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柴杜二人率部离开主力之后,已经有约莫十日光景。
十日之间,平阳金军分散在各处的偏师、探子、斥候等分部遭到了来自周军骑兵的袭杀,大量村镇和县城在半夜被兀然攻破。破城的周军统统在公廨之中放上一把大火,杀掉几个官员,顺带将本地的女真人集中起来或关押或处决……总之就是个清洗政策。
杜杲本来是仁心仁德,柴迁也需要时刻保持自己天家的身份,于是两人在最开始的时候都端得很紧,不敢随意杀人。可手下军卒们常年在边镇为战,见过的凄惨场面实在是太多,加上每破一处,当地老百姓就会来痛诉金人统治之下的生活有多么多么难……年轻气盛的军卒们可没有那么多规矩要守。
于是乎,发现麾下将卒有些克制不住的苗头,柴杜二人一开始是竭力把控,后来在受到氛围影响下,逐步开放对罪大恶极的金国将官的处决,再后来越开越大,直至见了金人便杀,丝毫不留情。
显然,十天的奔袭下来,让这支部队从头到尾发生了改变。
但在前世多年儒将素养影响之下,柴迁仍旧保持了一定程度的理性,这才没有让“诛首恶”演变为彻头彻尾的“三光”。
但几乎一路无阻的屠戮日子大约又过了数日,到六月初时,这支用作偏师的骑兵终于是遇到了来自平阳方面的压制。
“世子,金人人数之众,可不是咱轻松能破的。”杜杲蹙眉远望着逐渐逼近的金军,冲身旁勒马远眺的柴迁沉声道,“可要想好了!”
“听说种将军那里十余日下来被金人拦得紧,也不过只是刚夺了浮山,正在过乌岭。”柴迁略叹了口气,“要全军过乌岭,不定还得多久……切不能教金人识破了才是!”
“那这偏师数千弟兄的性命……”杜杲深吸了口气,自知说的话放在此情此景下有些不对,但仍旧是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要就此抛了吗?”
“我不也在军中吗?”柴迁嗤笑一声,“杜都尉是在说笑,还是认真与我说这件事?”
杜杲一怔,旋即了然于心。
是了,就像以往军中老生常谈的那般,柴迁作为天家派来边镇的一个代表人物,凡他所在之处,即便是小小的后勤灶台营,也必定会被作为重点进行关照。
天家子弟从军者难得,骑兵对于后周而言难得,是一点也不可能放弃的。
“金人者众,略略一瞧也是有七八千之多的,骑兵约莫两三千,其余皆是步弓。咱们都是骑兵,容易被他们缠住,也不好去限制弓弩手……”杜杲将撤退的心放下,说起了自己的顾虑。
“确实,但你可想过,金人步兵甚众,个个带甲,跑起来本就没有我们快;弓矢虽锋利迅速,但我军来去如风,自是难以瞄准;唯一要担心的是金军的骑兵,但其众也只有两三千,不过是我们的一半之数,有什么好怕的呢?”
杜杲知道柴迁话中的安慰之意,也不去想那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便沉下心来准备应对扑杀过来的金军。
呐喊声、叫骂声、马蹄和脚步的轰隆声……
显然,这是一支早就做好了战斗准备的金军,周军的行动路线早早被他们探查完毕,这才有了所谓的遭遇战。
离得近了,柴迁才从对方军中纷乱的旗帜里看出了一丝不对劲。照理来说,周军沿路杀人放火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平阳,彼处负责调动指挥的将领在得到了这支骑兵的消息之后,应当将足以与之对抗或者是压制力更强的部队派出来应对才是。而眼前这支七八千人左右的金军,其中有纥石烈的旗号,有仆散的旗号,有刘、王、吴的汉字旗号,甚至还有大字旗(渤海大氏),直教人看了有些眼花缭乱。
“这是正经的金军吗?”柴迁茫然不已。
“据说汾州的渤海军和汉军有不少,常年与金军同来同往的,有他们的旗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一旁的高源摸了摸下巴,“只是这纥石烈和仆散的旗号是如何打出来的?这两家须是名门望族,断不会与这杂乱之军混作一处的才是。”
“旗号不能乱打,这军中该是有这两家之人。”柴迁微微颔首,“若非如此,那这部金军的来处便有待考量了。”
“世子是说,这不是正经金军,是冒充的?”高源闻言一愣,又眯着眼朝金军前来的方向仔细瞧了几眼。
“金军是金军,正不正经不知道!”扈再兴哼了一声,“老高这脑子也是不好用!”
