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喜既死,战局瞬间转变,随着彭喜前来的众多兵卒一时惊惶失措,在面对于自己不过三四分之一的周军掩杀下顷刻崩溃开来。
一个时辰后,湖州城北门打开,有数骑如星疾驰往周军大营。
“湖州已定?”正准备睡觉的柴迁有些迷糊,脑子却是清醒了起来,披上军甲,匆忙系住,便准备号令全军前往。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便细细询问了前来报信的旗牌官。当得知杨钊与偃靖擒了彼处防御使,迫使其人投降后将城门打开,随后率部掩杀,射死湖州兵马都监,又平定了州衙之乱……
旗牌官来得匆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但总归是让柴迁听了个明白。
兵行险招,不愧是杨家的男儿,偃靖也是个好样的,八百人就敢往城里头钻,真就不怕被吞了去?
柴迁行兵向来是稳中求进,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轻易走险路。因而杨钊偃靖之举说实话还是给他惊了一下,若是这两人折在湖州,那这次提前派兵的举动就显得十分错误,于人情上来讲,也会让柴迁本人产生后悔之意……所幸事成!
柴迁连夜赶往湖州城,下令将州衙一应文武官吏尽皆释放,不得对其众有任何的不轨之举。在混乱中被杀的,按照规制给予抚恤和补偿,若平时有功、政绩斐然的,允许推荐家中一至二人入州衙补缺。同时,湖州守军集体卸甲弃兵,严加看管,一应将校集中到城内驿站分配临时住所。受惊的百姓予以安抚,四座城门尽快安排兵卒轮值,莫要让人趁了空子……
对于攻城之后的这一套路数,柴迁已经驾轻就熟,同时他还让人火速写就檄令,传至湖州各地,要求全境守军放弃抵抗,立即归顺大周,胆敢阻碍,杀无赦云云。
在檄令的传阅下,湖州各地纷纷献城,不过数日之间,还在太湖上的南唐水师就断了后路,成了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娃儿。
由于后勤补给的缺失,加上后周水军做出反应,九月初六,双方水师会战于太湖。鏖战一日,破釜沉舟的湖州水师与常州、平江府水师皆死伤惨重,尸身漂摇遍地,血水染红湖水,沉船溺于沙土之中,端的是一副惨到了极点的模样!
九月初八,残存的湖州水师做出最后反扑,未果,为常州水师一炮集中将船,湖州水师都督吴祥敏当场毙命,水军遂散。
缓过神来的平江府很快从太湖上抽出手来,专心对付南面两路唐军。而这两路兵马此时也出了问题,由于行进过于仓促,准备的时间实在是不够,因此军中粮食并不足以应付到这个时候。而越是攻打平江府,一日攻不下,则士气一日下沉,连攻五六日无果后,军中缺粮的事情就这么被人抖了出来。
缺粮、难攻,两件事情加在一起,直接引爆了唐军士兵的头脑。
虽然不至于哗变,但军中士气大跌,甚至产生了逃兵,这样的局面让领兵将军很是无奈,心中也暗骂朝廷不识大体……如今的局面,不过南迁了一年,就因为一个死谏的老头子,就要擅起边衅,这不是猪脑子是什么?
六万大军,至今不过月余,已然覆灭了两部!
两路领兵官略一商议,决定就此班师,否则粮秣困缺之下,为了活命的士兵会不会将自己二人捆起来送给平江府的周人还真不知道!
