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博尔忽三两下之间便被那领头的年轻兵官刺死,死前甚至还来不及出手……萧可晋此时已经是满头黑线了。
差距真有这么大吗?
萧可晋是绝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的,博尔忽既然能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自身水平肯定是不会差的。但其人未战便先被刺落马下,实在是让萧可晋对这个汉人的骑兵将领有了赏识之心。
要知道,自己手下的汉人兵官可不在少数,但如此出色的骑兵兵官是一个也没有的!
“那汉人,本帅见你善战,又是骑兵,可愿来本帅麾下效力,我可保你个猛安做做!”萧可晋扯着嗓子朝杜杲吼道。
后者一怔,很显然是大概听懂了萧可晋说的胡语,登时便喜上眉梢。就在萧可晋以为其人对自己抛出来的猛安职衔感到欣喜的时候,却听见那边杜杲朝身后众骑兵呼喝着些什么,偏偏萧可晋又听不太懂汉话,便冲站在身侧的军师询问。
“他、他说……”只见那军师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缓缓流下,“他说找到金狗……金人的大帅了,要来取大帅的性命!”
萧可晋大惊,回首一望,只见杜杲及随行的数百人几乎人人面带喜色和疯狂,仿佛饿狼见了黄羊一般,看向这顶海东青帅帐的目光都变样了。
“大帅先撤退吧!”那汉人军师赶忙建议道,“先稍稍退却,待前头的救兵调回来之后再将其众尽数诛杀于此,才是上上之策!”
“好……”四下环望发现救兵还在赶路中的萧可晋只能暂且接受了这个建议,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猛地一跃,飞上马背,不等亲卫们都坐上战马便一夹马腹,朝后军飞奔而去,让亲兵们一时茫然无措。
“跑了?”杜杲看到近在咫尺的那柄海东青大黄旗从帅帐边拔起,随着一伙浩浩荡荡的契丹士兵朝后军跑去,便知道那金军的大帅许是被自己吓到了,遂放声大笑不止。
“弟兄们,萧可晋狗贼被咱们吓退了!”杜杲冲身后的骑兵们笑道,“大帅说了,不求斩贼首,但求乱贼阵!此番萧可晋暂且退了一退,咱也该撤了!”
尽管心里还是非常想要斩下金军大帅的人头以获此战首功的,但众人还是强压下了心头的贪念,跟着呼喝不止的杜杲拨转马头,按来时旧路返回。路上又遇到了些许不怕死的金军,竟在混战之中被扯了几个士兵下马,遭金人乱刀砍死,算是此次袭击战之中周军为数不多的损失了。
许是担心周军骑兵逼近大帐之后找不到自己,会将怒气发泄在帅旗上,萧可晋在撤离的时候将代表着元帅权威的大黄旗一起扛着跑路,竟全然不顾前方将士看到这一幕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须知,方才周军高呼萧可晋已死,大多数金军士兵回望中军大帐时看到萧字帅旗仍旧直直屹立于帅帐之中,心中便还是有底的,只当是卑鄙的周人为了获胜而故意为之。而此时有的金人兵官碰巧朝后望去,却见帅旗随风摇曳,竟然已经离开了大帐,被人扛着往后军方向撤去。
再定睛一看,那扛旗之人的服饰和体型,看着也太像萧可晋身边的亲卫了吧?
“不好……”有控制不住嘴巴的已经惊呼出来,也顾不得边上的兵卒听了会有什么想法,便遥遥冲着最近的同伴吼道,“大帅帅旗为何退了?!”
这一呼不要紧,直接导致了大片金军士兵的回望,甚至对面相当一部分对手突然停止攻击行为的周军士兵也有些迷茫地看向了金军回望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帅退了?”
“仗不打了吗?还是这是什么计策?”
“他娘的,说要等俺回去摆酒菜,怕是俺们的断头菜吧!”
“俺早就说过契丹人靠不住,你们还偏不信,此番左路大帅就应该让女真儿郎来做才是!”
一旦情绪失控,这群几乎没有学过任何自我管理的金军士兵口中迸出的话语也开始无限制地朝着各方攻击开来,甚至还出现了不同民族士兵之间的攻讦,让金军战场登时便是一片混乱。
“不妥……不妥……”见情况不对,有几个金军将官最先反应过来不应当继续再打下去,倘若继续拖延,恐怕自己这边的战阵很快就会崩裂开来,到时候极有可能还会引发大规模的溃败……
真要是如此的话,那金军的不败神话也就成了笑话了。
“依俺看,当务之急是要先退!”一名女真军官高喝道,“帅旗后移,下令后撤的帅令是马上便能到的!儿郎们莫慌,且战且退才是!”
