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老祖宗留下来的话确实不假。成德二十年除了收成极佳之外,不管是军事还是文科,所获得的成绩都十分引人注目。
军事不必多说,前文已经有所介绍。但值得一提的是,在花了将近一个月对此战中掠夺金人的财货总数进行统计过后,成德皇帝吃惊地发现单山东十万大军所掠夺走的战利品总价值就足有近百万两之多,几乎是将大半个潞州搬了个空。
而稍有败绩的种蒙和岳承泽两部为了补偿损失也抢了不少东西来,林林总总亦有二百余万两之多,还不算因为战事被裹挟和主动前来后周地界的流民百姓,那可是正儿八经不能用金钱去计算的战利品!
扣除前后花费,这次仓促而起、仓促而终的战事也给后周国库带来了近百万两的盈余收入,倒是让人有些感到惊奇的了。
如此战果,几乎等于是给本来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河东来了一记更狠的。在停战之后逐渐朝外布控兵力以达到自己对河东南路实际掌控的完颜烈,还有雄踞解、绛二州的完颜云享,都感到十分的无力……真的是无力,连人带钱被卷走了这么多,怎么处置善后诸事?
不提军事武功如何,但说三年一度的两淮科举,便足以窥见之后的盛况:
参与的总人数居然达到了从未有过的两千余人!
要知道,以往后周正经开的科举,平均人数大约在千人上下,而层层筛选之下最终殿试唱名者其实也不过数十。成德二十年的科举一下子涌出了较往年两倍多的考生,而且质量还算相当不错,一轮轮过下来,到最终殿试者有一百二十余人之多,且全数赐了进士及出身。
事后有心人去统计了一番,才发现其中不少举子都是从去岁新占的泽州前来赴考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南唐反乱战祸而北逃的江南士人,一下子就将本次科举的质量提了个档次上来。
当然,伴随着人数增多而来的问题也十分明显:来自两淮、江南、北地三方的举子在聚集科考之后,各自按照地域出身三五成群,一时间在大批举子之中出现了派系差别。
原本后周本国的举子极少划分阵营,即便是有,也不过是按照自己所在的路府州县去寻找一下同乡罢了。但北地和江南的士子本就不是周人,更兼还未完全得到大周朝廷的正式承认,于是便有了最基础的国别区分。
当然,成德皇帝是希望天下人才尽皆入其彀中的,对于参考的北地与江南士子给予了非常丰厚的优待,不仅安排了住处和车马,对于参加殿试并最终成为进士的二十余人也在琼林宴上任命了官职,让他们成为了得到认可的后周官员。
只是按照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种因为出身、地域之差而引发的阵营划分是肯定会形成的,甚至还会愈演愈烈,对大周朝廷的决策与执行造成一定的影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年富力强、具有极高爱国热情和工作兴趣的众新科进士,在进行筛选后也有相当一部分进入了泽州为官,还有几个被送到鄂州,名曰协助处置鄂州事务,实则是要去监控李元庭的。后者自是知情,便装了个糊涂不去理会。
只不过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
“泽州危急,盗匪蜂起,当立即遣兵前往协助剿灭才是!”
垂拱殿上,周固不顾身边小内侍递上的暖炉,急急欠身冲搓着手的成德皇帝进言道:“匪乱先前不起,偏偏此时才起,定是金人所为无疑!”
“朕也知道是金人所为。”成德皇帝耸了耸鼻子,“但泽州兵马难道不足以应付吗?”
“刘大人他……”
“刘园本就如此,以前为京官时,也总是夸大其词,有些事情明明不足以称道,却被他弄得好似天翻地覆了一般。”身子骨愈发病弱,以至于不得不抱上两个暖炉的杨成武冷哼一声,“此番泽州盗匪,老夫估摸着也不过是数千乃至万余之众,只是起的猝然,一时抽不出手去应付罢了。”
“再说了……”杨成武颇有些艰难地偏过头去,“还有月余便要过年的了,此时如何抽兵?多少军卒都已经在准备返乡回城过年的事情,如何北上?”
“不若调些粮秣和军器辎重!”上首的成德皇帝淡淡说道,“先前从北地掳掠来的人口众多,此时也居无定所,房屋一时难以全额建成,何妨选一些人去运送辎重?”
“老臣觉得可以。”杨成武微微垂首,“周大人觉得呢?”
