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
远处的周军中军帅台上,种蒙看了一眼阳光照耀下的“种”字大旗,心中默念祖宗保佑,又望向了前面已经有些刹不住的军卒,抽出战刀来,高高指向天空,高声喝道:
“汉家儿郎,奋勇杀敌,踏灭金虏,收我河山!”
伴随着种蒙的吼声,代表着此战中周军最高指令的口号也迅速在众人间传播开来。离得远的,一开始只听得同伴的嘶吼,几轮过后才渐渐听清了内容,也扯着嗓子一同嘶吼起来。
“汉家儿郎,奋勇杀敌,踏灭金虏,收我河山!”
“汉家儿郎,奋勇杀敌,踏灭金虏,收我河山!”
齐声高吼之间,周军兵卒们在各自兵官的指挥下开始稳步朝前行进,且脚步愈来愈快,俨然是已经进入了战斗的状态!
“且与我摆下这桌酒菜,等儿郎们破敌归来,将周人的首级拿来做酒杯,为诸位贺!”金人中军,萧可晋早早置了一桌佳肴,其人下达的进攻命令也以此桌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开来,不过几息之间,受到战争气氛感染的金军众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高喊着自己民族的语言,策马驱步朝前杀去。
原本分作两侧四部的双方距离火速接近,周军排头的是一水的重甲兵,这部是杨略从山东带来的铁叶军的一部分,用以在接阵的一瞬间阻挡住金人的前头部队;其次是人数最多的普通步兵,其中有专司斩马腿的钩镰兵,有探身刺敌的长枪手,更多的是配备了横刀与短盾的刀盾手;步兵之后是逐渐开始向两侧散开的弓弩手,弓兵在前,弩手在后,每个人手中的箭弩矢都已经装填就绪,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射出一片死亡幕布来;弓弩之后是各家将校身边抽调出来的亲卫,都是响当当的铁汉,若是周军前阵被金人杀穿,这便是防止种蒙及军中大将遭到金人攻击的最后一道防线。
金人则不同,排头的自然是签军乣军之类来送死的兵卒,人数虽不多,但个个手持利器,双目通红,显然若是不能杀敌而返,脑袋必定是没办法留在自己脖子上的了;速度极快的重轻混合骑兵位居其次,用以在接阵瞬间将被纠缠住的敌人前军防线冲垮,这样的安排明显是对排头签军生死的不管不顾;骑兵之后是战斗素质并不高的步兵,兵种并不如周军这般齐全,更多的是朴素刀盾手和朴刀兵;步兵之后是弓弩与杀器的奇怪组合,弓弩自不必多言,至于杀器……
金人居然将攻城用的床弩和大砲都拖到此处,显然是要远远地给周军来几下狠的了!
金军在弓弩杀器营之后并未布置用以保护将帅的亲军,是给自家兵卒透露出来一个信号,即此战必胜,故无需再多此一举!
不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双方的军卒都已经做好了血肉横飞的准备,不少初次上阵的新兵在开战之前都紧张得要死,手脚发麻,话也说不利索。但到了战阵之上,在战场氛围的感染中,脑子里除了杀敌之外是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了的。
“前军准备,金人前阵是签军,手无缚鸡之力,直接撞杀便可!”在双方距离约莫还有二百余步时,指挥步兵的一众将官都大吼着下达了军令。
“弓弩先不要射,不要射!”弓弩兵指挥官令军中掌旗朝看过来的底层兵官打出了命令,“等到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再朝金狗射箭!”
“卡其嘛!”金军前阵骑兵兵官举起了手中的鸦项枪,高声吼道,“汉人可能要射箭了,儿郎们都给俺做好防护,莫要被箭射死了!”
野蛮粗暴又不失准确的指令,是金军之中最为常见也是最为有效的,一众只负责操持弓矢的轻骑兵得令后纷纷将先前负在背上的手盾拿出挡在身前,引得重骑兵们一阵发笑。
“拐子马们如何了?”那兵官又朝身侧的副官大声问道。拐子马即先前散开到双方两翼进行袭扰作战的金国骑兵,“拐子”是汉族语言,是从河北签军处开始流行并最终演化为金国习惯用语的一个词汇,通俗来讲便是边侧的意思,汉人俗语中的两拐子指的也就是两翼的意思。
“烟尘太大,看不太清!”副官吼道,“汉人骑术不精,战力不足,必定不是拐子马的敌手!”
“那倒是白送了功劳与他们了……箭矢来了,当心!”
