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谢宓儿,也就是吴小小与谢兮儿同出江南谢氏,甚至两人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但两人先前却从未见过彼此。吴小小知道有这么一个十步杀一人的谢氏女侠,谢兮儿也晓得有一位自家同门在红袖业内鼎鼎有名,只是并未有过交流。
如今后周攻克金陵,南唐朝廷被迫南迁,而欲图找好政治投机新对象的谢氏已然在先前的扫荡风暴中覆灭,只余下十来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人。于是乎,谢氏姐妹甫一见面,便泣涕涟涟,还是柴迁好说歹说才开始治疗。
本想着一睹谢氏解毒大法的柴迁和一众军将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加上毒素蔓延,非止小腿一处需要解毒的原因,只能等候在门外。过了小半个时辰,房门缓缓打开,谢兮儿额头微微渗出香汗,发丝有些凌乱,着身便服的袖子都挽得露出小臂也不在乎。
“这毒素倒是狠厉,用毒的那人若不是执意要害我姐姐,必是可用之人!”谢兮儿此时已经叫上了姐姐,显然两人的关系进展飞速,“方才我见那毒素蔓延开来,却只有小腿伤口处最是要紧,便用小刀划开放血,又以谢氏亲传药草捣烂敷上……”
说着,谢兮儿左手张开,里头是一张被手汗浸湿了的纸,上书几行秀气的小字:“这是我开的药方,烦请世子请人去抓来。这毒素说烈不烈,说烈也烈,却是会先在伤口处聚集半日左右,再向全身爬去。方才姐姐小腿几乎未挪,因此稍稍遏制其势,这才轻松许多,否则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的……”
言毕,她抬手一擦额头,吐了吐舌头,这才显露出绿鬓红颜独有的美感来。她又是刺客出身,妥妥的女侠,举手投足间英气十足,巾帼模样呼之欲出,在场一众军汉尽数看呆。诸如高源此类的,心里头又在盘算世子果真风流,打仗是一把好手,身世显赫,聪慧机敏,结果还讨女人喜欢,对比一下,真真是令人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吴小小的事情还算有惊无险,只能静养,加之谢兮儿在宁远公府内住着,都是流落在外的谢氏中人,吴小小也便留下修养一段时间。柴迁对此倒是没什么看法,但是从自家麾下这群将校那暧昧到了极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这群家伙内心又在想着什么龌龊的念头,登时摆出一副臭脸来,众人这才打了哈哈各自散去。
接下来的几日,得到了任命的数人相继上任,临走前前来拜别,均被柴迁拒之门外。理由也很简单,又不是不见了,酒也喝过,肉也吃过,还要惺惺作态干什么?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利索点,想想到新地方之后怎么跟上官处理好关系,如何统率麾下将卒,以及书信往来不能断了,否则亲疏随着时间推移,很快就能显现出来的。
众人得命,便放心各自上路。
各线战事收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建康城内偶然爆发的几起小规模叛乱也被成功镇压。周军几次措手不及,伤亡数百人,为此一向喜欢和稀泥、做老好人的吕德吕知府竟是将叛乱头目尽数捉到菜市口腰斩弃市,又拿了二百余个手上沾染了周兵鲜血的叛军士兵,统统拉到城门处绞死。
那场面恐怖啊,二百多条大汉被剥去了大半的衣裳,二百多条半腕口粗细的绳子绕着脖颈打了几个转,尽皆绑得结结实实,又设了一座台子,一刻钟吊死一个,就这么吊了一天多。自那之后的整个九月,从城东门进出的百姓起码少了六成,那些尸体也在那里摆了大半个月,直到天热腐烂,实在忍不住恶臭,这才取下烧了。
叛乱平定后,建康府的齿轮也开始运转起来。在得到了控鹤府的现存名册后,柴迁惊讶于这支隐藏在皇城内外的影子部队遮盖的范围之广,同时命人按照册子上的名字分别去找此类人等,命其加入大周机宜司,继续行那谍探诸事。
九月中,来自京师的又一封圣旨抵达建康,诏置六部官员于此,一切安置都以陪都为例,建康府也顺势正式升级。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从京师以及各地挑选的新官,建康府空缺的位置顿时填补得满满当当,这些时日忙得晕头转向的吕德和岳承泽终于是松了口气。
