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虽算不上大胜,也没有完全击溃金人,但总是开了个好头的!”
种蒙看着被召集来的众将,嘴上轻描淡写,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其人心中的狂喜。
“大帅,想笑就笑吧……”也就是柴迁敢仗着身份冲正在兴头上的种蒙说出这样的话来,“莫要憋着,对身子不好的。”
“我很想笑吗?”种蒙眉头一挑,问道。
众人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大哥,你的嘴角再不控制一下都要咧到耳根了好嘛!
“不说这有的没的,老赵先来给兄弟们念念白日的战果吧!”种蒙摆了摆手,将案上的军报递给了右前方恭敬站立着的那个文士打扮的男子,也就是白天建议种蒙趁着士气将帅旗朝前挪动二百步的那人。
其人也知道文人的繁文缛节在此刻的军帐之中是万万不能用的,那些阿谀奉承的话也不得说出口来,便也不在意这些细节,两步上前,大喇喇地接过了这份写满了字的战报,心中不禁感叹此战斩获之丰。
“今日一战,自午时两军正式交锋开始,至戌时中追亡逐北完毕,共斩首一万两千余级,生获九千余人,此处便当做一万之数了……其中擒杀骑兵共三千余,获战马一千三百余匹;缴刀枪、弓弩、盾甲、马具、床弩、砲车、军旗、营寨造物无数,粮食草料多为金人所焚,故所获甚少。”
“此战,我军阵亡者约六千之数,伤者约万余,其中骑兵亡于战阵者有……有一千一百余,伤者尚有近千,是有些惨重的。”
即便早就知道此战伤亡数字不会太小,但真正看到了结果的众将还是有些吃惊,许多人心中都是有些难过的。就算战死的不是自己麾下的军卒和将官,但总归是周军士兵,军中同袍都是过命的交情,六千余人的战亡足以让他们心中堵上好些时间的。
“将官伤亡尚未完全算出,但……”赵宣,也就是被称作老赵的文人环视一圈,轻声念道,“此战,校尉战死者四人:武平、鲁深、邹信、张准,营正战死者十一人,队正战死者三十四人,其下兵官尚未算出……”
听到了张准战死的消息,秦怀思与柴迁登时便是一怔。前者因为同时匪首出身,平素自然是与张准惺惺相惜,尽管其为人确实不太行;后者是完全不晓得张准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气,本想找机会报复,但却意外地听见了其人战死的消息,也只当他是为国捐躯,便也不想再去追究的了。
听完了战报之后,众人一时也是默然,毕竟战果丰厚在前,同袍死讯在后,即便心中对即将分得的功劳有所期待,也是绝对不可以在表面上表现出来的。
“都是大周的好汉!”种蒙仰头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将摆在案上的酒碗倒满,“军中不允许私藏美酒,只能用这浊酒代替!在座的诸位都是大周的功臣,遑论已经战死的兄弟!这碗酒,敬诸位,也敬天上看着咱的兄弟们!”
众人见状,不敢怠慢,纷纷接过了种蒙亲卫递来的酒碗,盛满了酒水,高举过头,高呼大周万胜,仰脖将碗中浊酒一饮而尽。秦怀思因为张准的死感到有些悲伤,喝完后狠狠地将碗朝地上摔去,清脆的碎裂声传入众人耳中。
看出秦怀思情绪的柴迁忙将手中酒碗也朝地上一丢,大喊快哉。受其二人感染,种蒙等人也就势摔碗,一时军帐中遍地碎块,配上一群颔下胡须和衣甲上犹自沾着酒水的大汉,若不是身后挂着的大周军旗,任谁进来都会以为进了刚刚打劫完生辰纲的土匪窝子的。
在情绪散发完毕后,众将也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以狄放为首的猛攻派自然是主张趁着金军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借机掩杀过去,对本就摇摇欲坠的金人大营发动进攻;
以赵宣为主的沉稳派建议先将斥候分批散出,将散落在各处的金军逃兵或杀或擒,尽可能先拔除进军沿路上所有可能暴露周军位置的金人残部,再率大部朝金人连营逼近,迫使其迅速整顿后应对决战,如果能就此吓得萧可晋率部撤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何妨与右路军互通一下呢?”第三方代表,也就是军略大局派的柴迁在听完了两边的建议后冲种蒙躬身道,“此番击退了萧可晋一部,其众损伤甚众,一时难以与我们再战,我军也正好可以抽出手来,向岳大帅那里与个书信,看看接下来左右两军要怎么办最好。”
“是我疏忽了!”不等有些犹豫之色的种蒙表达看法,赵宣便颔首同意道,“毕竟咱们是左路,大帅这里总归是带了个副字的……是得和岳大帅那里好好沟通一下才是!”