数十步的距离眨眼间便已经越过,得到了命令的周军弓弩手将攒了好久的箭矢朝天射去,登时便形成了一片箭云,将本来就被阴云挡住了不少的阳光彻底遮住,一瞬间仿若黑云蔽日,让人面对着这样的情形总有些难以逃脱之感,好似无常索命一般。
调整了发射角度的箭雨当然不会全部落到前阵那群打起来跟砍瓜切菜一般容易的签军之中,金军众人屏息之后,只见箭矢越来越近,还没等有些反应迟钝的拿起盾来,凌厉的箭风便将其连人带马射了个对穿,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过这类人在金军之中始终是少数,除了几个因为角度刁钻而惨死的倒霉蛋之外,基本上所有骑兵都挺过了第一轮箭雨。
但签军后排兵卒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身着轻甲,还没有头盔防护,战斗素养又低的他们完全成为了箭下亡魂,第一轮箭雨之后便碎了一地,有些侥幸活下来的也被身后冲将过来的骑兵踏倒在地,马践为泥,死得极惨。
“准备接阵!生死就看各人的了!此战之后若有战死的,明年今日大家伙儿会一起给你们烧黄纸的!”眼见敌人逼近,甚至连为首那人破烂的衣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前排步兵指挥高声吼道,为即将投入战斗的众人注入了最后一丝士气。
“杀!”
“杀!”
双方距离不到三十步时,周军步兵爆发出了齐天吼声,其声势之大将签军众人很是吓了一跳,有几个吓破了胆的甚至想要转身逃跑,被人浪直接冲倒在地,乱踏之下是连哭爹喊娘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的了。
“稳住!稳住!稳……”签军当然也有自己的指挥系统,但那领兵官也是个慌里慌张的,在金人治下已久,哪里还有一点汉地雄军的风范?
三十步一晃而过,双方最前排的军卒都挥舞着手中武器,不要命般朝对方身上招呼过去,也正式将这场战争推入了最为惨烈的近战搏杀阶段。
甫一接触,装备简陋的签军便教周人头排重甲兵给撞了个七荤八素,不少人在碰撞之后竟直接被撞塌了胸口,飞在空中便成了一具尸体。周军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也自然不会因为签军的一触即溃而贪功冒进,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训练有素地往前一步一挥刀,往前一步一刺枪,俨然是一群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
得益于柴氏对军事的关注度,大部分军卒的日常训练中都有战时纪律与沉稳作战的内容,这群来自山东的铁叶军在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剿匪活动后,自然对于战力低下、一触即溃这样的字眼毫不陌生,处理起来当然很是得心应手。
周军有些整齐划一的作战方式虽然没有给签军们带来一拥而上的绝望感,但那步步紧逼的刀枪在他们眼中却也是如同黑白无常的勾魂索一般的东西,直教人腿肚子打颤。
当然,周军士兵不是天兵天将,也不是刀枪不入,一些签军的临死反扑还是对铁叶军的军卒带来了些许损伤。抱腿拖拽、牙口撕扯、扯下头盔抠眼珠子,什么阴损的手段都用上了,在久经沙场的铁叶军眼中,这样的战斗水平甚至比山东的匪兵还低下,心中不屑感逐渐堆叠之下,朝前挥杀的脚步也快了不少。
“签军都是些狗杀才!”金人骑兵官喝骂道,“连周人的步兵也挡不住吗,竟溃成这般模样?”
“方才还想着让签军多拖上一时半刻,想来是不成的了!”另一个女真骑将喊道,“女真儿郎们,随我杀敌!有签军拦着,将其踏死便是!”
“契丹儿郎,也随我杀!”
“奚人兄弟们,不能堕了气势,跟俺一起取了周人大帅的狗头来装酒!”
“长生天在上,保佑草原的子孙获得胜利吧!”
一时间,骑兵中各类胡语四出,为了给本族争些功劳的骑兵们纷纷猛夹马腹,口中大喝,整体的移速一瞬间便提高了许多,若以上帝视角看来,甚至有些与身后的步兵们微微脱节开来!
至于前面移速过慢、躲闪不及的签军后排兵卒,是压根也躲不开金人骑兵的铁蹄的,前后夹击之下,人数锐减,一下子竟有些要被两边同时击穿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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虏人遇中国之兵,往往以铁骑张两翼前来围掩,其势难当,当慎之。——《历代名臣奏议·卷九十·吕颐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