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横望军团的战败,将大本营设在阳城的萧可晋将此处打造成了一座大军营。
阳城本地日常所需的经贸往来、人口流动,甚至包括阳城周围的官道都受到了严格的管控,俨然是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了。
加上连番派出去的斥候损失惨重,战死在外者十之四五,伤者亦有十之二三,能不缺胳膊少腿地回到驻地就已经是万幸了。至于还想要什么情报的,只能依靠零零散散的幸存者脑子里的碎片记忆来拼凑了。
好巧不巧的,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商队,为首的头头染了伤病,本来守门军兵是不让进的,怎奈银子塞到手里,便让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进了阳城。
这一进不要紧,那头头的病情迅速恶化,不过数日竟已经奄奄一息。商队的其他成员与其密切接触的,也都染上了那看起来像是风寒,但实则咳嗽不止、涕泗横流、难受得几欲死去的症状还是让阳城的医官们感到十分棘手。
此时阳城的风力还算比较大,病菌在空气中传播开来,不多时那商队住着的驿馆附近尽皆成了病区,路过的行人都掩面掩鼻而走,偶尔见了几个从那片地方里头走出来的人,也都像避瘟神般快步离去。
倒也用不着“般”这个字,确确实实就是瘟神嘛!
原本打算离开阳城前往晋城的萧可晋因为家中事务耽搁了行程,想要继续启程的时候刚好得到了独吉思忠的军令,要他留在阳城准备对付后周进发的左路军。
萧可晋得了命令,也只好停住不走,却不想其府中一个下人出来采购布匹,给先前染了病而不自知的另一人传上了病菌,带回了府中。
结果看官们估摸着也都晓得了,那下人大咳特咳,引得府中猜疑。在大概确定其人得了病后,便三下五除二将包括这下人在内的府中接触人群一并坑杀了之,以断绝疫病的继续传染,免得给萧可晋染上,影响了阳城大局。
只是这样一来,便无法追溯那下人身上的病菌来源,萧可晋军务繁忙之下,也没再去管城中逐渐有些严重起来的疫情,顺带给之后的事情埋下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小不到哪里去的伏笔。
“这流民营的味道也太难闻了,给老子呛得……”
阳城的西北角,是来自北方因饥荒、战乱、盗匪劫掠等种种原因而逃难至此的流民自发组建的大营。
虽然带个营字,但不过只是一片片随便搭建的简陋房棚组成的流浪者聚集地。甚至因为材料不足和实力不够硬的原因,相当一部分的妇孺和老人是连棚子都没得住的。
三月的阳城又很是寒冷,风大,有时还会下点小雪,免疫力和抵抗力极为低下的妇孺老人的结局是想都不用想的了。
刚刚拉着货物从流民营附近经过的两位车夫闻到了其中飘散出来的恶臭,想着捂住口鼻,双手一松,拉着的货车又“咣”的一声落在地上,堆得满满的货物散落大半,引得两人不住地谩骂。
“赶紧捡起来吧,别他娘的在这鬼地方受罪了。”其中较为壮实的中年车夫手脚麻利地将货物搬回车上,冲同伴道。
“那你倒是帮帮我……”另一人身材稍显淡薄,但双臂有力,很是做车夫的料,此时将两捆货送回车上,略带不满地对中年车夫道。
中年车夫嘿嘿一笑:“我说你啊,年纪轻轻的,一身勇力,不去给金人老爷拿刀把子,当兵吃粮,倒是来拉车卸货,这不是浪费了你这一身的力气吗?”
“别废话了,再说两句老子就得被臭死……”年轻车夫低喝一声,又赶忙用手略遮住口鼻,做了个简单的过滤,猛吸一口气,好让自己不至于被这恶臭给憋死。
装好货物后,两人赶忙拉起了货车,脚下生风,平日里得走上一刻钟的路,此刻用时刚过半便已经走完了。
“我说老刘,你这人不厚道啊!”将货物送到了主家后,两人在路边停了车歇息。那年轻车夫许是有些不满刚才中年人没帮他抬货的缘故,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冲中年车夫道。
“瞧你这话说的!”被称作老刘的中年车夫将草帽往手里一捉,扇起风来,“今晚我请你吃上半斤熟牛肉,温上三碗酒,美美吃一顿,就当是赔罪了,如何?”
