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辛两部得到军令后的次日即动身南下,经全椒(今安徽省全椒县)时分作两路,辛弃疾部走西侧,过鸡笼山(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内)沿姥下河顺势绕后进攻当涂,也就是太平州的首府。而柴迁则直接先攻乌江,然后奔向和州城,力求双管齐下,迅速平定两州。
这两州首府离得如此接近,开启了总攻的周军自然对时间很是吝惜,哪里会放任他们一个个地去击破?
和州刺史曹顺此时正在公廨当中发呆,面前的军报显示有一支周军已经从西侧开始绕行,好像是打算往南面切断和州退路。而另一支则抽出手来先对付挡在面前的乌江城,可乌江守军本就不多,抽调往北方后所剩更是无几,周军须有数万,怎么可能顶得住!
果不其然,一日后,乌江兵败城破的消息就传到了和州城内,这也意味着周军距离和州也只不过是六十里路左右的距离而已。
恐慌开始在城中蔓延,军兵们根本控制不住想要往城外逃亡的本地百姓。在所有城门紧闭的情况下,为了保命求活,百姓们几乎是瞬间从乖乖羊转变为红眼的恶狼,手中的钉耙、锄头、菜刀、削剪了的木棒、石块、篮子,都不停地往守门将卒的身上丢去,更有甚者还摸了一把钱币出来,叮叮当当地掉了满地却也没有人像平素那般再去乱捡……
守城将卒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登时被打死打伤一片,又被愤怒的百姓直接推搡倒地,乱拳乱脚之下,全然是没了气息。钥匙被抢走,锁链被放开,城门呼啸而阔,百姓们黑压压地一片鱼贯而出,相继奔赴不同的地方,完全不顾身后死得没有人样的那些恪尽职守的军卒。
从头到尾,军卒连手都没动,就被百姓们全部杀死。
曹顺听闻城门惊变,头眼昏花,几欲晕厥,好容易才缓了过来。
“城门既然难当,则周军来时,不若直接投降!”
于是乎,当柴迁率部抵达和州城下时,满是鲜血的城门缓缓打开,曹顺领着城内文武官吏手捧降表,挥舞着白旗,惨兮兮地走到周军众人面前。
就在他准备跪下的时候,翻身下马的柴迁一把将他托住,旋即问道:“你是和州刺史曹大人?”
曹顺明显被这个称呼给惊了一下,当即后退一步,从柴迁手中挣脱出来,垂首愧疚道:“罪臣正是曹顺……大周之师,所向披靡,和州小城,殊无防备,更难阻挡。城中百姓求活,奔走逃亡者十有六七,所剩大多老弱妇孺。若是强守,恐怕伤亡甚众,又闻庐州旧事,这才匆忙封了府库,缴了文书,前来请降于将军!”
柴迁摆手笑道:“曹大人言重了,大周南下,本就是因为南唐朝廷祸乱无度,百姓疾苦,否则的话好好的没事,为什么要打仗呢?”
曹顺心里暗骂了一声虚伪,冠冕堂皇什么的形容词已经被安到了柴迁头上,但其人为官近二十载,即便内心再是波涛起伏,脸上表情依旧是诚恳谦虚:“回将军,唐廷如此,非是一人一城之罪,乃是朝野上下心不齐、军民心不统为故……罪臣已经将和州献上,不知将军之后有何安排?”
这话刚出口,曹顺登时后悔不迭。好嘛,你一个降官,到目前为止唯一的贡献就是将轻松可攻破的和州城献了出来,其他的半点也无,居然想问什么后续安排,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柴迁心里头也将一个不识大体、笨嘴拙舌的印象直接挂在曹顺身上。他如今的身份是个将军,而且是战胜方的将军,没理由去给对方什么好脸色,当即眼神凌厉,杀气弥漫开来,一言不发就将曹顺给吓得一哆嗦。
之后,周军浩浩荡荡进了和州城,并且以降顺的曹刺史之名发布招降表,传递到含山(今安徽省含山县)等地,要求彼处的唐军立即投降。听闻和州陷落,各地唐军人数又少,便也很快立起了后周大旗,任由军中将佐前来收纳城池。
不过两日间,快马来回往复,便将和州全境尽数纳入后周占领区当中。
不过,和州城中百姓逃亡实在过多,导致一时人力短缺,许多重建修葺的工作没人来做。军中辅兵倒是能用上一二,可人家毕竟是当兵的,怎么着也不能全部拿来用在城池的修复当中,这和后世的那支闻名世界的东方军队差距十分明显,只是碍于时代不同,因而情有可原。
“出了城的能去哪里?”
