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去做河间尹,兼河间府路兵马都总管,能否替朕平了河北?”完颜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又或者不需要平,只需让其稳住,不至于危及腹地即可……能做到吗?”
徒单克宁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便是复杂莫名。要知道,自己千辛万苦才做到了这个枢密副使的位置上来,若是先前没有谋过外任也就算了,这当是个极好的机会去增添一份履历。但关键在于,自己也才调入上京不过两三年,升迁速度虽快,那毕竟也是用赫赫战功和地方政绩正儿八经换来的,绝对不是什么仅凭圣宠之类的鬼话可以蔽之。
换句话说,且不论其人是否拥有这个能力去解决河北匪乱,根据政治考量,徒单克宁此时是怎么也不愿意离开上京、前往河北那个纷乱之地的。
“只消顶过这一年便成……”完颜雍呼了口气,看样子颇有些憔悴,“咱们的大军也只能撑住一年,便要北还了……指不定连一年也撑不住呢!”
徒单克宁一时怔住,心中却是有些难受泛酸。
三十万大军,光粮食就能将国库耗掉一大层,更别说其他的消耗品。按照徒单克宁的判断,甚至在今年冬天,大军就必须得回师,是万万不能在南边鏖战下去的。
作为一个父亲,完颜雍当然想要帮儿子报仇;
作为一个皇帝,完颜雍也必须要考虑到国家和生存危亡,更何况是涉及到战争这样极度敏感之事……让人有些唏嘘。
“臣虽不才,也当尽力而为,为陛下拖住一二!”徒单克宁沉声道,“河北义军虽众,但重镇却一处也未失,可见其众也不过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无需过虑!”
“好……”完颜雍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再许你一个一等侯,封号你自取,取好了私送来便是。”
这才算是踏踏实实的圣宠,徒单克宁闻之大喜,口称谢陛下隆恩云云,又得了完颜雍示意后后踱出去,轻轻将房门带上。
……
骤然而起的战事,让本来需要应付南唐的大周有些抽不开手。在士兵人数充足的情况下,将官的短缺反倒成了极为严重的问题。
无奈之下,前线军制也只得根据实际情况作出相应调整。前线众将几乎人人多分领了四千至五千的兵额,而像柴迁这样的特殊身份,尽管只是六品昭武都尉,也足足给他增添了两千的兵卒入麾。
不同部队的合并,自然是很考验领兵将官的统御才能。
各处闹出的动静,暂且不提。
四月二十,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的双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各地展开了大战,除了还在匆忙赶路并且与河北义军友好协商的山东大军之外,其余诸部基本上全部投入到了战争当中。
庞青云部得了军令,在浮山安营扎寨,散出斥候,与平阳金军一时形成相峙之势。整顿完毕的绛州众人也领着近四万军兵朝北面杀去,只用了半日便克下太平,至故关镇时又击溃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金军,缴获甚多,顺便也将自己的动向暴露给了平阳。平阳方面自然是瞬间慌乱,连忙快马加急催促耿、隰二州部队快点来援,自己这里也加急铸壁屯粮,放出的大量斥候也将庞青云部的三脚猫们打了个七零八碎,把平阳附近的视野牢牢控住,这才稍微缓了口气。
逼往上党的两万周军在完成了自己的恐吓任务后准备回转,不想却被金军追上,双方在羊头山爆发了一场激战,周军方面损失三千余人,金军作为人数优势的追兵,竟也搭进去两千余众,算是打了个平手。而这支剩余一万多人的周军并未撤离潞州范围,而是绕道往东走到了赤琅山驻下,其动向当然被壶关守军瞧了去,但碍于关隘的重要性和兵力不足,也只是遥遥望着不敢轻动。没受到威胁的这支周军在安营之余顺便将东边的村镇纷纷攻下,铺开长路,以作迎接山东大军之用。
而除了周金两军之外,逐渐汇聚为洪流的河北义军也大步向西,以李智究、苑智义为首的数万大军浩浩荡荡扑向平定州。人家起义前都是什么地方将领、山头匪首,再不济也应该是个什么屠夫、走卒,又或者干脆是个江湖上的闲散人儿……这两位倒好,起事之前是大名府寺庙中的俩和尚!
