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情势,让俺怎么办才好?!”
完全没有料想到萧可晋会败得如此迅速的完颜里布一点准备都没有,在帅帐中冲同样有些恼怒的萧可晋吼道。
后者作为此战的主帅,自然而然地成为战败的第一责任人。说是突如其来的溃败,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帅旗朝后移动,击碎了一部分士兵的信心与士气之后顺带影响到了另一部分人,这才导致了这场战争的落败。
“所幸,不是四万人俱死在周人刀下!”萧可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抓起边上的酒碗朝口中猛灌一口,“若是四万余众尽皆被杀散,恐怕现在完颜大人就需要想想怎么样逃回太原城能不被独吉大帅给凌迟碎剐才是!”
“难道萧大帅反过来要怪俺不成?”完颜里布气极反笑,“倒是有那个脸!一战之下,丧兵两万余,将官失踪者亦多,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居然敢出言嘲讽我?!”
失利的现状对这位明显没有尝过败果的完颜大人的打击很是有些大的,连“我”和“俺”这两个字都开始混用,可见其人心中慌乱了。
萧可晋被其人的神态惹得有些想笑,但当前情景下笑出来反而于自身身份有失,便将手里酒碗甩到完颜里布脚下,令后者吃了一惊,旋即便更为恼怒,冲萧可晋大骂不止。
候在帐外的萧可达与一众将领听到了帐中争吵,甚至还传出了瓷碗破碎的声音,心下大惊,争先恐后地扯翻帘帐进来。女真籍的将官站到了完颜里布身侧,询问其是否受伤;契丹籍的兵官自然是拥着萧可晋,萧可达本人更是将大刀握在手里,朝一众女真人怒目而视;而剩下几个不属于两边族籍的将领登时有些尴尬,也不好分队站立,只能在中间做群和事佬。
金人内部军政派系的划分,在小小的军帐之中显而易见。
“你们这是做甚?”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久经战阵、拥有较强处事能力的萧可晋,意识到这么做只会加大双方之间的裂痕,便将周围的契丹兵官大力推开来。
“兄长莫要再说,这女真人在帐中怎么骂的,俺可都听见了!”萧可达也不回头看,继续瞪着有些失措的完颜里布,“不过是个只会口头上咋咋呼呼的书呆子,连枪杆子都握不动,怎敢辱骂俺家兄长?”
“什么辱骂?”萧可晋一把抓住萧可达身甲,将其人揪了回来,“此战伤亡惨重,完颜大人感伤于勇士殉国,心中多有郁结,因此才大呼大喊……怎么到你这里,反倒成了辱骂?”
完颜里布一怔,没想到萧可晋会替他说话,心中升腾的怒意也逐渐消减了下去。
“诸位来得正好,本帅刚想叫诸位来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战事。”萧可晋放开萧可达,拍了拍手,坐到了首位。众人见状,不管心中明白与否,自然都不能再继续僵持着,只好各自散开站成两列,聆听萧可晋的指示。
简单陈述了一下伤亡情况与损失的粮草辎重情况后,帐内众人的表情已经很是难看。败成那副样子,心中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着实没想到这一下直接将金军出战的总人数削去了一半。加上焚毁的粮草和被周军掠走的器械,这一仗的损失实在是有些超乎想象,以至于军报念完半晌,帐内众将一句话也没有说,全员默然,不知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萧可晋见帐中气氛压抑,心中也是有些不快,但身为主心骨总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满不是?
“都莫要哭丧个脸,这般神情给谁看?”萧可晋斥道,“又不是没输过仗,输了的再打回来便是,跟个死人般赖站着有什么用?难道能将对面的周人都吓死不成?”
“当务之急……诸位当各自返回安抚兵卒,再清点本部尚存的人数,尽快报与本帅知晓,才好调配军需,理清思路,才能尽快应对周人……”
说这话的时候,萧可晋心中还是泛起了一股酸涩感。从最开始的大举进攻,到后来的领兵试探,再到现在的兵败退守、只能“应对”周军的进攻,这次的征南副帅做得可是有些太过于失败了……
萧可晋犹自心酸,众人得了帅令,却也见不得他这副模样,纷纷默然离去,只剩完颜里布一人留下。
“方才多谢大帅了……”也不管沉思的萧可晋有没有听见,完颜里布自行了一个小小的礼,“是我冒失了,先前所经诸战,都是些小打小闹,也未尝败绩,自然有些骄纵……此败又是太大了些,心里难免失衡,这才出言不逊,还望……”
“完颜大人在嘀咕什么呢?”萧可晋见完颜里布站在那里念念叨叨,声音却如蚊蝇般细小,心中有些不耐烦起来,“有这时间,不如去帮忙看看营盘扎得牢是不牢,粮食足是不足,军纪乱是不乱……可莫要以为监军便可以高枕无忧,有功可得,有过不受的!”