“军报什么的,自然是要等全数清点完后才能发到右路军去的。”种蒙抓了抓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痒的脸颊,“现在尚不知右路是否已经和独吉思忠大部对上了,若是对上了,现在又是怎么一个情形?这都是要先弄明白的,兀地要和右路军协作,恐怕会坏了人家的战事!”
众人一听,好嘛,这位种副帅话语之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想着先把面前的萧可晋吞了呗!
“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赵宣跟在种蒙身边多年,自然晓得他的意思,“且先清点获算,统计伤亡,细细写了,再遣快马送到岳大帅那里。至于萧可晋一部,其众尚处在慌乱之中,正是追击的好机会!”
“那傍晚的时候为何不掩杀过去,将萧可晋狗头取下?”众将之中不知是哪一人突然发话,一时让赵宣有些无语。
“傍晚天色已黑,两眼仿佛瞎了一般,怎么掩杀?”秦怀思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满道,“是想说点火把吗?那火光点点,金人又善骑射,一箭射将过来,难道兄弟们都是铁打的皮肉,能将箭矢挡在外头不成?”
那人被秦怀思这么一盯,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即便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说什么话。
“好了,诸位先各自回去,安抚兵卒、分发奖赏,金人身上随身可带了不少的钱帛,咱可搜刮了不少!”种蒙拍了拍手,“火气都先压一压,把脾气都留到杀金狗的时候用才是!”
众人得令,各自散开返回军帐不提。
“校尉,老马白日杀金狗的时候遭金人一箭射中了腹部,送到后军医官医治……”柴迁军帐内,吴宪低着头有些难过地说道,“方才军医来了消息,那箭头太长了,射穿了肠子,能活着送到医官那里便是有难得一见的毅力的……”
“多给他老家送些钱票丝帛吧!”柴迁叹了口气,“方才急着去帅帐了……军卒损伤如何?”
“军卒战死一百余,伤者二百余,重伤的有十来个,看着是救不太活的。”吴宪沉声道,“救活的应该也是要落下腿疾什么的,这辈子都上不了战阵了。”
“按军中旧例,发放抚恤吧。”柴迁站起身来,在帐中踱步两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这句最平常不过的话来。
没办法,尽管回到三十年前后自己还是从最底层的将官做起,但毕竟身处庙堂多年,前世领兵作战时因为出身的原因自然而然地会成为大帅或者副帅,对于底层兵官和军卒的身份认同早已经是荡然无存的。
虽说回来后又做了约一个多月的军官,但这份心性与处事方式是前世数十年养成的,总归是很难改变的。
“校尉大人,在想些什么呢?”刚掀开帘帐的高源差点与柴迁撞了个满怀,忙靠边站立,躬身问道。
“没什么……思念故人罢了!”细细一瞧,高源竟从柴迁的语气里和脸庞上看到了些许不太应该是这个年龄段的人该有的惆怅,一时失语。
“不说这些……”柴迁回过神来,“大帅说了,整军待发,约莫过几日便要追到金人连营之下,与其众决战!金人领兵的萧可晋和完颜里布也不是好招惹的,今日败了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休整一番,养精蓄锐与我军一战!”
“到那时,咱们手下的弟兄们能剩几个可不好说。”柴迁看向了高吴二人,“便是你二人能不能活下来,再到军帐之中与我闲谈,都还是两说呢!”
高源和吴宪听出了柴迁话里有话,便不再多言,行了个军礼便退了下去,只留柴迁一人独自在军帐中翻看记录了斩获、伤亡、辎重粮草获损情况的簿子。
不多时,帐内摇曳的烛火被一一吹灭,和营内多数地方一样陷入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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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圣宗以忠厚立业,与诸将和,正当兴王之运,所至成功,无事诛杀,遇有亡故者,必亲携钱帛至其家中为恤。——《廿二史札记·卷二十四》赵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