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军水东部,河流水势较缓处,零零散散的周军骑兵正从河面渡过。
之所以零散,是因为前军大部已经抵达了对岸,而现在渡河的多是先前分散开来的斥候部队。柴杜两人选了此处,考虑到新编入的部分军卒素质不佳,本来预计是用三日渡过这条不算太长的河水,结果出乎二人意料地只用了两天不到。
本来应该跟在大部队之后一起渡河的斥候们匆然赶到时,眼前只剩下大部队远去的身影,无语至极,便有了上文那副看起来颇为散乱的场面。
经过数日的勘察,结合局势判断,柴杜两人就岳阳方面突然出现的金军来源达成了一致意见——确实为独吉思忠大军的分支无疑。
对此,两人决定绕至通军水东部渡河,一是水势缓慢,二是若金军发现,且己方不足以战,则可以顺势东遁,避战撤退。
但这支数千人的骑军动静实在过大,岳阳离此处也不远,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对于周军骑兵的出现,驻扎在岳阳的偏师将领并未感到吃惊,反倒是有些舒了口气的感觉。
“好教先生知道,周军自襄陵东出夺了浮山,又复往东翻越乌岭,但为何我军一开始没能发现呢?”
岳阳城楼上,身着重甲的纥石烈诸神奴双手按在新修葺的城墙上,远眺通军水方向,口中喃喃自道。
其人身边有个汉人,身着全真道服,留着长须,手里还把着一支拂尘,端的是个仙风道骨的形象。这人看着约莫有五六十岁,但眉眼之间还是能够看出来一股与这年纪并不相符的炯炯之神来。
不等道士回话,纥石烈诸神奴便继续说道:“周人狡猾,先出了一支骑兵扰乱视听,其众数千,让平阳完颜烈以为是要起兵攻城,于是惶惶不可终日,最终是教周军大部直接往东边跑了去……这人平素号称熟读兵书、胸有沟壑,却连个小小障眼法都看不懂,放跑了周人大部,还被这骑兵杀了不少人去!”
道士听出他话中意思来,此时幽幽而言:“居士在此处发火有什么用呢?若能将这股周军就地掐灭,岂不是更能说明居士之能强于那平阳的完颜烈?”
纥石烈诸神奴心中一绷,也不去看他:“我倒是想……可独吉大帅必然不答应!剿这伙周军,不定便要多耗费多少时日的。若是耽搁了大军行进和前军战事,这数千周军的性命可能抵得过我犯下的罪过吗?”
“数千人性命当然不值,但其领兵官的性命或许值。”道士轻轻开口,“贫道日前自算了一算,那周军之中须有一个七两一钱命的主儿在……”
“什么七两一钱?”纥石烈诸神奴不知其所言,偏头问道。
“前唐袁天罡的称骨算命法,虽说不可尽信,但总是能看一看的。”道士微微摇头,“按其人所说,七两二钱命为最贵,但又按其之法定下,无论如何都无法有七两二钱之数的……最高的也不过是七两一钱命。”
“那七两一钱,就是帝王命数了?”纥石烈诸神奴一知半解,眉头紧蹙。
“也未必便是。”道士头摇得更甚,“汉高祖刘邦、唐太宗李世民,还有大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都不是七两一钱命,但也都算青史留名的明君。所以如今再说七两一钱命,所言的便是指代命数极为尊贵之人……”
“柴迁?”纥石烈诸神奴闻言一怔,整个人都转了过来,“真人是说柴迁在彼处骑军之中吗?”
“有龙气,但看不清。”道士缓缓说道,好像说话这件事会耗费他极多力气一般,“居士可自去看看。”
纥石烈诸神奴心中了然,旋即脸上闪过一抹狠色,大手在城墙上狠狠一拍,登时震起一片灰尘。
不知道自己已经通过如此玄乎其玄的诡异办法暴露在金军面前的柴迁此时正和杜杲带领渡河完毕的骑卒们朝岳阳东面靠近,经过打探,彼处正有一支金军的分部驻扎。
能打一些是一些,总不能奢求用这几千人直接把岳阳驻军全部击溃吧?
那根本就是话本里胡乱写的,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好不好!
