌的内心。
萧可达本来已经够愁的了,又听到这句诗,压力更是大得不行,看着往这里越来越近的周军,满脸都是黑线。
不怪人家城府不够,沉不住气,现在的情况是个人都难顶得很呐!
小口驿、碗子城、焦赞、磨盘尽数给周军占去了,加起来六千余的守军,跑出来的不过就百余个,还个个衣衫褴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难民呢,气得萧可达将这群人集中起来生生埋进了土里,才稍稍消了消气。
更要命的是,负责守山巡林的胡都堇,居然在夜里亲自带人巡逻的时候给周军给埋伏到了,失了踪影。这已经过去好几日,连个信都没传回来,估摸着脑袋都送到开封去领赏了吧?
虽然说胡都堇办事常常惹自己生气,但人家毕竟是河中猎户出身,又有一身从草莽处学来的本事,干这个实在是再专业不过了。
除了胡都堇……萧可达环视了一圈身边还能用得上的将领,这里面随便派一个进到山林里,估计死得比胡都堇还快吧?
“圆木、滚油、石块、锯钉都准备好了吗?”
“回将军,全都备好了,就等汉人上来受死了。”阿里布躬身道。
“弓箭手和弩手的位置都安排妥当了吗?”
“回将军,弓弩皆已就位,只等您一声令下。”陈圭行了个军礼。
“满都,把骑兵散出去,多带些草原上来的射雕手,准备袭扰其侧部,汉人的那句话叫什么……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好。”萧可达朝着掌管骑兵的心腹爱将满都说道,后者口称遵命,转身下了堡垒,向已经准备就绪的骑兵大队策马驰去。
“汉人初战,不会用最精锐的士兵进行攻城。”陈圭冲萧可达道,“我军可以杂胡在前,先耗其攻城前锋,到汉人精锐上阵时,便可以我军精锐敌之。”
“还是汉人了解汉人呐,陈将军。”萧可达笑眯眯地拍了拍陈圭的肩膀,随后朝着阿里布道,“阿里布,有劳你和陈将军一起留在这里督战吧,千万不要让汉人冲上来,否则你我脖子上的这个东西还能不能留着,就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了。”
言毕,萧可达带着剩下的将官离开了即将成为攻城战最前沿指挥中心的堡垒,朝着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被威胁到的帅帐走去。
阿里布看了一眼犹自望着周军的陈圭,嗤笑一声:“陈将军,都这个时候了,总不至于还想着让周军放你一马吧?就因为你也是汉人?要我说,还是得精诚团结才是,不然都不用独吉大帅下手,他萧可达就能给你我二人就地掘个坟坑出来!”
“这是自然,只是陈某心中有些不祥之感……”陈圭按着腰间的刀鞘,“斥候伤亡惨重,胡都堇将军也不知去向,多半是叫周人给杀了。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压根看不清外头有多少周军,也不知道他们的动向如何,这仗打得很是不安心……”
阿里布知道这人的习惯,一到打仗之前就会无比的紧张,什么话都能往外冒,也不怕给人听了送到北边去悬在草原人的马尾巴上拖死。
两人相对无言,便不再沟通,而是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做防守战的准备了。
……
星轺镇,后周征北大元帅帅帐。
“种老弟,你瞧瞧这个。”岳承泽将一份刚刚呈送上来的军报推到种蒙面前,“这些日子的战况都在这里了……对面守着横望的真的是女真人吗?怎的如此不堪一击?”
共事了一段时间后,两人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见面便要互呛变得相对融洽了不少,此时种蒙也不在意岳承泽语气中的那点小骄傲,拿起军报粗略地扫了一眼:“圣上虽然老了些,但这玩弄人心的本事,哪是对面那群蛮子比得上的?”
