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天空中繁星点点,时明时暗。玉轮明朗,淡淡光亮照射在尧沟的战场上,与此阵中众人的心情形成了强烈的呼应。
这般景色之下的尧沟战场,不可谓不惨烈。自周人右路军降服了盘踞周村的王安之后,便借其道路遣兵一万,加上王安本部出的一万兵卒,共两万人马联手绕攻尧沟。尧沟的守将是先前在遭遇战之中被周军击败的纥石烈诸神奴,为独吉思忠怒斥后的他被派到了尧沟这个完全是难守难攻的鬼地方来驻守……
无论是地形、城墙、辎重、器械、马匹,乃至军卒的整体素质,尧沟驻军完全就不是金国正规军应该有的样子。
让纥石烈诸神奴感到有些欣慰的是,这部驻军中签军的数量极少,更多的是乣军,虽然都坑得不行,但也非垫底的兵种不是?
结果让诸神奴完全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安顿完毕,周军就已经突兀地出现在了距离尧沟一百余里的地方,而且还在一步步朝这里进发!
无奈之下,诸神奴只好快速整合人手,修葺城墙堡垒,抓紧所有可以利用的机会来对尧沟的防御工事进行完善,同时亲自操练士兵两日,杀了不少人,才最终立住了威严。
令诸神奴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周军的进攻是那么地充满诡异。起初如狂风骤雨般死命扑杀,城头的金军几乎连半个时辰都没顶住就被杀了个精光,甚至连城门都被砸了个稀巴烂,教周人杀将进来,俨然就是一副势如破竹之势!
结果在攻占城门之后,周军突然停滞不前,既没有往里头突进和金军进行巷战,也没有分兵开来去抢占其他的城门以将金人死死地控制在城中等候歼灭。片刻之后,周军中竟出现了骚乱,诸神奴虽然遭遇战打得不行,但城池攻防还是一把好手,一眼便看出周人内部出现了矛盾。
加上其众突然出现的位置,诸神奴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占据周村地界的那个义军首领王安可能已经受了周军的招安,这才开放了道路,让周人绕道杀至尧沟!
绕道袭攻尧沟,但不能放弃正面战场,因此周军定不会派出太多兵马,就刚才的架势,加上诸神奴对兵卒素养的敏锐嗅觉,一下就看出攻城部队中周人正规军与王安部的义军应该是呈一个五五开之势……那骚乱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双方兵力相近以及义军纪律性较差而引发的战略安排差异了。
抓住了机会的诸神奴完全不肯放过,挥兵直上,乱箭飞入周军前阵,将还卡在城门及距离门口不远处两条街道的周军军卒赶将出去,又遣女真悍勇上前搏杀,竟将部分义军士兵吓得逃散开来!诸神奴乘势夺回城门,将滞留在城中的部分周军军卒尽数杀死,这才安下心来。
而明明快要胜利了的周军被这么一搅和,将怒气全都发泄到了义军士兵身上。先前攻城时义军上城的人数本就不多,此时更是保存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兵力,其众名为义军,实则乱匪,见周人要与自己开打,火气直冒,竟与周军直接火拼起来!
而军事素养极差的义军完全打不过正在气头上的周军,混战之下,周军斩首两千余,生获四千余,余众尽皆逃散开来,不知所踪,为本就死伤惨重的尧沟战场更添了不少亡魂。
周军领兵将领不是旁人,而是最容易上头的魏胜。大敌当前,却犯下如此大错,魏胜自然知道难逃责罚,但为了逃过一死,只得写了战报,言称义军与金人勾结谋反,导致尧沟先破后失,损兵折将,这才将这部义军杀了个对穿云云。写完之后,又遣人快马送回到岳承泽处。
而为了表示自己投诚的决心,就在战报送到时,王安本人正在右路军帅帐之中聆听岳承泽的教诲,却不想后者看完战报后便猛地起身,在前者还未反应过来时便一剑将其首级斩下……
其人首级的表情甚至还是迷茫的!
杀了王安后,岳承泽又修书一封,将周村义军的二把手推上了第一把交椅,令其即刻整治周军内部将领,务必将有与金人勾结倾向的所有将官统统擒杀了事。
尧沟之战的失败,让魏胜不得不暂时撤军,也让岳承泽对原有的计划作出了改变。
“本来是要拿下尧沟,借东侧之势来逼压独吉思忠大部,令其分兵的。”岳承泽指了指地图上的尧沟字样,“但老魏没拿下来,王安义军又与金人勾结……正面如何了?”