有时候,话本、评书、传奇故事都是需要有现实的基础作为打底进行创作的,通常都要求一定的合理性,才不会让听众和读者感到诧异和疑惑。但真实的历史上,有些东西就是如此的玄而又玄,旁观者如雾里看花,当局者如尘间探物,荒诞而又不失其内在的合理,才是历史事件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为何后世之人在读史时常常会惊叹的原因……
根本就是想象不到的东西嘛!
就像当前的情况之下,金军有些迷茫地后撤,周军也很是疑惑地朝前继续压进。明明都在做着当下最为正确的战术举动和战略决策,但双方的执行者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看来萧可晋是死了!”柴迁沉声道,“即便没死,也必然是被杜杲逼得逃窜开来,朝金狗的后军撤去了……金人可能要败退了!”
很快,不仅仅是柴迁,大多数的将官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放声号令之下,周军众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的冲最靠近接阵处的金军士兵蹿去,登时斩倒一片茫然无措的金人。
在金人最需要稳定心志、沉着应对周军压制性攻击的时候,偏偏其阵中不知是从哪里开始传出的呼号,仿佛一粒火星落入了炸药桶一般,直接引爆了金军整体处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更是直接将本来应该竭力保持住的军队纪律性给炸了个稀巴烂……
俨然就是一副即将溃败的样子!
事已至此,尽管有些还算明白的金军将官觉得大帅应该不小心将帅旗拿走而已,但大多数人已经被恐慌的情绪所感染,以至于完全顾不得周军的刀枪箭矢,直接转身逃跑。
一时间,金军前排后撤,后排的士兵离得近,自然知道自家大帅活得好好的,压根不知道前面发生了败退,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朝前冲去。中间的士兵最惨,明明距离战场最远、受威胁最小,回转的机会最大,却被前后同时夹冲,根本脱不开身,直接被挤成了包子馅!
前军要后撤的士兵被中排挡住,身后又是周人越来越近的兵锋,性命恐将难保之下,竟红了眼挥刀斩向了同伴,妄图杀开一条血路以逃出生天。
当刀子落到自己人身上的时候,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只会在那一刻引发群体动乱以及同袍之情的瞬间丧失,进而便会演变为情绪传染、互相厮杀、幸存者后撤、继续厮杀的惨烈情况。
总之,很显然对军纪要求并不严格的金军重现了横望之战中的情景。但好在中军发现了前线溃败之后,已经返回帅帐的萧可晋只能下令有序撤退,令虞侯将扰乱军纪、残杀同伴的士兵斩首示众,防止战败演变为大规模的溃败。
种蒙在发现金人溃败之后,大喜过望,但随即又下令步兵与弓弩手先绕行两侧,协助料理金人尚未逃脱开的骑兵,同时严令不得私自追敌,一旦发现便以不从军令的由头将本人与上级军官斩首示众。
尽管种蒙下了这道命令,但仍旧有一些军卒不管不顾,状若疯子般尾随着退去的金军,要么在杀了几个后被金人反杀,要么便远远跟着,随金人一起消失在了大部队的视线之中。这样的情况多半发生在新兵身上,也基本上宣告了此人的精神在战斗之后出现了崩溃,成了一心只剩下杀戮的……白痴。
而骑兵那边,机动性极高的拐子马们坐得高,看得远,在发现了步兵阵型溃散开来之后便意识到了问题。作为金军之中军事素养最高的兵种,骑兵将官们马上下令和周人拉开距离,取下弓矢,远远射开,免得周人靠近之后粘住难以挣脱。
乱状之下,有些举措是没有办法做得很完美的。在金军骑兵大部从缠斗之中撤出来后,逐渐汇聚成了几股铁流的金人直接遭到了来自周人弓弩手的满天飞羽,克敌弓、神臂弩、黑漆弩、跳镫弩齐齐拉开,点铜箭、铁骨丽锥箭簇簇落下,甚至箭雨之中还附带了床子弩这种杀人利器射出来的巨大弩矢,将好几个躲闪不及的金人直接串成了骨肉相连,可见其状之惨烈了。
虽然后方的弓弩没办法全部射到骑兵阵中,但对上毫无防备、只顾撤退的金人骑兵,少数的箭弩矢便对他们造成了相当严重的打击,以至于大批战马被射倒在地后,其反应程度远远超出了同样摔下来的骑军士兵……
嘶鸣挣扎之中,竟有骑兵被一蹄踹中心窝,当场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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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试床子弩于近郊外,矢及七百步,又令别造千步弩试之,矢及三里。——《文献通考·卷一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