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报上名来,你狄爷爷不杀无名之辈!”
同样看见了金军骑兵大队的狄放大致扫了两眼,见敌军人数有些多了,自己这边不过是三千轻骑,正面碰撞的话恐怕损伤会有些惨重,只好用言语稍稍拖一下时间,等待要与自己合兵一处的吴启功所部。
“在下金国骑将满都,敢问对面可是鬼面将军狄放?”
一口流利的汉话从满都口中说出,对面勒住了缰绳的狄放听了微微一怔。
满都虽是个女真名,但其母是河东的汉人民女,其父随军打仗时从山匪手中将她救下后,便纳为妾室,不久后就生下了满都。满都从小便进行双语学习,身边侍卫与侍女也多是汉人,因此汉话说得很是流利。甚至还因为汉话说得太好,被萧可达鄙视过,说他在金国地界说得好没有用,得到南边去,到汉人的地界去才有得说。
于是满都便一心练武,从军之后很快就成了河中地区二把手萧可达的心腹,掌握了河中的女真骑兵。本来这次南征,满都满心欢喜,以为能到母亲口中的中原去瞧上两眼,也好长长见识,未曾想却被汉人的皇帝捉弄了,又被汉军陷在了这横望镇之中难以脱身,真真是令人无语得紧。
“满都?你可有汉名?”狄放仿佛抓住了一个机会,高声喊道。
“汉名……萧壮是也!”满都安抚了一下座下有些躁动不安的战马,吼道。
“既然有汉名,想必令尊或令堂是汉人吧!”狄放喊道,“我见你身姿矫健,为何要怎甘于屈服在女真人的手下?何不早降,回头将横望拿了,也好做个投名状!”
“投名状?对面的将军难道是贼吗?”满都大声笑道,“为何将军不降我们呢?只要将军愿意来,独吉大帅必定给将军一份让所有人都眼红的俸禄,再封块地,做个富家翁,又何必在战阵之中拼死拼活的呢!”
“呸!”狄放低声碎了一口,“这金狗还真是不要脸……老子看你会说汉话,想着放一条生路与你,却想让招呼老子去投金?”
“他娘的……”满都见对面有些骚动,转头对麾下将官吩咐道,“吩咐下去,注意周围动向,汉人的援军可能很快就要到了。”
“儿郎们,女真勇士的英名不能毁在我们这一代!前面就是汉军的骑兵,杀光他们,回去之后老子请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杀一军卒,赏银十两!杀一兵官,赏银百两!杀了那个鬼面将军,赏金百两,老子保他一个将军出来!”
“杀呀!”
早已经准备好的金人骑兵挥舞着武器,高喊着听不懂的女真语,猛地踹了一下马腹,顿时群马嘶鸣,不要命地往前冲刺起来。
“该死!”狄放瞳孔一缩,随即冲身后的士兵们暴喝道,“金狗来得匆忙,多戴轻甲,不堪一击!”
“众将士,随我杀敌!”
言毕,大喝一声,手中长枪朝前指去,三千轻骑瞬间爆发出一阵阵的声浪,高呼着杀尽金狗,朝着冲过来的金国骑兵冲去。
满都心下一沉,原本得到的军令是要在侧翼袭扰,所以这数千骑兵身上穿的都是为了移动速度而配置的轻甲,连腰间佩戴的都是轻型战刀而不是常用的重刀。
自己下令冲锋,很大程度是在赌对方心中对金国骑兵的固有印象,即重甲重骑,判断对方隔得太远看不太清自己这边骑兵身上穿戴的铠甲类型,因此通过冲锋来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以达到对对方的威慑,效果更好的话很可能会直接让对方撤退。
可惜,满都虽然在骑战上极有天赋,但面对老油条狄放,还是过于稚嫩了一点。在满都下令冲锋的时候,狄放就判断了这支女真骑兵部队原本应该要做的事情,也就是很可能是要去袭扰周军的侧翼,使周军无法全心攻城,所以这支部队当为轻骑。但满都所部也极有可能就是知道了自己和吴启功的动向,因此带了大量的重骑要来击溃这两支周军游荡在附近的轻骑兵,以达到对周军机动力量的有效削弱。
然而,重骑兵杀伤力虽大,但行军速度相较于轻骑来说还是太慢了,动静也大,一旦周军骑兵提前察觉到了重骑的到来,就会利用轻骑的速度优势进行后世称为“风筝”的战术举动,让重骑失去接触作战的能力。作为最擅长使用骑兵这个兵种的民族之一,女真人不可能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所以,面前这群骑兵,必然是为了袭扰而派出来的轻骑,只是不巧遇到了自己,这才……
脑子里将这些想法略微一过,狄放就做出了判断。
两支轻骑兵部队越来越近,不少人手中的箭矢已经搭到了弓弦之上,只等主将的一声号令,便要射到对方冲锋的军阵当中。
“放!”
