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急切,当遣一部往南过梁山(今安徽省西梁山),渡裕溪口(今安徽省芜湖市内),或直插芜湖,或断当涂后路,绝其粮秣,以图其功!”
当涂城外的周军营盘内,辛弃疾左臂袒露,任由军医查看,同时跟麾下众将官沉声吩咐道。
众人自然对他的指挥不会有什么意见,而且这算是最为稳妥的招数,也是最为简便和直观的。若要强攻也不是不行,只是辛弃疾被射了一箭,负伤归来,士气必定有所损耗,真要强攻未必就能将伤亡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了。
“芜湖离得远,支援不力,不必提前去拿。”辛弃疾本想起身看看地图,奈何军医臂力极强,死死压住不让动弹,只能是堪堪作罢,“截断当涂后路即可,彼处军卒也不算多,再令人将劝降文书射进城里,不过三四日间应该就降了。”
还没等辛弃疾和一众军官确定最后的计划,一旁的军医已经低呼出声:“有毒!”
众将闻言,纷纷朝辛弃疾左臂看去,只见彼处青黑一片,但颜色不算太深,应该是毒素还未完全侵入。
辛弃疾登时一怔,旋即对军医吩咐道:“不必惊慌,将毒害的肉剜掉便是!”
“好教将军知道,此番来得匆忙,并未带麻沸散……”军医沉声相对,目光在毒素侵害的伤口处来回打量,已经在思考如何处理。
“无妨,你只管剜了便是!”辛弃疾嘿嘿一笑,“昔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今日亦有辛幼安裂皮剜肉,岂不快哉?”
帐内气氛一时轻松,辛弃疾又道:“去取我的剑来!”
不多时,医用小刀和辛弃疾常带的宝剑同时送到。军医接过小刀,用火烤了一痛,便开始在手臂上寻找下刀处。辛弃疾则是右手持剑,狠狠往地面一扎,整个人定定地看着剑刃,纹丝不动。
众将不敢在帐内多做叨扰,便告辞退出。
“将军果真不用麻沸散吗?”军医看着一脸肃然的辛弃疾,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一下手抖不小心就将这位将军的手臂弄了个残废出来,到时候可不是砍头能赎得了的罪。
“倒也不必如此担心!”辛弃疾没去看他,反而是微微笑道,“我记得你当初不是去过杏林会吗?想来医术不凡,才能被选入军中为医,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尽管下刀吧!”
这军医正是当年杏林会中的杨怀瑾,只是其人当时是作为太医署的助教上场协理诸事,并非是作为受邀对象进入杏林会的。而后他不甘心在太医署做个连影子都没人看得到的小厮一般的人物,便请辞前往军中投入崔世明的军医营内,从中脱颖而出,成了考核榜上的头名状元,也被崔世明收为弟子。
辛弃疾也只不过是在当年杏林会的名单上瞅见了太医署的协理人员,却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医官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劲,势必要在未来的杏林会中露个脸的……
杨怀瑾听他这话,心里头不知怎么的就松弛了下来,也镇定了许多,手里的刀子也不抖了,全神贯注地开始手术。
刀子先是切开已经有些溃烂的皮肤,然后在里头有些发烂的肉里挑了两下,看到毒素并未侵入太深后,杨怀瑾稍稍松了口气,也不顾额头上缓缓落下的汗珠,盯着这伤口便开始动手。
辛弃疾只觉得左臂一阵剧痛,根本也感觉不到有一把刀子正在剜皮割肉,只感到阵阵痛疼直冲脑门,一时有些恍惚难定。但其人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右手紧紧握住剑柄,颇为使劲地往地上按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杨怀瑾长长出了口气,将剜下来的烂肉放在一旁的盘里,然后用清水洗拭了伤口,再用白布扎起后,回头看看辛弃疾,却见其人犹自紧咬牙根,一声不哼,手中的长剑却已经没入地面半身。
众将听闻帐内声响已经停息,撩开帘子往里头探看,见辛弃疾表情已经恢复如初,不禁有些讶然失色。
又过半晌,辛弃疾想出帐走走,准备将那柄长剑拔出来的时候,却丝毫拔不动。他以为是自己刚刚做完手术,使不上劲,便唤人前来帮忙,依旧是纹丝不动。
