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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六六 和战

盛周 回火的木棒 3408 2024-07-11 11:06

  这一年的军政诸事,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九月中,金廷突然下诏让才抵达前线不久、但已经和完颜烈起了内讧甚至出现火并事件的独吉思忠立即前往上京述职,而完颜烈本人在保留原职的基础上将本来不属于其管辖范畴之内的平阳政务一同交至手中,局势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正如完颜谋衍所推测的那种,此时不管是平阳本地的部队,还是从隰、耿、汾三州来的所谓援军,在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之后都立马停手,差点就要被战祸吞噬的平阳几乎是瞬间从内战的边缘线被拉了回来。

  而完颜烈洋洋得意、独吉思忠落寞北还之时,一样获得了消息的完颜虫和尚当即决定东还,急急行军重新回到潞州坐镇。而其人之所以要领大军往西行进,一是为了做出调解平阳纠纷的样子,二是为揪出潞州城中的军谍,三是为了刻意引诱周军前来交战,然后在两面压力加持下对周军进行打击。

  事实证明,作为前线少有的还在耐心作战的金军将领,完颜虫和尚的计策圆满成功,甚至还牵动了本来打算西行的种蒙部前来,相当程度上耗费了对方的粮秣、士气和体力,为西面完颜云享解决境内那支西凉骑兵提供了相当充实的操作空间。

  周军方面,由于岳承泽损兵折将,部队离乡日久,士气颇有些消沉,再行攻城举措是绝对不行的。商议过后,岳承泽还是如实将军报送回开封,然后将攻城器械尽数带回,略略朝后撤离了五十里地。

  五十里,足以让金军将之前所有丢掉的优势全部夺回,甚至人家本就是本地人,在重新拥有了一定的主场优势之后,周军想要继续进攻就变得十分困难了。

  而抽出手来的完颜烈为了表示对完颜虫和尚西进前来“相助”的感谢,一边通信彼处,一边挥兵往冀氏发动进攻。驻扎在冀氏稍作休整的种蒙获得军报后,立刻拔寨而走,临走前将冀氏愿意跟随一同南下的老百姓尽数席卷而去。完颜烈抵达之后,才发现冀氏几乎已经被弄成了一座空城,心中大恼,冲南方跳脚大骂不止。

  于是乎,经历了年初的部分地区武装冲突-完颜允恭之死引发的骤然大战-僵持不下时双方的军政博弈-互相撤兵调动部队的过程后,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周金之战才堪堪落下半张帷幕。

  之所以说是半张,是因为双方的朝廷都还未宣布战争结束,也为宣布输赢结果,更是没有将部队从前线撤出……甚至近年来治政风格愈发猛烈的成德皇帝还从两淮又调了一批粮秣北上!

  显然是要给金国边镇压力的!

  说来也是好笑,打了大半年,不论是前头打仗的部队还是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死伤之数的总和恐怕已经超过了五十万之数。

  但两边的领地呢?本来被周军拿下的绛州和平阳部分地区被完颜云享和完颜烈重新夺回,强攻潞州多日的岳承泽非但没能够拿下壶关、上党、潞州之中的任何一处,反倒搭进了不少军卒的性命,一时让人诟病不止。

  而从山东调上来的十万大军,本来是要做侧面辅助之用的,毕竟其部人数虽众,但多是辅兵和民夫,真正的正规军人数只占了约莫六成……此时倒成了正面战场上唯一一支还能够牵制和威胁金军的周军大部队。

  只不过水土不服、疫病频发之下,加上天气凉爽加持中的金军战斗力陡然提升,山东军一时有些难以抵抗,也是纷纷将部队后撤,把占领地区的百姓尽数掠走。要知道,潞州本来人口密集,而人口正是中原王朝最希望获得的两样东西之一,山东军人数又众,民夫辅兵齐齐上阵相助,居然从潞州一下子带走了六万余户百姓!

  换言之,就是大约十六七万人之数!