“是了!”柴迁听后笑出声来,冲一脸黑线的高源说道,“这恐怕是哪家的义军降了金,又不敢直接和咱们对碰,便寻了些旗帜来壮胆的!”
“那这倒是自作聪明!”高源也学扈再兴闷哼一声,“咱这一眼就给他瞧出来了不是?”
氛围轻松之下,这边散出去查探消息的斥候又回来汇报,说是彼处金军衣甲不全,步兵有的重甲有的轻甲,骑兵马匹成色不一,弓弩手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行走的军阵瞧着便不像是寻常的部队。
众将猜测成真,登时便哄然大笑起来。
“还是当谨慎些,莫要被哄骗了去。”笑过之后,柴迁又沉声相对。
众将闻言,纷纷躬身称是。本来并不打算这么做的杜杲被众人裹挟着,也不得不一同躬身……这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得很。
且不说周军这边众将官朝一个十六岁的都尉欠身致意,先看这股来势汹汹的金军所在……也没什么能看的,的确如周军所探,是一股打着金国各名将旗号的杂牌军。
话说这支部队最早从岳阳起义,前后在本地附近盘踞了大半年,发展至万余人,后被独吉思忠的雷霆手段降服,转身降金后讨了个正规军编制。此番作为援助平阳的几支本路部队之一,岳阳义军的战斗力可谓是极差,偏偏领头的又是个心大的,非要装出自己军中能人多、兵卒悍勇的假象,便花重金差人做了几面威风大旗,上书纥石烈、仆散等名号,倒也是个小军阀的作风了。
其部抵达平阳之后,得了完颜烈要求,成为了一支游荡在附近的准侦察部队……但谁家侦查部队人那么多?随便走走岂不是直接将自己的行踪尽皆暴露给了敌军?
分明就是拿来做诱饵和造假象的好不好!
岳阳义军头子楚兴实在是有些不甘,偏偏这平阳附近还就没点什么零散贼匪能让他练练手,这跑了许多日,连半点战功也无。军中粮食耗费甚重,最开始平阳方面还能补给一二,但后来随着游荡的范围和距离越来越远,导致楚兴不得不让部队就地补充粮秣,但通常情况下这样做除了让自家兄弟饿肚子之外是半点效果也无的……直到打探到了那支最近让金军闻之色变的周军骑兵所在。
于是乎,自觉把握住了机会的楚兴迅速制定进攻计划,以全军突袭的方式对这部周军进行打击,以求捞点油水……没错,不求歼灭,只求能赚点外快来。
还是妥妥的小军阀思维!
近了,近了……
楚兴看着不远处好似无动于衷的周军骑兵大队,只道是对方已经被吓破了胆,就地呆着不敢乱动,心中欣喜更甚,口中大呼杀敌不止,冲周军策马狂奔而去。
下一刻,周军骑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展开阵型,同时在不知是什么意思的旗语指挥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这支用无数金国军民鲜血泼炼而成的骑军齐齐高声怒吼。
铁甲成片、战马连首、军士并排,还未等楚兴彻底反应过来,对面的周军便从早就占领好的一座略略凸起的山丘上狂泄而下。随着人马冲刺而来的,还有自其后阵中兀然飞天而起的一片箭矢。
数量不多,并没有大战之时的那种压迫感,但也足够让这群并没有经历过多少恶战的所谓归化金军中军事素养较低者感到恐惧了。
“周人狡诈!”
楚兴总算是反应过来情况不对,已经察觉异样但也完全无法停下脚步的义军士兵们根本就没办法控制住己方奔涌向前的趋势……因为随便停下,大概率就会被自家同伴踏翻在地,直接十死无生。
一面是有些无奈甚至绝望的义军,一面是做好了战斗准备决定与对面狠冲一波的周军,两相对比,胜负自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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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两军冲阵,一军勇而一军怯。怯者强驱而前进焉,必挫锋折锐,则勇者必胜之。——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