未几,直到三个大汉人抱人,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这长剑从地理扯出来,飞到半空中转了五六个圆,然后稳稳被辛弃疾握在手中。待众人往地上略略挖下去后,才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在这地下埋了一块石板。将这板子抬出,上面一道长剑刺入的裂痕醒目,众人纷纷感叹,辛弃疾也有些惊讶于自己宝剑的锋利,从此愈发爱护不提。
当日,从辛弃疾部中分出的一支两千人的兵马往南过了梁山,稍作休息后便强渡裕溪口,次日清晨朝着当涂南部最为显眼的官道进发。
说巧不巧的,南面芜湖作为最接近当涂的城池,早早就有了后勤储备粮仓的觉悟。前线危急,粮秣补充不及时的话一定会出事故,因而芜湖守将大笔一挥,将本城三成的粮食,包括军民用粮取出,顺着官道往北送去当涂。
气魄有了,但法子不对不说,脑子看起来也是有点问题。
总之,这两千周军几乎是在刚踏上官道,就发现几里地外有一支运粮队正施施然走来,登时大喜,连忙找地形埋伏起来。
这运粮队也是心大得很,对北面唐军的防守能力十分自信,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甚至没有遣人在周围先将地形打探清楚了……
一阵箭矢乱飞的嗖嗖声,一通刀枪破开皮肉的碎裂声,一道冲天而起的血蓬……
半晌过后,唐军运粮队倒是有骨气,全军数百人没一个投降的,全都横尸在官道上,血水铺摊开来,好似一张巨大的血红色大网。
大车大车的军粮就这么落入了周军手中,本来还担心身上就带了七日干粮的众将卒直接放心,本想着奔袭当涂,与辛弃疾大部联合破敌,想了想还是原地驻扎下来,看后头的唐军会不会再送来点什么东西。
还真别说,次日中午,就在周军士兵们埋锅造饭的时候,有斥候来报,称约莫十余里外,一队唐兵,约在六百人上下,运送数十车兵甲,正往当涂方向赶路。周军领头的是辛弃疾麾下的老将,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下令众军卒收锅去米,到官道两侧埋伏起来。
和运粮队的命运一样,这运输兵甲的唐军心实在是有些大,在经过埋伏地的时候便被乱箭射懵了。但他们都是识相的,在伤亡数字还在双位数的时候便大喊投降,那个领兵的兵官甚至一脸讪笑地为周军介绍起了这次运来的兵甲类型,内容详尽,让周军将领哭笑不得之余,也只能是先将他们武装解除后就地安置。
一连两拨下来,周军赚翻了不说,当涂方面也有些顶不住了。
又过了三四日,已经快要绝粮了的当涂守军最终是闹将起来,冲进了衙门里,将太平州刺史揪出来暴打了一顿。这太平州刺史本来身材就偏矮,哪里架得住这群兵卒的殴打?
其人登时立死,衙门混乱了一阵,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竟在里头放起火来。衙门里文书图册又多,不过多时便引发了一阵火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百姓们驻足观望,个个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当晚,当涂守将亲笔书信一封,令人从城头坐大篮子往下溜出去,将书信送到了辛弃疾手中。辛弃疾自然是大喜过望,又担心其众是要做埋伏,便只是暂时答应下来,等来人一走,就吩咐众将明日务必小心云云。
谁料,次日当涂守将亲自缚住双手出城投降,给做好了准备的辛弃疾直接整不会了。其人进城后,又见公文图书尽数焚毁,整个衙门已然是一片黑红废墟,哪里还能寻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辛弃疾无奈,只得暂时驻师城内,旋即向柴迁发送了一封军报。
至此,除了南面的太平州稍微多花费了几日时间外,整个南下的过程相对还是顺利。切断了金陵城南逃的后路,将围三缺一彻底形成,也在金陵城附近数百里的范围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阵。
最重要的战争,往往采用最朴素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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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涂守将惧周师之锋,遂以书信封蜡丸中,差人送出。辛弃疾阅之,传之诸将。或问曰:“此敌之诡计乎?”弃疾笑曰:“彼不敌我,心胆俱丧,何敢欺瞒?”寻入城,果无事,众遂叹服。——《周史·列传第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