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些什么,这般出神?”
柴锁见儿子望着远处,有些发愣,轻声问道。
“啊……”柴迁从恍惚间回过神来,“儿子在想,待到儿子娶妻生子时,儿子的妻妾也能如同母亲这般秀外慧中、温柔贤淑,那儿子便知足了!”
“娘哪来的什么秀外慧中,不过是操持家务,做些本份事罢了。”杨氏听了夸奖,不禁掩嘴笑道,“倒不如向你父亲一般,做个风度翩翩、雄姿英发的君子才是!”
见两人又要互夸起来,柴迁有些无奈地冲柴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领悟,马上高喊着要兄长抱。也不等几人反应过来,柴迁便将柴远一把拎起扛在肩上,丝毫不顾小弟惊慌失措下的哭喊,迅速从这飞满了狗粮的花园中跑将出去,留得还未发力的柴锁夫妇一脸迷茫。
……
周人的婚事讲究六礼,即纳亲(提亲)、问名(问对方生辰八字)、纳吉(定亲)、纳征(送彩礼)、请期(确定婚期后先告知女方,征得同意)、迎亲(娶媳妇),不同地区或又各自生出不同习俗来,但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在后周皇族当中,男方向女方提亲时还需要附带一份茶礼,也就是一盒茗茶。之所以要用茶,是因为茶叶在后周还算得上是名贵之物,寻常人家是要不得的。提亲时,男方代表将茗茶冲泡好后倒入精致茶瓯之中,若女方代表饮下此杯,则表示同意这门亲事,反之亦然。
皇家之人嘛,脸面很是重要的,若是当面婉拒或是直接甩脸子不肯答应,便要弄得两边都不甚好看。而饮茶与否便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与此同时作为少有的金贵之物,从侧面上也能反映出中原皇族与重臣们的虚荣心了不是?
十一月二十,也就是杏林集会约莫进行到半程的时候,一向待在集会现场忙里忙外的康王世子不见了踪影,有些需要其人过手的杂务一时无人能办,弄得现场众人很是有些慌乱的。而此时本应该在户部处理税粮和冬季突然冒出来的京畿地区传染病诸事的康王殿下也告假不来,惹得事情正办到节骨眼上的户部尚书郦朔颇有些无语,偏偏态况紧急,只得自己亲自上场不提。
就在杏林会与户部众人对康王父子二人的消失不住地埋怨时,正在太师王仁府中的当事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惹得本来要将多余暖炉从堂内搬出的府中仆从忙不迭地又从外头将炉子送了进来。
“世子身子不爽利?”此日正好休沐在家的王仁看着满脸通红的柴迁问道,“不若夫人去做碗姜汤来则个?正好老夫也想喝上一口,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晚了,今日略微飘了些,倒教人有些寒意生出来的!”
“不必不必,或许只是天寒,稍稍冻了些,无碍的!”柴迁吸了下鼻子,憨笑道,“从军之人,身子骨也都硬朗,小小天寒又能如何呢?”
“且说回正题!”王仁的正妻郦氏出自后周将门郦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和,倒是更像秦川出来的一般性格火辣、做事果决,在府中说一不二,很是给王太师在外头留下了个惧内的名号的。此番是要嫁孙女,并非小事,更兼方才王仁唤她去做什么姜汤……明摆着想在康王面前扯些面子回来!
“正题,正题……”王太师要面子失败,只得任由自家夫人说话。
“果然,见了太师与令正的姿态,方知太师的孙女为何会取这个名字了。”柴锁笑道,“恐怕当时取名时,姝字是太师要的,翎字是令正要的吧?”
“父王想得左了!”一旁的柴迁闻言出声,“太师性情温和,好读书,但平生最恨不能提兵上马,为国鏖战一方,自是不愿孙女像自己这般只晓得读书,便取了个翎字加以勉励。”
“老夫人性格刚烈,说话直爽无饰,也擅弓马骑射,是大周难得一见的巾帼豪杰。但孙女毕竟有个女字,即便是老夫人这般心胸宽广之人在当年仍旧是受了不少流言蜚语的,自然不愿孙女也如此这般,便取了个姝字,以托期盼。”
“世子倒是聪慧得紧!”王仁眼睛一亮,“说得确实不错,姝字是我家夫人取的,翎字是老夫取的……倒向世子请教,是如何知道的呢?”
