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敢来多管?”
张三郎默默忍受眼前女真兵官的辱骂与斥责,紧闭双唇,不敢作声。
“端个洗脚水都端不明白的狗杀才!”女真兵官朝衣衫褴褛的张三郎脸上兀地一口唾沫,随即转身离去,口中还嘟囔着什么,自然是骂人的女真话无疑了。
被吐了一口唾沫后的张三郎心中愤懑,却又不敢多说,只得抬起袖子将脸上唾液抹去,冲远去的女真兵官的背影恨恨比了个臭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最初受征进入金军军伍的时候,带着自己的老兵便冲张三郎说过这么一句话。后来老兵阵亡,张三郎也未能立得寸功,反倒是受了伤,腿脚不便,家中也没有半点人口,只能留在军中勉强充为伙夫。汉人身份加上前签军兵卒以及现伙夫,三层重叠之下,张三郎自然是受不到什么待见的了。
月明星稀,空中略过几只不知名的飞鸟,让仰头远望的张三郎不禁有些唏嘘。
“鸟儿都有个伴,俺活了三十多岁,还不如几只鸟!”
张三郎冲鸟群远去的方向发出一声苦笑,旋即长叹一口气,准备收拾收拾回到自己的住所去休息。说是住所,其实也不过是用茅草和木杆临时搭建起来的破烂地方,一旦下雨刮风,连挡都挡不住……可不住又能如何?
住下好歹还能囫囵活条性命!
就在张三郎欲往那破落地儿走去时,其人耳中却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声音,好似万马奔腾,又好似有人呼啸而来。他赶忙将手中活计放下,不顾地上还有些泥泞脏乱,直接将耳朵紧紧贴在了地面。
张三郎当年还未落疾时,便是靠着一对能听八方的招风耳闻名于签军之中的。虽然做了伙夫,但老天爷赏下来的饭哪有那么容易丢掉?
不听不打紧,这一听直接将张三郎吓了一跳……不是好似有万马奔腾,这他娘的就是有万马奔腾!
多年探听下来的经验,加上地面此时的震动幅度,让听地经验丰富的张三郎迅速判断出了来敌的人数。
“约莫四五千人,六七千匹马……”张三郎一时惊慌,站起身来便要冲自家将官的军帐跑去汇报。
只不过冲出几步,其人又复愣愣站住,看着眼前基本上无人察觉到敌军动向的金军大营,心中凛然,咬咬牙扭头而去,竟是直接不去通报此事。
当然,金军都是活生生的人,也不是聋子,愈发靠近的敌军骑兵大阵发出的响动自然很快便传到了众人耳中。本来已经准备睡下的女真兵官匆忙出帐,手握长刀,喘着粗气,看向了轰隆声传来的方向。
静谧的夜色笼罩下,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恍恍惚惚出现了冲天的扬尘。千余金军纷纷惊起,准备在主将的指挥下进行撤退……没错,就是直接撤退,难道这一部千余轻步兵还能顶得过人家浩浩荡荡不知多少人的骑军吗?
就在女真兵官准备下达抛弃辎重、急急行军避战的军令时,营中兀然冒出大火,在逐渐生长的风势带动下迅速蔓延开来。而且并非一处,而是四五处,一时间整个金军军营被大火烧得乱作一团,也没有人再去理会什么军令不军令的。
骑兵来的速度比想象中更要快些,这数千身着黑红军服的骑卒在靠近了金军营寨之后才松口高呼,挥舞着兵器朝敌人扑杀而去。
“大周万胜!”
“大周万胜!”
像是训练好的一般,数千人齐齐开口,声势震天,本就混乱不堪的金军登时更是崩溃,自相践踏而死伤者不计其数。
“起火了?”
在中军的柴迁和杜杲两脸茫然,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也从对方眼中看出不解。
“那便更好对付,直接冲杀一阵便可!”杜杲嘿嘿一笑,手中长枪朝前狠狠指去,“杀敌,杀敌!”