就在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约三百步的时候,狄放和满都同时暴喝一声,身后箭矢窜天而去,很快又降落下来,代表着死亡的箭雨落在了双方的骑兵队伍当中。
惨叫声、落马声、呼号声不绝于耳,活下来的士兵来不及感受身边同伴的死去和自己身上受到的伤,第二轮箭矢便已经准备就绪。
而这次不再需要主将的指令,双方的骑兵战士便将手中的利箭朝着对方人头攒动最为密集的方向射去。
第二轮箭雨尚未落下,冲在最前面的骑军士兵已经将自己的弓弩或收起来别在身上,或者干脆就是一丢,教纷乱的马蹄踩了个稀烂。紧接着,士兵们将悬于腰间的战刀抽出,牢牢握着,手心中出的汗很快便将缠着刀柄的粗布浸了个湿透。
或许连战马都感受到了战争与死亡的气息,口中白沫不受控制地溅出,一时间人马合一,即将爆发的短兵相接使得双方的紧张程度都剧烈提升。战斗到了这个时候,便是要全靠自己的了,即便是狄放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在数千名骑兵组成的大混战中存活下来,最底层的士兵要去找伍长,伍长找什长,什长去跟着队正,队正紧紧跟着营正,营正跟着校尉,以此类推,才是混战之中最为有效的保命之道。
而两军靠后的士兵此时已经在进行第三轮的互射,这一轮的箭雨落下的时候,双方的前军应该已经交上手了,因此再射下去恐怕会伤及自家兄弟的,只好将弓弩收起,抄出家伙,准备迎接前方已经乱作一团的战斗。
“杀!”
“呼喝!”
在距离仅仅剩下五十步的时候,双方的前军都爆发出了比方才还要大的嘶吼声,这将是他们当中许多人这一辈子除了最后的惨叫之外唯一还能够发出来的声音了。
“噗嗤!”
当两军交汇的那一瞬间,被刀枪划破身体的声音伴随着痛苦的惨叫一同响起,形成了这片战场上最动听也是最残忍的音符。
刚一接触的两边就好像见到了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杀红了眼,刀刃和枪尖都不要命地往对方身上招呼,溅起了漫天的血蓬,还夹带着时不时飞过的一条断臂,或是一个被斩断了一半的头颅……
狄放抖出两个枪花,将一名契丹骑兵刺落马下,其人之尸身瞬间便被淹没在了乱军之中。随行亲卫数十,已经有七八个被金人给送到了西边和佛祖作伴了,还有几个被乱军冲散,是死是活都得靠着自己,因此狄放身边贴身保护的只剩下十来人,并且这个数字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减少下去。
“喝!”
找准时机,狄放又是一枪出手,被当做目标的金人骑兵刚刚挥刀将一名周军士兵自左肩到右腰劈做两段,力道之大让他一时收不回紧握的战刀,只能看着狄放的长枪朝自己刺来。
正当这人满脸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枪尖时,一柄长刀从侧面突出,将枪身拨开,也顺便救下了这个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女真骑兵。
“鬼面将军,早就闻汝大名!今日一见,枪法果然了得!”满都身边同样围绕着十余名亲兵,他冲着狄放笑道,手中的长刀却是转了一圈,将地上一个侥幸没被踩死的周军士兵给枭了首。
狄放双眼通红,看着眼前这个挑衅自己的汉真混血的年轻将军,低声喝道:“满都!你找死!”
“找死又如何,难道你能杀我不成!”满都狞笑着将长刀一挥,“儿郎们,随我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扯下来瞧瞧!”
满都周遭的亲卫高呼一声,便迅速朝前扑去。
挡在狄放身前的亲兵许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女真大汉冲到了眼前才想要举起兵器抵挡,但为时已晚。女真亲卫的环首刀横着一挥,这汉人亲兵只觉腰间一松,紧接着便是万分疼痛,然后视线随着已经断掉的上半身逐渐下滑,瞧见了自己仍旧骑在马上的下半身,这才被策马上前的女真骑兵踏碎了胸膛,死得不能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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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有威名,贼当畏其来。——《周史·卷二百九十·列传第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