“前些日子突然改了军令,说要北伐,军中还险些发生哗变,让咱处置了几个将官才平息下来。”岳承泽长出一口气,“金人那里本来是要南下的,结果现在却得转攻为守,加上军卒素质和咱们的没法比……此时不知道已经乱成什么样了。”
“乱才好呢!”种蒙把军报拍在桌面上,“老子巴不得赶紧把横望给拔了,好安生往前推过去。在此处待久了,军中有些想生事的,恐怕那肚子里的坏水就要喷咱们身上了。”
“信不过老孟这个少跟金人打仗的,毕再遇和魏胜你总该信了吧?让他们去攻城,那横望里的金人除非是插了翅膀……但凡是跑了一个,这次的功劳老子一点不要!”
“啧……”被突然激动起来的岳承泽搞了个莫名其妙的种蒙告诉自己要控制住情绪,千万不要被这个抽风的人带着走了。
不提这两人在帅帐中又开始互相拌嘴,却说那横望旁的山林之中,以杨略为首、柴迁为辅的斥候小部队终于是将这片地区里的金人彻彻底底地赶了出去。
原因无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任你萧副帅拿刀架在脖子上咱也不来了,都是送命,直接被砍了脑袋也总比死得悄无声息、莫名其妙来得好。
拥有可以听见数里外人声的招风耳的迪古不,被周人摸到了背后,脖子都给扭断了还不知道来了人;
练就了一身枪法的达及,还没等用长枪把面前敌人的咽喉刺穿,自己先掉到了事先挖好的陷阱当中,被里面朝天竖起、削得尖利的木刺给扎了个对穿,那惨叫声现在想起都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摄人心魄;
曾经打死过老虎的阿里白,被暗中射出的毒针刺破了皮肤,毒性发作之后一身蛮力尽失,头晕目眩之下还从山上跌落下去,摔得四分五裂,连尸身都寻不回来;
从河东草莽那里投诚来的钱老三,那副双刀仿佛就长在手上一般,可连招式都没来得及出,就在踩中了卑鄙的汉人设下的机关后被从高处落下的巨石砸中,当即便碎作一团,血肉模糊的,连人样都没有了……
能人异士尚且如此,寻常士兵便无需多言了。
无奈之下,萧可达只好接受了部下的建议,将巡山士兵拆散分入几部守军当中,在丢了山林地势的情况下尽最大的努力保证自己的侧部驻地不受到太大的损伤。
同时,在得到了有两支周军的骑兵部队在附近游荡的消息,萧可达也做出了指示,改变了满都率部袭扰周军侧翼的计划,转为与周军骑兵直接交战,力图将其直接击溃,能擒杀其领兵将军最好。
堂堂女真儿郎,培养出来的斥候不如汉人,难道骑军也不如吗?
正准备出发的满都得到了军令,于是便朝着军报中所说的周军骑兵游荡的地方疾驰而去,随行数千金军士兵高声呼喝,将女真人奔放豪迈的性格展露无遗,至于会被敌人提前听到之类的事情,是一点也不打算想的了。
汉人的骑兵?不过是一群跑得快一些的猎物罢了。
这就是大多数女真骑兵的真实心理,也是金国长期骑战的经验之下培养出来的专属自信。或许经过汉化之后的部分女真步兵还没有办法达到汉人那样的精锐程度,但从祖上便满载荣光的女真骑兵到了此时,还是远胜于汉人的……吧?
极擅骑战的满都心中还是有些忧虑,近年来越来越骄纵的生活和大量贵族子弟的涌入,使得河中地区骑兵的整体素质迅速下降,甚至在面对马匪的时候也会出现小队被击溃的诡异情况来,这实在是令人痛心,但知道金国国情的满都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保证可掌控的骑兵部队腐化的慢一些。
至于变得跟祖辈一样,甚至更加强大,那也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了。
疾驰之下,两军骑兵的距离迅速拉近。很快,满都的视线之中已经出现了严阵以待的周军骑兵。
“半张鬼面……”满都远远望见了对面最为显眼的那人,“另外半张是被党项人砍掉的吧……那今天,就让女真勇士毁灭剩下的半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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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军籍有阙,旧例用子弟补充,而材多不堪用,萧可晋于阿里喜、旗鼓手内选补。——《金史·卷九十一·萧可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