“半斤少了,一斤吧……”年轻车夫伸了个懒腰,“酒要烈的,不然喝着可不过瘾。”
“现在城里的酒庄和馆子里哪来的烈酒啊?”老刘咽了一口唾沫,“早卖光了,当时萧大帅停了南边来的商队,北边局势现在又不是那么妙的,进阳城里头的都是些家常的淡酒罢了。”
“南边打过来了,城南又在闹瘟疫,听说是周人故意放进来的不是?”年轻车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问道。
“这谁知道呢?”老刘摇了摇头,“不过中原人多重礼数,就算打仗也不至于用这般阴损的招数,要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打过来……”
“那北边又是如何呢?”
“北边啊,听成老二讲,今年二月以来,那阳城三贼便有些异动。”老刘拿起水囊,将其中最后几口喝了个精光,“许是要来帮咱们挡周人,又许是那三条狗之间要互相咬起来了,谁知道呢……”
“你倒是给我留点啊,我这都喝光了!”年轻车夫无奈地看了老刘一眼,“那三贼怎么可能咬起来,要咬也得等周人走了才行吧。女真人南下打仗,也是征调了他们的,若是有不从的,恐怕都不用独吉思忠亲自动手,那海珠儿的虎卫军就能给他们那寨子推平咯!”
“海珠儿?太原虎卫军的那个?”老刘一怔,“他怎么来了?你咋知道的?”
“小弟自有门路嘛!”年轻车夫笑道,“你也知道的,我家婆娘家里是跑商的,常年南北两头跑,也去过草原跟那群胡人做过买卖的,自然有办法能得到一些消息的。”
“跑商啊……这仗一打,商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开咯……”老刘有些感慨,“咱这小人物,怎么也不能跟那大帅将军什么的比较,只求在这乱世之中活下来便是。”
“哈哈哈,说得也对。”年轻车夫站起身来,朝车子走去,“我家婆娘虽是走商的,说是消息灵通,实则也就那么回事。估摸着南边的周人还不知道太原虎卫军也跟着独吉思忠一起来了,想来能打他们个出其不意的。”
“刘大哥方才说,我这样的不去当兵可惜了不是?”年轻车夫兀自收拾着货车上的脏物,准备趁着自己还有些力气去拉下一趟,“我看刘大哥你才是呢!手上那老茧,看着便是握刀握惯了的,跑起步来那身法,与我曾经见过的几个军卒倒也有那么几分相像……”
“刘大哥,你从前莫非真个是当兵的不成?”
话音未落,那年轻车夫只觉身后一身狂风袭来,后脖咔嚓一响,身体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朝前摔去,连带着刚收拾好的货车一起翻倒在地。
年轻的脸庞上满是不可置信,但事已至此,面部颤抖之下,话却也是没法从口中说出来的了。
老刘见这年轻人渐渐不再动弹,刚才聊天时脸上还洋溢着的笑容一瞬间便变成了杀死面前人的冷酷。
在流民营的时候,老刘便有心下手将这年轻车夫做掉,尸首丢进流民营里,到时候即便给人发现了,也可以说是流民作案,与自己是决然无关的。
之所以要将此人杀死,正是因为这年轻车夫先前便对老刘身上的一些特征有些疑问,也曾问过他是否是军人一类的问题,老刘总是以其他问题搪塞过去。
而老刘接近此人,就是因为此人的妻子家中经商,消息活泛,从他口中能套出不少消息来。
在一段时间的接触后,老刘明显感觉到了年轻车夫对他的一些疑问,于是便萌生了将其杀掉的念头。
所幸,老刘并未选择在流民营将其杀死,而是留到了送货完毕,在得到了太原虎卫军同独吉思忠一起南下的重磅消息后才将其击毙。
“莫怪我,你是金人治下的汉人,我是汉人治下的汉人,总归是不一样的。”老刘蹲下身,将年轻车夫略带疑问和不甘的双眼合上,“若是来日破了阳城,我给你立个坟,清明的时候来拜拜你便是……”
说罢,老刘起身便要走,却被年轻人的尸体给绊了一跤,怀间藏着的一块木牌子竟是被抖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木牌上的“机宜司”三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致敬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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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癸酉三月,御笔以师相固请行边不已,照旧例,别置机速房。凡急切边事,先行后奏,赏罚支用亦如之。——《癸辛杂识别集·机速房》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