至于擅自违命撤军……还违命呢,先保住命再说吧。
犹如闹剧一般的所谓北伐收复故土,从血溅朝堂到仓促发兵,从旗开得胜到相持不下,从一路倾颓到五路俱退,仅仅只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十月初,围攻池州的两路唐军同样因为粮秣问题被迫退兵,周军收复所有被唐人侵占的领土后,也正式宣告着这一场短而小的局部战争的结束。
作为首先撕破脸皮的南唐当然是诚惶诚恐,向后周递送国书,自称为臣,摆低了姿态后又表示愿意奉上粮食五十万石,茶叶十万斤,上等瓷器三千件,并钱一百万贯,以做安抚周军之用。
本来有些怒气的成德皇帝被这下弄得有点捉摸不透南人的意思。怎么着,打输了赔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你这波纯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瞎了这么多人命不说,还得赔这么多东西,就为了一个死谏的老头?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周军在这两个月同样战损数千人,后周朝廷为了安抚,同样是为了表达诚意,决定接受南唐的国书,将目前在南唐境内的所有周军全数撤出,归还所有被俘的唐军将卒。不过与此同时,南唐需要再多付五十万贯铜钱,以作撤军与俘虏交换工作的补贴之用。
李庆勇苦啊,但没有办法,朝廷上下商量了一番,愣是没找到半点能跟人家讨价还价的余地,便就此作罢,长叹数声后同意了开封方面的要求。
后世的学者们多数将这一次骤然的北伐归因于李庆勇内心的不甘受到了来自大臣的死谏后的剧烈迸发,因为六万唐军,且不论其战斗力如何,兵分五路之下就已经足够对其削弱,遑论还要进行所谓的收复失地,不过是瞎扯罢了。
只不过非是亲历之人,当然不晓得其中因果与根节。
开封,东宫,太子办公衙门内。
柴铂双手负在身后,静静伫立在门前,看着衙内小厮们铲雪。铁锹与雪块的碰撞发出铿铿之声,传到近来压力颇大的柴铂耳中竟显得如同天籁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胸口微微起伏,浊气轻轻吐出,双眸也慢慢清明了起来。
许久,察觉到一丝寒意的柴铂才伸手将门关上,转过身来朝房内一直等候着的、已经被冻得鼻涕直流的皇城司主事萧远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说着,还走上前去,掏出一块帕子来,亲手将萧远鼻间的鼻涕拭去,引得后者内心一阵惊慌,连忙后退两步作感激状:“回禀太子殿下,萧某轻贱之身,怎能当此帕擦拭?唯有尽心尽德,为太子殿下效力而已……湖州之事,下官已经亲自办好,凡是不属皇城司此行而又不慎看见了的,也尽数灭口!”
“好!”柴铂收回帕子,却直接放到了桌上,“萧主事,你可知本太子为何要选你来做此事?”
“回禀太子殿下,下官不知,还请太子殿下垂识!”萧远头更低了些。
“无他,唯放心尔!”柴铂伸手拍了拍萧远的肩膀,“皇城司中,你最是忠于我,我不用你,还能用谁呢?”
萧远心中兀地蹿过一股暖流,柴铂这话透露出几分亲近之意来,这对于皇室子弟来说尚且难得,更何况是本国太子呢?
萧远当即下跪拜道:“殿下之恩,萧某没齿难忘!殿下既信萧某,萧某便将这条性命交与殿下,牵马坠蹬,在所不辞!”
柴铂依旧微笑,将萧远扶起来,随后说道:“今晚我便给皇城司那里打个招呼,加你六品游骑尉,并兼内衙左监……如此三个身份,你大可使用,无需多虑!”
萧远心里咯噔一下,脑子转得飞快,手却已经拱起拜谢。
又闲聊几句过后,柴铂便以公事尚足为由,将萧远打发走了。后者前脚刚迈出大门,房中屏风后便闪过一个人影,原来是太子太傅曾羡。其人从方才便一直在屏风后,藏得极好,将两人所有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殿下,湖州一事,一旦东窗事发,则将陷其于万劫不复之地……”曾羡望着萧远离开的方向,有些不安地说道,“如此,是否有些不妥?”
“太傅,如今态势,非是以往可比了。”柴铂语气冷淡,与方才同萧远交谈时判若两人,“不以此雷霆之势,恐怕不用一年,朝堂之上便没了我柴铂的立足之地!”
曾羡闻言一怔,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去年攻克金陵以来,国朝盛况,前朝几乎无法企及!”柴铂愈发激动,“父皇的威严起来了,吴王的威严也起来了,可我呢?我才是储君,为何所有人见我的时候都是一副冷到了极致的模样?老师,去岁献俘时,我见到唐人的那个废太子了,只做了数月皇帝的那个,太惨了……若是我落了下风,甚或是为吴王所败,我的下场只会比他还惨!”
“那若是太子登基,对圣上与吴王又会如何呢?!”曾羡突然提高了声调,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一时让柴铂有些震惊。
半晌,柴铂才缓缓开口:“老师可知,一旦本太子败亡,曾氏满门亦不得幸免?”
恍若一道惊雷闪过天灵,曾羡瞪大了眼睛,又很快松懈颓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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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愈信谶纬之学,尝令彻查内宫有无压胜之术,人皆惶惶。——《后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