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请转告冯大人,帖文已经收悉,小子稍等便会与父王商量会面时间。”柴迁在帖子末尾签下父亲与自己的名字后,将拜帖递回,笑道。
那送帖的是刚从在野状态转换为出仕状态的冯府新任长史,对于这样的礼数从前只是听说,这次亲自前来为新主人递送拜帖,心中不由得紧张。临行之前冯文康还告诉他,这位康王殿下极有可能留在京中任职,此番巡政有方,恐怕在宫里也得了些奖赏,正处在心高气傲之时,言语上要恭敬,举止上要稳重,切莫在人家面前失了分寸。
不曾想,这次接受拜帖的居然不是康王本人,而是那位年方十五岁的康王世子。没见到正主,这位冯府长史心中更是有些忐忑,不过好在柴迁态度良好,并没有表现出倨傲的姿态,倒是让他稍稍舒了口气。拿回帖子后,行了个礼,口称感谢,随即便退出了书房,在王府侍卫的带领下快步从大门走了出去。
剩下的长史司马们瞧见柴迁待人接物的姿态,心中和那位冯府长史同样的担忧渐渐消散,开始有序地根据主家的官职大小进行拜帖呈送。
柴迁一边接着拜帖,一边心中微惊。前世的今夜,拜帖并未经过自己的手,而在那之后父亲的几次与客会谈也都并没有带着自己参加,因此也并不晓得当晚递上拜帖的人都是些什么人物。这次一看,方觉有些有趣:官职大者,如掌管大周城池土木工役之事的工部尚书魏尚奇、掌刑狱律法的新晋大理寺少卿卢鸣,位高权重,可称得上是朝中强力援手;官职小者,如从六品的将作少监潘良工、从七品的太常丞魏鸿宝,虽位低权轻,但查阅文本、获取相应信息时却也可以凭借自身身份的低微而降低旁人的注意程度。
更有意思的是,其中的拜帖还有一位是大周勾当皇城司主事(皇城司官职名称),身上还挂着个从六品飞骑尉职位的张承安送来的,这等掌握着宫禁宿卫、刺探监察的阴司人物竟也和父亲挂上了钩,当真是有趣得紧……
签完了十数封帖子,将来人一一送出府门后,柴迁对跟着迎来送往的侍卫们表示了感谢,引得众家兵口称职责所在,世子才辛苦云云,暂且按下不提。
处理完了书房的拜帖事务后,柴迁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清洗,便大步朝着正厅走去。
等柴迁抵达正厅的时候,厅内的谈话已经进行了多时。见柴迁出现在门外,来客起身笑道:“见过世子。”
“不敢不敢,司马大人,您还是快些坐下吧,莫要误了你们议事。”柴迁见他站起,忙行礼道。
今晚造访康王府的正是今日早些时候在城门处迎接康王一行人的宗正卿司马全,由于担心今夜呈送的拜帖过多,康王殿下安排不出见面的时间,便凭借着自己是康王发小的身份捷足先登,估摸着晚饭差不多用完了的时候登门拜访。得亏是自小认识,彼此熟知,关系并不一般,否则若是别家大人这么冒失地不带拜帖不按规矩就上门来,再好的脾气也得给气个够呛。
司马全身为宗正卿,主管皇族事务,掌皇族、宗族、外戚谱牒诸事,同时还承担着守卫皇族陵庙的重责,可见成德皇帝对其信任程度之深了。但正如皇宫的内侍大总管一样,宗正卿手中职权极重,但却难以施展抱负,更别提什么重振司马家、青史留名之类的事情了。
其人也并非没有向上努力过,数年前还是宗正少卿(从五品)的司马全也曾为了南边的一个都转运使(正五品)的位置四下活动,花费了府库一小半的财宝,只为谋一任外放,以求将来回京时资历簿上能添一笔。未曾想,那都转运使最后竟是给太子手下一个尚书右司郎中给抢了去,自己只能落一个右谏议大夫,两年后又迁宗正卿。
职级倒是提了,职权也重了不少,可这玩意儿压根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呀!司马全心下不悦,但又无法向他人言说,只能默默等候着下一个机会,暂时将短时间内飞升的不切实际的愿望收进心里。
此番康王回京,让沉寂许久的司马全看到了一线希望,不求一步登天,但求稍稍向目标靠近嘛!因此这位求进心切的司马大人提前数日做好准备,便是为了今日城门处的迎接和今夜的拜访。
看这两位现在的表情和神态,想来此次议事还是比较成功的。
柴迁在一旁寻了把椅子坐下,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听着二人交谈。
“方才说到何处了……哦,世子来得巧,正好说到北地形势,听说世子有心去北军历练一番?”司马全问道。
“司马伯伯还是不要一口一个世子的了,太生分了些。”柴迁笑道,“小侄确实有去北军的想法,不知司马伯伯有何指教呢?”
