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双方阵上军士已经打到十分疲惫。伤亡惨重之下,种蒙和呼延炽同时选择了轮换。后方将卒几乎是枕戈待命,就等着主帅的军令下达,此时纷纷穿甲持兵,雄赳赳地便往前阵杀去。
轮换过程中,军医成了最要忙活的人。从前面撤下来的军卒未必是带着可能致残的重伤,但轻伤小伤也是万万不能忽视的。战场上刀枪无眼,谁知道划破伤口的那个兵器是不是带了铁屑或是毒物?一个不慎,一条人命可就没了!
将军们可以不管,但作为军医是必须要救治的!
但双方军中医师配备不算多,轮换之下更显得捉襟见肘。有的人奔来走去,浑身大汗不说,还因为炎热难耐直接晕倒过去,自己反倒是成了救治对象。
好在两边都经验十足,应付起这种局面也是丝毫不慌,讲究的就是个游刃有余。层层安置下,倒也有条不紊地将轮换一事做了个七七八八,没有耽误到依旧火热的战场。
“腌臜破才,哪里走!”
扈再兴舞着双鞭,此时在乱军之中杀了个有来有回。其人凶狠异常,全身没有一处不沾染着血迹,还有不知从多少人那里溅来的内脏和皮肤碎片,活脱脱一个恶鬼再世。多少人被他打翻在地,头昏脑涨的都得赶紧爬起来往反方向跑去……谁都不想在他边上继续待着!
扈再兴明显有些上头,其麾下数百名彪形重甲壮汉,也就是之前提到过的所谓组织起来的敢死队性质的一支部队,此时犹如一把尖刀般刺入了唐军阵中搅动。这群人个个包裹得好似一头钢铁巨兽,简直武装到了牙齿,唐军拼命攻击却几乎没有太大作用。
其实他们的甲胄之间与寻常的样式并无太多不同,环环扣扣的地方依旧是能够被兵器戳入的。只是被波及的唐军慌乱,加上这副形象对人的冲击感实在是有些太强,让人畏畏缩缩不敢靠前,这才如同砍瓜切菜般杀翻了一片人。
扈再兴杀得尽兴,可后头坐镇的柴迁却是眉头紧蹙,话语间已经有了些焦急:“老扈在做甚?怎么入阵入得这么深?两侧可有支援的将佐兵官相互扶持?”
“禀将军……没有。”柴迁身侧的旗牌官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喘着粗气道,“扈校尉只有那数百壮士……他们冲得太快了些,需要缓缓则个!”
“我也知道该缓缓!”柴迁沉声道,“你且去,让高源引兵去将他叫回来!乱军之中,数百人的性命跟没有似的,一口便吞了!快去!”
旗牌官领命,匆匆起步跑开,柴迁却并不放心,伸手抹了抹脖子上愈发有些瘙痒起来的汗液浸处,更有些心烦气躁。
未几,柴迁又冲一个闲置旗牌官招手道:“你且过来……李显诚与庞越何在?”
“两位校尉此时都在前面作战。”旗牌官明显是个机灵的,见柴迁脸色不太对劲,不敢多卖乖乱讲,直接了当地将他要的信息给了出来。
柴迁微微颔首,随后冲他说道:“传令,让李显诚引其部同高源一起援助扈再兴,务必将他带回!再问问庞越能不能顶住,若是顶不住,我这边自再遣一部去与他!”
随着旗牌官的离开,柴迁略微有些漂浮起来的心才稍稍放下。
此时此刻,柴迁的心情与当年北伐泽州的时候几乎无二。当时他还只是个七品校尉,亲身犯险,涉入其中,生死之间来回游走,手刃女真仇敌,那种感觉若不是亲自经历,绝对是无法为外人所道的。
当初萧可晋六七万大军压境,算上种蒙,两边加起来也有十万之数。比今日还要惨烈的厮杀场面,当年也见过,更是亲自到其中体会过。而后萧可晋屡次移旗,乃至后来被姚袭射杀,导致金军兀然崩溃,也让柴迁心中对于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留下了一个遗憾。
而今日此战,虽不至于到决战的地步,但看双方主帅的打算,也不是所谓小试牛刀。但凡有个机会,指不定就要一股脑往对方阵中压制过去,力求一战而定的最终结果的。作为防守方的呼延炽如此,身为进攻方的种蒙更是如此。
“姚袭何在?”许久,见战况依旧胶着,柴迁朝身侧环卫的亲兵问道。
单万柳闻言,近身出声道:“回世子,姚校尉领兵在内,正打着呢!”
