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商户聚集于团练衙门闹事的同时,承宣使刘园的府邸内同样发生了足以让脚下这座泽州城震动的事故。
刘园最近是睡不太着的,大战之后留下满地狼藉,虽然泽州并不是战场,但作为后勤保障和各项辎重粮秣运转所在,还是将本地弄得有些失调。加上从北面纷纷逃亡南下的难民足有数万之众,如何安置的问题也让刘园颇为头疼。
关键是,这里头到底有没有金人的谍探和暗桩?数万人口的劳动力固然可喜,但放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要学东晋那般在本地做个侨置县镇?如果要这么做的话又得向京师递送建议的劄子,要是不批怎么办?
要知道,这般恶劣的雪天天气之下,这群难民是极容易冻死饿死的,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的话那又是要冒出一堆问题来了……
刘园头发都愁掉了一把,一日下来也不过睡上两三个时辰,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大圈,素来整洁白净的脸庞也黝黑黯淡了不少,直教人看着有些心酸。
没有办法,在其位谋其政嘛,自然是要受些苦头才能够成长的不是?
“老爷,外头有两位军爷求见,穿着大周的军服,应该是营里来的正经军卒。”
刘园在书房中用着早饭,见管家匆匆进来,便将手头的馒头稍稍放下,摆手唤其人入内。
未几,只见两个身着黑红军服的壮实汉子大步从门外跨入,目光炯炯、昂首挺胸,一瞧便是军中打磨出来的好汉,让刘园不由得暗自赞叹了一声。
“卑职见过大人!”
两人齐齐颔首行礼,刘园见状也不起身,只是淡淡点头示意,随后说道:“二位前来,有何要事?本官用过饭后便要去公廨处置公务,到那里说不可吗?”
许是多日事务繁杂,刘园说话速度快得不行,语气中也流露出些许不耐烦来。眼前两个汉字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厌恶,但又复颔首而言:“大人,卑职二人来此是要通报一要事……军中哗变了!”
“什么?”刘园一时怔住,微微张嘴,颇有些不可思议,“军中哗变?”
“是!”左侧那个高一些的汉子抬起头来,看向了刘园身后站着的那个老管家,好似在说军务要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不用!”刘园不去看他,只是略一摆手道,“直接说来!”
“卑职粗野乡夫,口齿不清,但已经让军中书记写好了状子送来,请大人过目!”右侧那个汉子显然已经准备好了,从还有些湿润的怀中掏出了一份报告样式的东西,与右侧那人相视一眼,便快步走上前来。
除了皇帝,其他人几乎是没有所谓的管家或者是仆人先接过东西再递交给主子的规矩,于是刘园也没有在意。
但其身后的老管家双眼一凝,面部绷紧,方才还稍稍挂着的笑容顿时消散,猛地往前两步低声喝道:“这位军爷,你要做甚?!”
刘园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这两个军汉闻言也不停下脚步,反倒是朝前一蹿,拿着所谓军报的那人将这东西抖开,却是从中落出一把匕首出来……俨然是一副要刺杀的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刘园惊愕万分、手脚僵硬的时候,老管家却狠狠朝上一跃蹬在书桌上,其势之快颇有些出乎两个刺客的意料之外。其人也不含糊,直接又抬起一脚将桌上摆放着的、本来是要配着馒头下去的一碗开水朝那个矮一头的汉子踹去,惹得后者顿时躲避,愣是漏了个大空子出来。
高个子显然察觉到了老管家的不对劲,但既然已经出手,如此局面下也绝对没有撤退的机会。
“喝!”