完颜里布被他这呛了一口,颇有些恼羞成怒,但又实在怕外头众人没有散去,只好在心中骂了一顿面前这个变脸极快的契丹人,便自退下不提。
四月十五,整顿完毕的金军收缩防线,将东冶、蟒河一带游离的残兵尽数收回,也聚了千余之数,又收拢史家岭、西头两处守军,将大部队朝北面拉回到匠礼-万安-白桑一带,留下萧可达与六千余兵卒逐步将蟒河一带的百姓与牲口进行带走,再放火焚城烧村,俨然是一副三光的打算。
同日,周军基本整军完毕,分部朝北进发,先全占东冶,又逼近蟒河,遭萧可达部袭扰,暂且停顿,却因为短暂的滞留导致蟒河被焚,令种蒙扼腕叹息之下也不得不加快进发的脚步,免得让金人过多毁灭沿路城镇村庄,使得周军得不到有效的补给和驻军场所。
只是这样一来,萧可晋大部便与庞青云等所率领的五万匪兵横向连接起来,距离变短不说,相互策应、补给、支援都方便了许多。周军这边同样与杨略搭上了联系,双方由分散几部的切割战场逐渐融合,在四月二十左右正式合作一处,让右路军得到了消息的岳承泽与独吉思忠有些惊讶。
岳承泽知道种蒙这里打赢了,但不知道战线推进如此之快,甚至于右路军都还没正面开启过大战,西边就已经将金军推到了阳城南侧,俨然是有些要继续逼迫作战的意思了。
独吉思忠则是讶异于周军竟敢深入至此,要知道,阳城毕竟是萧可晋的双本营之一,其城池深厚、兵源充足、工事严密、人口之富完全不是出征在外时的那些破落地方可比的……周人的副帅也真是大胆得很呐!
得到消息的双方主帅瞬间便在脑海里略过了好几种战略部署,由于战局的变化,导致先前做好的不少准备都没办法继续进行,令两边都有些无语。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就是如此,在没有精良的通讯技术和高超的卫星雷达等战斗辅助装备时,将帅的指挥、领兵、布局、推断将成为战况变幻的重要因素之一,其重要性仅仅只是亚于军队整体素质和兵卒战力这一项……
总而言之,两边都做出了相应的战略布控:
周军方面,杨略继续秉持抵抗策略,将数万匪兵拖住,尽可能使其不要南下越过防线或是东往并入独吉思忠大军;种蒙近逼阳城,但要谨慎应对,尽量使敌人出城野战而非采用攻城的方式进攻;岳承泽继续与独吉思忠消耗,但对于侧翼的几处金人守军较少的村镇进行清扫与攻占,通过零碎化的小规模作战对金人大部造成心理上的压力,迫使其尽快做出决战打算;
金军方面,萧可晋背靠阳城,可以之兜底,但不可固守,而是要寻找野战破敌的机会;庞青云数万匪兵加速南下的脚步,用人命跟周军换取时间与空间,不要顾虑人员伤亡,尽力与萧可晋部合兵;独吉思忠自己则领大部伺机找到突破口,把握战场主动权,不能够在自己的地盘上进行主场作战时手脚被周人限制。
四月末,河东大地已经彻底入春,气温逐渐升高,冰雪尽皆消融之下,两边的脚步也逐渐加快,俨然是要抓紧结束这场延续了将近两个月的局部战争。
周人胜,则金人后撤固守城池,主动权丧失,河东与河中极有可能发生大规模溃散的状况,那时金国对于两处的影响力与掌控力都会大大下降;
金人胜,则周军军心涣散,远离家乡引发的思乡之情很快就会使士气跌落谷底,最终导致周军不得不撤出金国地界。而金军可借此机会南下,越过太行王屋,将周人的孟、怀二州尽数拿下,打开南伐的缺口。
决定性的战争,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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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蒙宿将,有重名,二敌所畏。——《周史·列传第九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