如海啸般的周军骑兵轻松冲破了还未放置任何拒马、蒺藜、深坑的金军营寨,企图抵抗的部分排头兵直接被马群撞飞出去,散落成了一地的尸体。
“卡其嘛!”
女真兵官早早上了马,见麾下兵卒尽皆慌乱无措,自知是救不得任何人,心下一狠,便猛夹马腹飞奔出去。
千余步卒,只看到一个骑马的,不是领兵官又是何人?
周军骑兵见其人身影,爆发出一阵欢呼,便策动胯下战马朝这女真兵官杀将过去。
“斩首八百五十余级,生获二百二十余,逃散者还未计数,金狗的将官被乱箭射死,脑袋已经挂上旗子了。”
拿到战果统计的杜杲将简要写就的汇报书递到柴迁面前,后者接过后粗略一看,便冲杜杲问道:“营中起火的原因知道了吗?”
“找到了,是个唤作张三郎的汉子放的,说是受了金人的骂,还给吐了口唾沫到脸上,心中恼怒,又听得我军前来,便放火相应。”杜杲摊手一笑。
“汉人?”
“是,估摸着又是哪部签军被打散了,被金狗充作伙夫的,瞧那衣衫便知道了。”
“耳朵这般灵敏,还是个伙夫,倒是个难得的人才。”柴迁啧了一声,朝身旁的高源道,“老高,你且去问问他愿不愿投军……”
“投不了了,我看他腿脚不便,许是受伤留疾,否则的话也当在汉军之列才对。”杜杲轻轻摇头,一脸可惜。
“那便与他些金银,看他之后要往何处去吧。”柴迁朝高源颔首示意,“若无他,不定今晚还要折损些人手的。”
“倒是端的好笑,去岁之前大周一直不敢对金人动手,都说金军狠厉善战……”杜杲见高源离开,也不拘束什么,直接拉了个简易凳子坐到柴迁身边,“可一年多下来,我倒是发现金人较先前而言变了不少……”
“未尝或极少遇到败绩,士气高昂,军伍有力,朝廷安心,上下一气,自然是万人难敌。”柴迁脚尖踢开一块石头,“去岁以来,金人连番落败,弊病丛生、朝中不稳、军纪散漫、将心不端,能使一国军政衰颓之迹象,几乎在一年之内相继而出。如此金国,如何能打胜仗?”
“去岁能打赢那萧可晋,还得多亏了杜将军不是?”柴迁又复冲杜杲笑道,“数百骑直奔萧可晋帅旗,逼得其人落荒而逃,又使金军直接溃散开来,根本就是个泼天大功!”
“若非世子推荐,岂能如此?”被称将军、实则还只是都尉之身的杜杲情知柴迁话中之意,便微笑以对,“如此说来,也算世子识人之能了不是?”
一句话间夸了两人,直接被夸的柴迁更是抚掌大笑,显然是感到有趣得紧了。
又拉呱了半晌,柴迁冲杜杲正色道:“我军尽是骑兵,来去如风,自是不可能带上这二百多俘兵的……”
“世子想问该如何处置?”杜杲嘴快,此时也是急急出口。
“没错,按我军惯例是不该杀俘的,但其众又是金兵,二百多颗人头也算一份不小的军功不是?”柴迁盯着杜杲双眼,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
后者显然知道柴迁用意,呼地起身大笑:“世子多虑了,老杜虽然好战,却不嗜杀,从军数载至今也未有杀过俘虏的……不若对其教诲,使其明理,然后放归如何?我方才略略一扫,其中也不少是汉人和渤海人模样的兵卒,想来女真兵是极少的。”
“也行,杜将军既然仁慈,那我也仁慈一回。”柴迁开了个玩笑,旋即摆了摆手,“教诲金军我不擅长,还是交给杜将军去做吧,时间也紧,稍稍休息,明早便要再行出发!”
言毕,兀自负手离开。
“唤我为将军……这世子倒是打得好算计!”杜杲啧了一声,“吴王登位还未可知,我老杜哪能如此轻易上船任你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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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降不仁,夺货不义,纳之则有后患,当教而后遣散之。——杜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