“指教不敢当,毕竟我一个文臣,对于北地的武事虽有了解,但毕竟不是同道,也只能是窥其皮毛。”司马全摆摆手,“我只是听说,此次金人的河东军有些动作,我大周北军虽只有岳将军一人独自支撑,但两军交战并非单纯仰仗军力,粮道、民夫、辅兵、军心、地势、天候以及我朝与金人的朝廷所做的决断,都是极为重要的因素。”
“金人多次南下,河东军的本事自然都看在眼里。大周北军虽然不弱,但比起河东军还是有些不足,若单靠正面交战,恐怕难以取胜。便是赢了,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拿人命填进去赢下来的战争,又怎么能称得上是胜利呢?”
柴迁微微颔首,都说文武相轻,文人看不起武人的粗鄙和满口胡话,武人看不起文人的矫揉造作和之乎者也,因此在涉及到双方各自的专业领域时,另一边通常没办法按照正常的思维和看法去进行评判。但司马全此话,却也显出自身的能力和胸怀来,不因谈及武事而感到鄙夷,且能因其人所处的位置和经历客观地进行表达,比那些满口只会说君子不好战、动口不动手的文士要好得多不是?
“在小侄看来,司马伯伯所言极是。军力上我大周北军虽不及金人,但方才所言七处要点,我大周却是样样胜过金人。”
“粮道上来讲,河东南部多为平原,且为战日久,粮道修整完备,可供河东军使用。大周北境同理,为应对金人,我军所修建的粮道也可以与金人媲美,因此无需担心。而道路无忧,粮草的运输与来源则会成为我军与金人作战时的致胜要点之一。我军之粮,产于两淮,沃野千里,并不用担心军粮不足;金人之粮,产于掠民,用女真人的话叫做‘打草谷’,每次取粮都必定搞得人怨沸腾,民心不稳。”
“民夫与辅兵上,大周人口繁密,赋役有制可循,源流充足;金人多掳国内汉人与杂胡为民夫,甚至在两军作战时将其作为肉墙用以推进,因此民夫辅兵逃亡起义者众多;”
“军心或为此番两军相差最为细微之处。赵将军刚刚殉国,北地只有岳将军一人支撑,赵将军所部暂时只能由其掌管,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心浮动是自然的;金人那边,独吉思忠刚修整了河东,此时各部皆需要一场大胜仗来对其新造就的河东军进行巩固,若是败了,则河东军极可能会因此分裂开来。”
“地势则不必言,有王屋太行天险,我军进可攻,退亦可守。只要合理掌握金军动向,除非那独吉思忠突然长出一对翅膀来,否则便是再神通广大也难以攻破边防。”
“天候嘛……这就是老天爷的事情了,咱凡夫俗子的也管不着不是?”
“至于朝廷……我大周君明臣贤,上下齐心,政令通达,军民同仇敌忾,各族举国同心,战令一出,定当横扫四方;金人的朝廷,其政权由国内女真大族掌管,而大族又只在上京、大同、太原等地雄踞,与下面的县镇联系甚少,而县中事务唯有乡吏与当地宗族得以掌管。连年征战之下,乡吏死伤逃窜者、宗藩身死族灭者不计其数,其基底早已烂透。恐怕一月出的政令,三月还未抵达……”
“这样的金人,又何须我们担心呢?”
----------------------------------
古人云:国权归大族,宗族不下县,县下惟编户,户失则国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