“那便不叨扰他了。”柴迁略略叹息,随即又问,“曹烈曹将军在哪里?”
“正值轮换,曹将军领兵正在行进,还未完全入阵。”单万柳答道。
柴迁轻轻颔首,然后笑道:“其实算算,好像今日这仗,认识的兵官将佐都是北面下来的不是?”
单万柳愣了一下,默然思索一番,继而沉声应对:“确实,种大帅亲自点兵点将,来的将军们几乎都是当年北上泽州的……即便是辛将军和党将军,也是久在山东驻军。如此算算,还真个没有南军的将校在此。”
“有是有的,南征如何不用南军将校?”柴迁笑道,“只不过散在军中罢了……”
不说这里柴迁调遣更动,且看周唐两军愈发凶残起来的打法……
“似这般打下去,要打到什么时候?”
姚袭抬手一箭将一名军官打扮的唐军从马上射下,伸手要拈后头箭筒里的箭矢,却一下摸了个空。身旁已经伤痕累累的亲卫也有些吃力,其人手中已经换了第五把钢刀,但也砍得卷了,四下张望竟没找到新的替代品,只能无奈叹息。
“那里是扈再兴吗?”姚袭从身旁小卒那里接过一筒新的箭背上,远远一望,眯着眼问道。
得到了身边人肯定的回答后,姚袭咬了咬牙,定定冲那个方向喝道:“弟兄们,扈校尉陷在唐人阵中,恐怕性命有忧!随我进去将他救出!”
众人纷纷响应,阵型一时挪动,面前唐军也不算精锐,便稳稳压了一头,好似一团黑红火焰般逐渐朝扈再兴的位置靠去。
柴迁估计也没想到自己遣去帮助扈再兴的人还没到,反而是他不愿叨扰的姚袭最先行动。
不过一刻多钟,待姚袭到位的时候,扈再兴身旁已经只剩下百余人,其中又多数带伤,此时艰难应付愈发抱团靠近的唐军,有些左支右绌,应接不暇。其人身上更是有着二十余道疮口,流血过多之下,已然是有些头晕脑胀站不住脚,摇摇晃晃的好似喝醉了酒,对于唐军的威慑力也大大下降。
在发现了这群重甲周兵还是有弱点可攻的之后,唐兵三五人抱团,有的劈头,有的戳腰,有的斩腿,多管齐下,直接让这支周军敢死队伤亡骤增。
“彼处可是扈校尉?”姚袭靠近,高声问道,顿时吸引了一片唐军的注意。
扈再兴这里压力大减,也不敢再逞英雄,连忙回道:“是,是!快些来救我!”
姚袭心里感叹这大汉颇有些不要脸面,直接将自己的位置暴露了不说,也灭了自家威风、长了别人士气。
话不多说,姚袭确定了扈再兴的方位后便急急突进,其人麾下的兵卒也大多佩戴短弓短弩,此时漫天飞羽,将团团围困的唐军射翻大半。偏偏这群人不是乱射,都是有的放矢,于是唐人死伤瞬间惨重,逼得那些队正营正不得不将自家军卒叫开,防止白白送死。
在姚袭强势进攻下,很快就杀出了一条血路。扈再兴趁着唐军恍惚的机会,暴喝连连,带着还能行动的汉子略微撕裂了唐军的包围,顺着那条几乎快要空出来的小路与姚袭会合。
“你是哪里的汉子,我怎么没见过?”扈再兴一开口,便从嘴里吐出了一颗牙齿,显然是方才被人揍到了一下狠的。姚袭本来情绪到位,是要呵斥他一番的,见状直接大笑,半点责备之心也无,连连挥手道:“某是姚袭,扈校尉且先走吧!”
“你是那个射死萧可晋的?”扈再兴两眼放光,“早闻你大名,未有幸见过你,今日一见,才……”
“你他娘的莫要再说话了!”姚袭陡然青筋突暴,怒气上涌,情绪转变之快让扈再兴有些措手不及,“快走,快走!”
扈再兴自知理亏,不敢多话,连忙跟着姚袭一同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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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兴每遇战,常忘其所以,不顾兵马协同,孤身入敌阵。——《周史·扈再兴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