“回禀大帅,我军与独吉思忠分军在北留东西两侧厮杀,已经两日有余了!”左前侧的记录官出列答道,“吴启功、毕再遇两位将军各领一部,两日来与金人接阵数次,都没打成大战,只是略伤皮毛……杀敌共三千余,生获八百余,我军阵亡两千余,被俘五百余……”
“杀的金狗里,恐怕不少还是签军乣军这种东西吧!”岳承泽叹了口气,“独吉思忠也是好打算,知道咱们耗不起,偏偏要拖。其人能力又足,偏偏又能拖得住!”
“何妨动兵逼近北留呢?”那记录官没有退回,而是继续说道,“以大军压境,不怕其人不出来接阵。一旦金军尽至北留,后方必定空虚,此时不论是尧沟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总是能……”
“想多了!”岳承泽摆了摆手,令那记录官面带些许尴尬,“若是能逼,还等到现在?你若是能领兵逼死独吉思忠,那这大帅的位置你来做,可是不可?”
“下官知错,请大帅莫要动怒。”那记录官自知胡乱讲话,脸色涨红,行了个歉礼,自退入队列之中。
“西侧的那五万匪兵如何了?杨略杨将军有传来什么军报吗?”岳承泽转头看向了右侧的一人。
那人站出列来,躬身道:“禀大帅,杨将军所领兵卒只有一万,贼兵战力虽低,却也有五万之众,想来短短时日,是难以击破的!”
“也是……若是杨略那里破了匪兵,独吉思忠必然不可能稳坐不动!同理,若是杨略被破,则那贼兵必然要往南边压下,独吉思忠也会顺势南下,不会给咱们喘气的机会的……是有些难办得紧呐!”
不提这边岳承泽在正面与侧面俱为独吉思忠所限,而看面临着同样问题的杨略……
杨略心里苦,但是不能说,也没人可以说!
一万正规军,对付五万匪兵,加之对方又是结成连营,这不就是一把火的事情吗?放火焚之,等贼人慌乱无措四下逃散的时候,自己再领大部队朝前猛攻,大杀四方,尽擒杀其贼首,缴获军资、辎重、粮草无算,大获全胜,将功抵过后还能顺便匀出来不少,刚好能朝上面再进一步……
偏偏风就是不来,即便来了,要么就是微风阵阵跟挠痒痒一般,要么就干脆是个反着的风向,一把火烧下来可能放火的兵卒就得先体会到大火焚身的感觉!
被大自然力量限制住的杨略只好将将士派出去到处插眼,以求寻得匪兵的具体分布,却又遇上了最为致命的一个问题:人手不够。
不是做视野的人手不够,是对上匪兵并爆发出小规模武装冲突时的人手不够。尽管整体素质高于对面,但周军常常要面对一对三、一对四甚至一对十余人的情况。就算对面再废再差,那也是个人不是?周军再怎么神勇强悍,也同样只是个人不是?
而这五万匪兵的作战能力并没有杨略想的那么不堪,数日之间周军的战损已经有些触目惊心了,让杨略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战略布局。但其人自从军以来,从未面对过如此棘手的情况,一时竟寻不得出路,久坐帐中苦思冥想,办法没想出来,头发倒是掉出来不少。
就在杨略感到如鲠在喉的时候,对面拥兵数万的三贼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好小学生的形容手法),因为萧可晋那边的战报已经传来,正面遭到了大败的阳城正军正需要这伙匪兵的迅速支援。而要支援到位,就必须得先从面前杨略一部的尸体上踏过去,这在庞青云等人看来是很有些难度的……
毕竟人家是周军正牌将军,自己这不过是一群杂牌土匪,要真硬碰硬,真个能打过人家吗?一旦没打过,不仅仅是自己多年攒下来的心血白白搭了进去,留下个五万被一万击溃的臭名声来,还极有可能导致萧可晋大部因为得不到支援而在种蒙的追击下再败。
真要是如此,那左路大军报销了不说,众将的人头都可能被送到上京贵族们的马球场里当成玩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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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观承泽用兵,心有谋略而犹疑不前,手握重兵而不能如臂指使,虽自岳氏门出,并无岳氏之风也。——周宣宗·顺宁皇帝·柴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