圣旨中还提到,建康府升为陪都后,吴王柴锁兼任建康府尹,算是开创了大周建国以来的头一次有皇子父子同为一陪都正少尹的先河。其中意味难明,耐人寻味,也让建康府的所有官吏心思活络起来。
这下可苦了季莆,作为宁远公府的长史,一封封来自大小官员的拜帖纷至沓来,他必须要亲自过问,有些递送拜帖的来客还是人家的长史,更是得见面详谈。这拜帖当中并不是人人都要见、人人都必须见的,单就筛选便能筛掉一多半的量。但毕竟是个礼节性的东西,季莆不可能连看也不看就将人家拒之门外,到时候人回去给自家主子提上一嘴宁远公府的长史待人无方,自己形象扫地也就罢了,连累了世子的名声折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可除了一些消息灵通点的家伙,没有人知道柴迁压根就不在府中,甚至这么多的拜帖书信他也半点没看过。
建康城,皇宫旧址,勤政殿内。
数百名工匠正紧锣密鼓地对这座宫殿进行整体性地分解,从地面到龙柱,从金阶到穹顶,从殿门到边窗,还有最重要的、代表着南唐正朔和最高权威的龙椅以及它旁边那张规格稍小,却也贵气十足的王椅,都需要全部拆掉再根据后周陪都行宫的规格在原基础上修建。
这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要知道,周唐皇宫规制虽然不同,但也有相通之处,若是全部拆毁不留半点东西,重建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因此需要根据原有图纸,一点点抠细节,哪里要留下来,哪里要全部砸烂,哪里只能切割三分之一,哪里只要开起根部挪动位置即可等等。
凡此种种,都是工部驻员需要考虑到的。
此时几道身影在满是尘土和碎瓦的勤政殿中来回走动,手中各拿着一份图纸,时不时指点上两句。
最左边的是大周南京工部侍郎朱复礼,其人今年四十有七,本是工部郎中,建康陪都落成,便请调来此。他没什么大胸襟,也没有什么长远抱负,为官多年,却在工部卡了将近十载,心体俱疲,志气皆丧,便想着调来做个清闲职位,虽然清汤寡水的,但远离了京师的政治中心,也算是落个清静。
柴迁可没打算让他清静,陪都之制,六部最高的领导就是侍郎,没有尚书。这朱复礼就是南京工部目前最具权威的人,建康既为陪都,整体修缮必不可免,皇城更是重中之重,工部怎么可能闲得下来?
几人正中的自然是柴迁,此时倒不像是个建康府少尹,反而是个工头一般的存在。但他本人对这类东西一知半解的,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瞧瞧这皇宫的气派,和京师的做一对比,然后再根据工部几人的讲解补充点知识,心里头想的却是怎么对自己那座宁远公府改造一番。南唐前人留下来的东西,规格不一,多有违制,实在不适合直接住下的……
另外三个陪在身边的,一个是单万柳,两个是南京工部的郎中。几个人走走停停,比比划划,柴迁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朱复礼晓得他不太明白,自己也对政治没什么野心,便也没有刻意攀附阿谀,实事求是地说些话来。柴迁偶尔蹦出几句疑问,也都能化解开,甚至还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对柴迁话中不足之处进行点评拨正,态度倒是诚恳,只是让两位郎中很是捏了把汗。
不过柴迁也没有多加苛责,更没有因为朱复礼的态度有所异样……毕竟人家态度还算良好的不是?
“朱侍郎,这南唐皇城全部拆掉得要多久?”走了两圈,柴迁朝朱复礼问道。
朱复礼顿了一顿,心里盘算一番,才稳当相对:“拆完倒是极快,不过把月功夫就能完成,若是多投些人进来,还能再快上几日。至于重建之事,按照西京洛阳陪都之制,修葺行宫,恐怕得来年开春才能堪堪完成。当然,要是京师有所催促,提前点也并非不可……”
柴迁满意地颔首同意,这朱复礼虽说比旁人少了几分奉承,却也多了几分耐心、沉稳和实干,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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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复礼)从圣宗建南京行宫,营料、修葺、详核诸事,皆由其手。圣宗尝问曰:“君有奇才,何故屈此?”复礼答曰:“不喜浮华,故居于此,然未必为屈也!”圣宗乃抚掌长叹。——《后周书·朱复礼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