和尚想做皇帝的春秋大梦?
您可真行!
但别说,另一个时空中起义做得并不成功的李智究在这里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在众义军头子都迷茫无措找不到未来方向的时候讲佛教教义传播开来,如此一两年下来,竟让大半个河北布满了佛教徒!
而作为头一个开始传佛的李智究,自然被新入的信徒们奉为尊者。在河北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佛教所信奉的内容着实为众人所接受,以至于大量村落之中也纷纷建起寺庙,也算是一个顶顶奇妙的风景了。
说得远了,总之这两位带领着这支大军杀向平定州,直接坐实了上京方面的猜测。好在早有准备的平定州马上采取坚壁清野的措施,欲图对义军的步伐进行一定程度的拖慢。
但这次金军着实失策……原因无他,只是李智究和后周朝廷已经达成了协定,只要义军能够拖住金军的步伐,让前线战事胜利的天平朝周军一边侧倒,那么日后一旦河北义军需要军事支援甚至是政治支援(即支持李智究据地称帝),后周朝廷会予以极大限度的帮助!
于是乎,完全不顾金军坚壁清野的策略,在破了边界之后的河北义军压根不去理那群站在城头咋咋呼呼惊慌未定的金军士兵,自顾自地扫荡村镇去了。
天可怜见,原本河北义军来战通常是为了掠夺粮草和人口,用来补充军用民用,所以坚壁清野的法子向来有用……可这次人家分明不是打算如此好不好!
尽管没拿下大城,但平安州的领土还是以一个诡异的速度迅速流失,快到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四月末,搅作一团的两军,或者可以说是三军让这场战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庞青云部沿着潏水往西北走,路上已经打了两三仗,没一场赢的!”
襄陵城外二十里,已经安下大寨的周军军帐中,魏胜叉着腰,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冲东边方向怒吼不已。
柴迁掏了掏左耳,一时也是无奈:“没法子,谁教庞青云那部战力不足?五六万人,偏偏拿五七千人没办法,反给人家打得丢盔弃甲……每回打了败仗之后,却也还能整顿回来,又复形成一军出来,真真是令人无语得紧!”
“眼下该担心的怕是襄陵!”杨略啧了一声,负手而立,“平阳那里与庞青云打了几仗,情知其人能力不足,其军不力,放在东边的部队定然要少上一些,放咱们这边的要多上一些……襄陵若失,平阳也是难顶,因此定会遣援军来的!”
“援军应该已经到了才对。”柴迁摇了摇头,“女真人的骑兵还是极强的,这几日咱们遣出去的斥候伤亡惨重,较先前打的仗而言都有所不同,因此军报送回来的也少,连地图也画不得多细详。”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多处空白的立体地图,又复将目光聚到一起,却也只是一同苦笑。
“襄陵恐怕也不能等太久了,若是平阳那里来了太多人,咱们这里也是不好办的。”柴迁深深地吐了口气,“但如何打?何时打?就连个中详细咱也看不太清,属实有些难办得紧!”
“请世子宽心则个!”依旧叉着腰的魏胜转身抚掌大笑,“襄陵小城罢了,不说别的,就说兵力能容纳多少?那个襄陵县令还是个汉人,昨日逮了个小卒,一顿鞭子下去便招了,道是那鸟厮平日鱼肉百姓,对汉人极狠,对女真人倒是客气,襄陵城中对其人颇有怨言……”
柴迁一听,得,又是个汉奸,而且还是个欺负自家百姓的汉奸!
“倒要等他们多来点兵,好一口把襄陵吃下,来日攻平阳时少打些才是!”杨略倚靠在柱子上,满脸好笑,“须知道,平阳军中也不是个个能战的,说有数万人,其中不知有多少是民夫走卒,多少是壮丁庖子,指不定连随军带的猎犬都算了进去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大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登时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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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究,大名府僧,同寺僧苑智义与智究言,《莲华经》中载五浊恶世佛出魏地,《心经》有梦想究竟涅槃之语,汝法名智究,正应经文,先师藏瓶和尚知汝有是福分,亦作颂子付汝。智究信其言,遂谋作乱。——《金史·列传·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