  完全没想到周军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完颜虫和尚只能是目瞪口呆,然后无奈摇头叹息,大骂周人狡诈恶劣云云。

  掠夺大量人口,但没有获得什么新的地盘,这对于渴望开疆拓土的将士们自然是有些不满甚至激愤,而对于朝中的士大夫和文官们来说,则是喜上眉梢。二者思维不同、理解方式不同,有所差异也是十分自然的。

  一直到十月中旬,部分地区开始飘起大雪之后,这场起得仓促、结束得也十分仓促的战事才在周金朝廷的正式指令下结束。两边继续修复损伤、缓解因战而起的内部矛盾,同时制定下新态势下的新治理方法。

  金国人口损失惨重,但偏偏此战匆忙之下粮秣损耗也十分严重,作为基础劳动力的人口丧失如此之多,来年春耕怎么办?平素地方的商贸怎么办?还有大量随之流失的赋役缺口要从哪里补上?这都是完颜雍面临的巨大问题。

  而成德皇帝这边,前文所说的未能开疆拓土但却战死大量将卒,引发的军队内部矛盾需要相对应的犒赏和抚恤才能够堪堪平复;从北地带来的、主动逃亡而来的二十余万百姓如何安置、如何同化、如何让其转化为国家发展的动力是头等大事。最后,尽管此战并没有名义上的胜利者,但成德皇帝还是必须要对此次战事中的功过进行平定与赏罚,以明正视听。

  两头猛虎各自舔舐伤口,而本来担心被周人料理的南唐、害怕金国插手内政的西夏则在这大半年间获得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喘息。如果不是完颜允恭的暴毙,或许不会有战事兴起,但恐怕两国内政都是要受到邻国干涉的。

  尤其是宇文宏,其人刚与后周签订和议,但又忧虑后周出尔反尔,便遣人看住在鄂州优哉游哉的李元庭,同时也在边市当中安插进了不少军谍以做防范之用,却是过于小心谨慎了。

  “如此大战,劳民伤财……”垂拱殿门口,成德皇帝负手站立,身侧同样立着随行随侍的叶昆,“说到底,还是朕的所谓雄心作祟……”

  “官家,可不敢这么说!”叶昆忙垂首相对,“好教官家知道,是金人先起边衅、先开战端,咱们不过是从容应对,哪来的什么雄心作祟?”

  “你不知。”成德皇帝深吸一口气,又顿上一顿,“若不是完颜允恭先死,他们如何能开战端?说到底,还是朕想得左了、做得不妥……去岁一战本就用了好大力气,如何能从容再来一场?金人起兵三十万,粮秣不全、军心不稳、士气不盛、天候不和,仓促南下要讨个公道,自然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咱们呢,仓促迎战、调度不周,去岁北伐的部队有的才刚回到家中过年,便又要匆匆启程。若不是去岁收成好,粮秣充足,大周怕不是就要来上一场大灾的!”

  “官家!”叶昆急忙出声,四下扫了两眼,“官家慎言!”

  “有什么慎言的?”成德皇帝反笑一声,“叶昆,你跟朕已有二三十年,平素私下里不是还跟你那些干儿子自比千古第一贤宦高力士的吗?难道看不出朕的说法和用意所在?”

  叶昆这一下可遭了重,立马匍匐在地,抖如筛糠:“陛下,陛下!老奴万万不敢有所揣测,更不敢有所自满自得的呀!”

  “你起来!”成德皇帝嗤笑一声,“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被人瞧了去,又要说朕乱发脾气……先起来则个!”

  听皇帝语气平缓甚至还带了点亲近,叶昆这才稍稍放心,忙起身整理了几下,又复躬身立好。

  “迁儿前日来信,说是要留在北面,今年过年也不回来,就在泽州过。”成德皇帝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人家都是离乡后思亲倍切,怎么他一走就想着留在北面不回来了?还将自己未过门的娘子,就是王太师的那个孙女,也一并留下了……昨日王太师才找了个时间进宫见朕,端的是个老泪纵横,言道孙女不要他了……”

  说到这里,成德皇帝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抚掌大笑起来。

  叶昆在一旁听着,也是感到诙谐好笑,但不敢在皇帝面前多笑两声,只是轻微地咧了咧嘴,随后说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好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成德皇帝偏过头来指了指犹自发笑的叶昆,“他二人这番北上,也算是共历生死,在战阵上走了一遭,这情谊是要比旁人坚定得多的了……只是北地终究是凶险,迁儿要留着倒是无妨,翎儿也在,你觉得是不是不妥?”

  叶昆一面心里暗道今天的问题怎么会这么多,一面又正色相对:“官家,太师那边当是去人护着了才是,断不会有所损伤的……听说太师的孙女很是喜欢出游,平素被限制着走不开,如今去了北地,见了彼处风光,想要留下来游玩几时,也是无妨的嘛!”

  成德皇帝微微颔首,自是远眺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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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山坡羊·潼关怀古》张养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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