察觉到金军动向的柴杜两人将进攻时间定为夜间,也就是俗称的劫寨。不管是出于近来金军动向的考量,还是对于超机动性骑兵的合理运用,这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早早埋伏好之后,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过于大意,这部约莫三千人左右的金军没有遣斥候在围绕在四周,反倒是将所有军兵尽数收拢入营寨之内。四门紧闭,皆配有简易箭楼,显然是要作为一个临时的大堡垒杵在此处了。
如此的好处,便是周军骑兵的动向一时难以查明,金人也就无法明确知道有人前来劫寨袭扰。但同样的,过于坚固的营盘也会成为周军骑兵难以迅速攻破的巨大阻碍……吧?
是夜,在柴杜两人的指挥下,这支数千人的骑兵大队朝金军营寨疾驰而去。与往常一般,起初是小规模零散的奔驰,随后便在大环境驱使下逐渐形成统一有序的飞驰步子和呐喊口号。
众所周知,整齐划一的口号与步调,除了气势极盛之外,对于主动战斗方快速融入战场是非常有益的。此时周军众人肾上腺素激增之下,眼前那简陋的箭楼完全被他们视若无物……须知道,这是一群冲锋的骑兵,可不是攻城拔寨的步兵!
箭楼上小憩的金军士兵显然不可能是个聋子,在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轰隆声和破烂箭楼结构不稳导致地面震动传导明显的震感之后,迅速扯开嗓子嘶吼起来。
不过片刻之间,沉睡之中的各处军帐纷纷点起火把,连成一片的火光将军卒们的具体位置直接暴露在了冲刺的骑兵眼前。
“二百步,弓弩起手!”
杜杲振臂高呼,身后响起一阵箭矢装填声来。
“一百五十步,看准点火把处,准备!”
柴迁左手握拳,高高举起,口中大喊。
“一百步,放箭!”
柴杜两人同时将高举的手臂重重挥下,伴随而来的便是一片在黑夜中完全看不见的箭矢飞蹿向金军营寨。箭雨落下之处,满地都是痛呼哀嚎,就连火把都倒下灭了不少。
考虑到前排需要冲破营寨大门,于是冲在最前的这批骑兵人人佩戴上了新截获不久的重甲,手中挥舞着大号刀斧,宛如恶兽般朝看似坚固实则有些不堪一击的寨门冲去。
甫一接触,本来还提着心的柴杜两人瞬间轻松下来。只见前排骑兵齐齐舞动兵器,在碰上的一瞬间便将刚修好没多久的大门直接劈将开来,伴随着战马嘶鸣和军卒的怒吼,顿时碎裂一地。
当然,硬顶大门的代价是前排相当一部分骑兵在冲破之后人马俱被撞得头昏眼花,丝毫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往前方地面扑倒。
早有准备的后续骑兵并没有直接踏过同伴的身体,而是分作两部从左右两边分叉流开。倒下的骑兵迅速起身翻上战马,还未完全恢复过来便继续汇入骑军大流之中。
“往火把密集处杀!”杜杲抬手一枪挑翻一个慌乱无措的金兵,旋即大吼道,“彼处必定有人!”
“若是寻得粮秣不要烧了!”柴迁赶忙补充,“留下来好生用着!”
帐外喊杀连天,而将帐之中的女真大汉还沉睡正酣……因为他今晚刚喝了一顿烈酒,此时完全没办法被外界的打扰惊醒!
“周人杀来了!周人杀来了!”
两个军卒慌里慌张撩开帘帐冲进,帐中无灯无火,只能听见自家将官那如雷震般的鼾声回响。两人顿时无语,瞬间又恼怒起来,心道我们打生打死,为何你还在此处睡觉?难不成是不将我们兄弟的命放在眼中吗?
巧的是这两人又都是汉人,长期民族矛盾积累下来,对于女真将官的怨气早就不是简单可以描述。此时怒极攻心,两人对视一眼,便大步朝前,将犹自睡着的女真大汉一刀劈死,又复一刀枭首,直楞楞地提着闭着双眼的人头走出大帐,随即冲乱纷纷的两军将士吼道:
“金狗已死,降者不杀!”
以将帐为中心的小战场登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将目光投射过来。金军士兵有眼尖的,认出确实是自家上官无疑,瞬间放弃了抵抗,直接将兵器往地上一丢,伏地请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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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战以来,未见以骑破寨之法。——纥石烈诸神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