和州公廨里,来来往往的吏员正忙于交接,最中心的正堂内,柴迁负手站立,朝战战兢兢的曹顺问道。
“此地与太平州相隔极近,若是逃亡出去的,估摸着大多往南走去当涂了。也有一些或许会往东走,过东采石或马家渡,胆子大的说不定还会往东北走,去金陵!”
曹顺虽然有些紧张,但语速极快,显然是提前做好了功课。
柴迁微微颔首,继续问道:“依你看,他们能走多快?”
“这两日已经有百姓回来了!”曹顺垂首相对,“只不过……只不过都被当做流民散落在外,不能进城,昨日不是还……”
“我听说了,昨日居然有流民千余,欲图强攻城门而入,为我军杀散!”柴迁抿了抿嘴,捉起桌上的水碗喝了一口,“竟然是和州城出逃的百姓吗?都已经逃了,还回来做甚?”
“好教将军知道,不定是他们听闻和州已然为大周所获,安定下来,死不了人,逃离在外又过于仓促,便生了回来安居的念头……须知道,那两日百姓出逃,多数是为人裹挟而走,非是自己意愿,因此匆忙行事,必定疏漏极大,此时在外无依无靠的,怕是性命堪忧!”
曹顺话音刚落,柴迁手中水碗就啪的一声摔碎在地,陶片四射开来,将曹顺露在外头的小半截胳膊划伤了一道口子,渗出血来。
“真个当大周是好欺负的不成?”柴迁没注意到曹顺受伤,只是恨恨道,“想走就走,想回便回……曹大人,可有什么好的计策?”
此时曹顺已经不是和州刺史,但因为他在本地为政已久,为了安定和州内外,不得不将他继续留任为和州通判。而和州刺史尚未委任,柴迁自是无权处置,便暂时让曹顺代理刺史的职务。
曹顺心里头一抽,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呀!要知道,柴迁的语气可不算轻,甚至看他的表情,大有要开杀戒的意思。当然,除了那个杨元衡外,也没听说过哪个周军将领敢肆意杀戮的,更何况还是对百姓动屠刀……周人须要覆灭唐廷,以图江南全地的,怎么可能行此错事?
而一旦曹顺提出了什么处理流民问题的法子来,便等同于和南唐的彻底割裂。即便是周军骤然落败,被迫北还,那自己也只能是跟着他们离开,完全不可能继续留在南边为官的了。
“依下官的意思……”曹顺额头开始冒汗,他抬起手准备擦拭一番,却见胳膊上有一道血痕,顿时怔住。
柴迁偏过头来,见曹顺手臂上有一道伤口,又看了一眼地上碎掉的陶片,登时明白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从自己袍子上扯下一块布来,直接包裹上去。
曹顺一时错愕,旋即心内一股暖流涌过。
尽管柴迁此举颇有作秀的成分在内,但人家已经表露出来,自己又为何要畏首畏尾的……如今这不已经是在周军当中了吗?
“下官的意思,当以流民处置其众,而非是以和州百姓之身处置。”曹顺先谢过柴迁,随后说道,“可趁机募其年轻力壮者为民夫辅兵,择其精勇能战者为兵,汰其老弱病残者任其飘摇,余众可就地安置,不得入和州城中,亦不可令其入县镇之中,否则一朝起乱,则后患无穷!”
乖乖……
柴迁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文人风骨还真就叫一个硬朗,转眼一下,居然出了这么个妙哉的主意来,真真是……
就在柴迁着手准备处置和州流民问题的时候,辛弃疾已经率部抵达当涂,也就是太平州城下。彼处唐军不多,却不肯开门投降,饶是辛弃疾亲自前来叫阵,也只能是被他们一阵箭雨给射了回去。
甚至辛弃疾本人左臂还中了一箭,因此负伤,不得不暂时取消劝降的打算,准备全方位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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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上与顺论政于廨中,(曹顺)偶发脑障,趔趄触伤,疮口流血不止。上乃裂袍束缚之,顺涕零难言。——《周史·卷三十九·列传第三十九·圣宗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