“臣也觉得可以。”周固不去争辩,而是正色应对,“但流民众多,户口未定,户部也一直在划定其居所,工部料子抽不开也无法建造……其众恐怕心有怨言!”
“有什么怨言?”户部尚书刘嚣最近正为这事烦得头疼,听他这话直接瞪大了眼睛,“分明是他们自己来的不是?”
“也有裹挟而来的!”周固稍稍偏头,“不说这个……若要择选,当择其中精壮体强者,而且要防止其中有金人的谍探混入。”
“是了。”杨成武面色沉凝,看不出其人心思,“就怕金人混杂其中,到时候一把火烧了,咱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好似是意识到皇帝就在眼前,杨成武才堪堪止住话头,喉结滚动两下,便紧紧闭上了嘴巴不言。
“户部和兵部各出一二主事来办。”成德皇帝不想听这几个老狐狸在那里扯皮,便直接开口定下,“要尽快,若是刘园说的没错,泽州确实危急,盗匪确实蜂起,那便不能耽搁下去。”
众人闻言,纷纷下跪称是。
……
成德皇帝说的不错,泽州确实有些陷入危急的状态之中,而且这情况还有更加恶劣的趋向……
各地盗匪好似是约定好了一般,不过短短十余日光景,除了沁水之外的其他几座重镇,如端氏、高平、凌川都遭到了盗匪的内外进攻。最初这几地的官吏和将佐都以为和以往的匪乱并无不同,都不过只是五七百乃至千余之众前来城下叫骂求战,来讨要些城中的粮食。若是不给,便要装模作样攻一波城池,得手的自然是盆板钵满,没得手的也不泄气,也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仿佛自己才是战胜方一般。
多少年下来,早都习惯了不是?
可这次不同往时,盗匪人数陡然增多不说,就连手中的军器和攻城器械都大变样。甚至在端氏遭到匪祸的时候,还有人声称看到匪帮人群里推出来一辆巨大无比的砲车,只是因为砲石没能及时运抵而无法使用云云,搞得当地人心惶惶,还发生了几起性质恶劣的逃兵事件来。
更要命的是,这群盗匪好像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或者干脆就是拿到了泽州的道路交通路线图,平素作军民两用的官道十有五六被盗匪占据了去,各地通讯瞬间遭到严重破坏。
本想着火速下令全州戒严防备的刘园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信使几乎都被挡回,甚至还减员了一小半,让这位素来重视安稳的承宣使大人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河水里的泥菩萨一般,偏偏又丝毫寻不得解决的办法。
“还不知道是不是每处都被隔断了,只是信使出不去而已。”
泽州公廨里,伴随着阵阵冷风,柴迁抱胸而立,沉声朝满面愁容的刘园说道:“恐怕要担忧的不是彼处各处县镇,反倒是咱们最为危险……连信使都出不去,莫非盗匪已然将我们包围在了此处?”
“啊?”刘园闻言悚然一惊,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爆裂开来,轰然一响,整个人便有些无力地朝椅背靠去,“可此时泽州城内外能用的兵卒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千之数,可能击溃盗匪?”
柴迁见他如此,略略摇头,又复颔首而言:“刘大人放心,盗匪不过是乌合之众,纵有数万人,也是绝对敌不过我们的!”
刘园得了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如今要想的,是只自保泽州一处,还是领兵杀穿出去。”柴迁紧接着说道,“盗匪人数众多,但行止举动不太受控,恐怕一时难以迅速形成完整包围,还有可突破的口子才是……若能有一两千的军兵,往端氏沁水,或是往阳城方向突围过去,联系彼处的军将,各地联结,才能成破敌之势不是?”
“说的在理!”刘园毕竟是做过一段时间兵部侍郎的,对于军事还是有一定敏锐度,听柴迁这话才略微从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可行,可行!”
“固然可行,但现在外头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柴迁蹙眉相对,“何妨遣些斥候出去探看?盗匪杂乱无纪,断不会想到用斥候这种法子,更何况我军斥候个顶个的厉害,盗匪未必就能伤到分毫!”
“可以!”刘园此时倒莫名其妙去附和柴迁的话语,“盗匪之事,先由世子全权处置,城中兵卒尽由你调动!军政军政,军事你来,政务和民事我来处置,如何?”
还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柴迁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当是刘园刘大人被连续不断的事故搞得心力交瘁,这才有了如此做派,只能是颔首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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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众而我军寡,然我军强而匪弱,其势虽浩,不过蝼蚁而已。——《臣柴迁议泽州盗匪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