只见那高个子朝前猛扑,左手顺势一粘将桌上笔筒抄起,右手化刀,直冲老管家而去。老管家见势,整个人登时顿落下来,一个膝撞朝高个子的面门顶将过去。
若此时有个识货的在现场,一眼就能瞧出来老管家的身法不同于平常的江湖草莽,也不是军中传教的杀人技,更不是那些世家名门自己摸索出来的所谓秘传绝学,而是结合了这三者在内的混合手法。
再看其年龄,定然是个阅历丰富的老手无疑。
可怜这高个子空有满心赴死决战之念,手上功夫也不算差,却还是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被老管家一下碰在鼻梁正中,其力道之大甚至直接把高个子的面门顶塌了一块,红白之物纷纷洒落,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听接触时的声音,明耳人一下就能听出不是皮肉骨头相撞发出的,而是金属重物砸中骨肉产生的,显然是这老管家为了保证腿上功夫,特意装了什么东西在上面了。
矮个子听声音登时浑身一抖,其人的心志明显又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刺杀下去,加上看到高个子死状凄惨,顿时口中尖叫一声,撒开步子朝外头跑去。
雪天本就路滑,更兼房中动静极大,早就将府中护卫引了过来。这矮个子甫一出门便脚底打滑摔了个大马趴,被纷至沓来的护卫乱刀砍死,血污遍地,端的是惊心可怖。
老管家本想着留个活口,见那人死了,便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不知所以的护卫们一眼,转头冲刘园问道:“老爷,如何?”
“我没事!”刘园从方才的震惊中才缓过来,此时胸膛起伏喘着粗气,不过很快就沉静下来,“两具尸首都拖下去好生查看一番,估摸着是金人派来的。唤长史来……不用来了,直接让他去军中瞧一眼,是不是哗变了?若不是哗变,这两人身穿军服,或偷或劫杀,肯定有所痕迹,一定要查出来!”
“再,告诉团练衙门加紧城中防卫!”刘园匆匆起身,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一起来便两眼发黑,只得堪堪坐下,“再遣人知会城中诸位同僚一声,紧急到公廨会合……金人若是要刺我,必然会去同时刺他们……”
老管家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忙不迭地应允下来,转身出了书房。
刘园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站起,本想着赶紧备车去公廨议事,低头却见方才被一下顶死了的高个子,却已经是连个脸庞都看不清的尸体,顿时反胃,控制不住地就地呕吐起来,惹得众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不提。
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泽州城中一共发生了十余起刺杀案件,但事后统计下来居然没有一个得手的,反倒是所有的刺客或死或伤,没有一个走脱出来,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唯一被抓住的刺客居然是青楼的副头牌,暗藏在泽州城中三四年之久,一朝暴露刺杀未遂,却被生擒送进了大牢。还未等押解她的军卒从牢门走出去,其人便将口舌下压住的毒药咬破,当场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好端端的一个秀丽美人,就这么死在了众人面前,也教人唏嘘不已。
匆匆赶来的柴迁问询了刘园的情况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廨,确认城中所有官吏都无所损伤后,便令人查看收拢来的数十具尸体。其中有女真人,有契丹人,甚至还有两个渤海人模样的,当然最多的还是汉人,这也让柴迁控制不住地发了一顿火来。
众人原本只当这是针对泽州城的一次突然袭击,是金人不甘心于就此撤退,要给泽州来上一波狠的,便就此放下心来。柴迁作为团练,也是加强了城中巡访,甚至在生辰当日不顾前来送礼拜会的一众将官和吏员,亲自领兵在街道上巡逻查护,引得城中称赞纷纷。
不过三四日后,从泽州各地县镇乡里发来的如同雪片般的报告,是直接将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刘园砸了个大懵的。
“这都是金人?!”
柴迁看着堆得老高的一沓军报,颇有些目瞪口呆。
“不只是金人,更多的是先前被压下去的盗匪!”刘园咬着牙恨恨道,“刺杀大周官吏将佐……其他县镇被得手者众多,有些地方如高平、凌川的掌事人都死伤多半,此时混乱一片,已经有些脱出控制了!”
“盗匪?”柴迁闻言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泽州限制得狠,女真人进不来,便引盗匪祸乱本地?”
“是!”刘园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力,“须知道,去岁夺了泽州后,许多盗匪就此隐匿身形,也不受编,如此纷纷冒出,恐怕要成联结之势!”
“金人不定还会资以粮秣军器,助他们起事!”柴迁腾地站起,双手负到身后,在屋内踱起步来。
“沁水和端氏的兵卒,可有异动?”
柴迁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冲犹自恍惚的刘园急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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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盗蜂起,残高平、凌川、端氏、沁水,泽州危急。——《臣刘园请驰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