“朝野趣闻,内外轶事,再兼满路的话本也是旁敲侧击……便是不想知道也是难的了。”柴迁嘿嘿一笑道。
身旁柴锁闻言一愣,登时恼从心起……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趣闻轶事,还扯进了话本,莫不是在嘲讽王太师的事情惹人发笑?
谁知王仁听后也并不气恼,而是抚掌大笑道:“这点事情都能教人做了话本去,将来若是有人著了野史,将这事写进去,不定到后世我王德慈(王仁字)也能弄个别样的名头出来呢!”
要不说人家王太师能“友集如云”呢,就冲这份能接受后辈调侃的本事,就合他在朝堂之上占据一席之地。
“世子真真是有趣得紧!”一旁坐着的王越,也就是王姝翎的父亲开口道,“其实原先咱们两家也有定下娃娃亲的不是?虽说当时是饮了不少酒,若要较真其实也只是说了点醉话,但总是结下了这份亲在的……我记得世子与姝翎年幼时也曾互为玩伴,是也不是?”
“是了……老身还记得,有一次不知是哪家的臭小子,非得捉只丑得不行的虫子来吓唬姝翎,还是世子一拳将其击倒,听说还受了殿下的责罚?”郦氏轻轻一抿瓯中清茶,眼光看向了柴锁。
后者自然有些茫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如此久远,更兼不过是鸡毛蒜皮一般的存在……男孩子从小也是会挨打挨骂的不是?
正当柴锁想要驳些什么的时候,王越见状插话道:“母亲说笑了,便是父亲这般好性地,儿子从小又是乖巧懂事,不也是被一路打骂上来的?”
“打骂你的可是你娘,与老夫有何干系?”王仁双眼一瞪,猛饮半瓯茶水下去。
正好瞅见人家给的台阶,心里暗道声好的柴锁又见王仁与郦氏都饮了那茶,自然是要顺着说下去的:“太师这一家倒是其乐融融,府中也有些盎然生意在的……想必姝翎嫁入我康王府,往后王府之中也定然与王府无异了!”
此时作为府中最高话事人的王仁与郦氏都已经将茶水饮下,自然是表示同意这门亲事了。
王仁心中所想的自然不会只是嫁个孙女这么简单,朝堂之上剑拔弩张,朝堂之下也未必就是风平浪静。到了这般人臣的地步,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即便是心中想得单纯,在旁人眼中也能给品出个一二三来的……君不见,那虚拟的话本都将本朝君臣之事编得有来有回了不是?
王太师最心爱的孙女,嫁给了刚刚回京还不到一年的康王殿下长子,便是这两位的名字出现在一起都足够引发一阵震动的,更别说最近太子殿下办错了几件事情,惹得成德皇帝好生不满意,连脸都少露了不少。
要知道,太子柴珀为政十余年,与之政见最为严重的就是坐在文臣头把交椅的王仁王德慈啊!
此时这桩婚事,除了成亲的双方还尚为少年而暂时无法介入到这样的博弈之中,但一个强有力的政治同盟却在两杯茶水相继饮下之后建立了起来。
虽然说充满着政治联姻和利益勾连意味的婚事实在是让人看着不甚舒服,但身处在这个年代,又是这般的家境背景,几人之力也是无法阻挡住汹汹涌潮的……
提亲很成功,最可惜的就是没有见到王姝翎本人,据说在这个就要定下终身大事的一天,此女与三两知己出城游玩,竟将众人抛之脑后,让听到了消息的杨氏颇有些黑脸。
“城外正闹着病呢,也不挑个时候!”杨氏夹了一口米饭送入口中,嚼得很是用力,“若是染了那些回来……总不能康王府的媳妇儿,还未过门就先卧床不起了吧?”
“母亲说得哪里话?”柴迁将一块烧得剔透的东坡肉推到杨氏面前,“城中不是正在办杏林会吗?那群医师嘴上说着不屈于权势,若姝翎真个染了病要他们治,一个个都跟饿了七八日的恶鹫似的……”
“吃着饭呢,怎么说些这个?”柴锁一哼,“放心吧,我便在户部理事,自然晓得那病都是些什么……吃饭便是!”
“就是,母亲快些尝尝今日做的这东坡肉来。”柴迁冲杨氏笑道,“这新来的庖子手艺很是不错的,不知是不是从南边过来的……”
杨氏略略消气,也不再发火,将那东坡肉送入口中,也有些啧啧称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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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宗孝惠王皇后,开封人。司农卿王越长女也。性温柔恭顺,动以礼法。——《周史·卷二百四十二·列传第一·后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