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斗智,姜邓几**手,汉魏暂收兵锋。伯约领了诏命,便未跟随魏延、夏侯霸、张嶷等人一同班师洛阳,而是南过冀州,率领一军屯驻在了兖州,南临谯郡、东接徐州,北靠冀、幽,作为大汉前线的军事统帅,准备相机攻守临战。
曹魏北疆,邓艾保住幽州门户,报传朝中。司马昭非常欢喜,拿着文书久久不愿放下。因为此时,他已经心生了要儿子出面开元立国、改朝换代的终极想法,所欠重要的时机,就是一场提振威望的大胜。还有,就是对两个儿子的选择。
司马昭的两个儿子都逐渐长大成熟,这让他的野心终于可以借儿的手得以实现。小儿子司马攸,字桃符,生性温良、聪慧,为人谦和、有才,又颇具治理才能,深获自己的偏爱。然而,他的长子却不甘落寞,深得父亲司马昭基因的他,便开始表面低调、广络人心,如毒蛇蛰伏,似狼蝎紧盯,只等弟弟露出破绽,就要一朝翻云覆雨、置之死地,他要和父亲一样,以狠毒的权谋和强大的内心,逆袭获得“世子”大位。
司马炎,字安世。论性格、才能,他是最像父亲司马昭的,也兼具了祖父司马懿的智慧和隐忍,可能也正因如此,司马昭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父亲和大哥身后依靠贾充的帮助,获得今天的一切,他便不想让第二个相同的故事,发生在他自己和司马攸的身上,时刻未让长子得到机会。这时,一心上位的钟会,眼见贾充牢牢占据司马的心腹地位,不可撼动,正好便眼光毒辣地瞄准了一时失意的司马炎。往昔轮回,惊人相似,司马昭终究拗不过天命,自己做过的事情,还是被上天安排找回到了他司马家族的身上。钟会暗自抱紧了新的大腿,司马炎也充分利用钟会的才华,把他当做自己的贾充,终于觅得了种种良机,让各种不利于弟弟的舆论传遍宫中、填满司马昭的耳朵,让他本来坚定的心,开始摇摆起来。
司马攸本身也无心角逐大位、手足相残,猜到窘迫原因的他,便也轻叹一声,不知将来如何。这时,一向和钟会不对付的裴秀,暗自找到司马攸,表示愿助他揭露钟会恶行,让他依旧顺利上位。裴秀走后,桃符心生矛盾,正在家里边深思熟虑,这时内侍家仆来报,告诉他杜预只身前来拜访。
杜预一猜便估计出了裴秀的所为,想了一想,还是认为司马攸是个和司马家都不相同的仁厚智良,自己委身许久只为报国,于是瞒着司马昭冒险前来拜见。两人初见,杜元凯开门见山,毫不遮掩,离谏桃符不要卷入“世子”纷争,正好会给司马炎斩草除根的完美借口。司马攸如梦方醒,急忙作揖感恩杜预相救,送走他后,心中也是一阵酸楚,叹兄弟亲情竟是奢求,于是默默不争,做好自己分内事情。司马昭最终遂了司马炎所愿,但司马攸也因杜预之计保全了性命。
司马昭自己不当皇帝,却让长子做好了一切准备,拢聚人心、只等良机。但,去年刚刚受封晋公的司马昭,如今对魏廷更施高压,魏帝曹奂已进爵他做了晋王。流言不胫而走,他也正是按心腹贾充之计,以此观察朝廷内外的文武之心,同时密令贾公闾调拨好了精锐的大军,以备清剿忠魏之士。消息传到寿春,一心忠义的淮南大帅毌丘俭拍案震怒,欲以曹魏恩封的征南大将军身份,聚拢州郡义士,便要起兵勤王。找来众将商议,鲁芝、马隆、毌丘秀等人都怒火中烧,已知司马昭的魔爪会伸向何方,合议同意就此举义,趁司马昭、贾充无备无防,唤醒朝内外有识之士,一同推翻司马的阴谋。
镶金藏蓝的崭新“魏”字大旗被高高立起,迎着淮南的劲风呼啦啦地舒展着魁梧的身姿,飘扬在寿春的城头。
毌丘俭亲自登高,朗声宣读着一封被他称为是先帝曹叡秘密传给自己、尘封已久的密诏——诛除权臣、剿灭不轨、拥曹兴魏、反抗司马,淮南大帅声震天地,数十万义士热血沸腾,蜂拥相随。一时间,声震九州天下,音传四海江湖。他即刻令谯郡的大将文钦、乐綝做好攻守准备,伺机便欲东联彭城、下邳、北望平原、河间,兵震幽州,挫败司马,要解救魏帝,重振朝纲。但他没有料到,司马昭早有秘密准备,听闻淮南生叛,还是心中一惊的他,旋即立刻令贾充亲提精锐大军、钟会、裴秀各统分军,立即南下去讨毌丘。司马昭心防钟会已久,封派杜预担任钟会幕僚,明为助力暗为监军。
贾充机敏,故意兵取邓艾防区,士载不敢怠慢,同时一心为国安平无患,当即调派儿子邓忠、大将张球率领千众便为贾充先锋,公闾心中放心,暗喜大事可成,于是辞别邓艾,立即飞赴南奔,不消多时,大军已过南皮、平原,得司马昭心腹大将石苞的接应,休整暂刻,东绕青、徐,转瞬竟至谯郡郊外。毌丘俭心中大惊,方知司马昭早有预谋,气的大骂司马昭权臣心毒、痛斥贾充奸臣当道,便听马隆献计,一边让文钦固守勿出,消磨贾充锐气,一边派城中文鸯带领一万精骑,直插贾充侧翼,城外搅乱军心,配合谯郡共破大敌。
贾充大军兵临谯郡,将城团团围住,方才松了口气。但文钦、乐綝强弓硬弩接连扫射,檑木滚石密布砸来,让贾充一时也难以强攻得手,损失千众,恨得他立誓要斩文钦首级,于是后撤暂紧围锁,稍缓兵锋。这时,文鸯军到,贾充开始并未在意,只派部将张象、周浚分兵去阻,意欲歼灭谯郡外援。不料裴秀进帐急报,文鸯竟然无人可挡,数千淮南精骑大破分军,文鸯枪挑周浚鞭砸张象,战神附体鬼神皆愁,贾充端在手里的一杯热茶刚刚入口,“噗”地喷出,杯落尽碎。
初战便遇文家父子先后相阻,贾充惊愁过后独自坐在帐中,抚额冥想冷静思计。一夜未眠,他终于露出了一抹令人心头凛寒的毒邪笑容,心中有了对策,他要让谯郡内部失和,他要让文钦乐綝相残,他要坐收渔利,他要斩尽“叛军”。这时,恰巧此刻齐心的钟会前来献计,他想亲领一军去切断文钦、文鸯父子的联系,包围消耗文鸯锐气,避免正面冲突,用计生擒此子。贾充欣喜赞同,便派心腹混入谯郡施行离间。
贾充再次围城猛攻,谯的军士死伤很多、郡内粮草渐渐难支,心生疲惫的兵将此时再也难挡谣言生起的风吹草动,文钦正在烽火血水中紧急派出猛士向后飞赴寿春求援,却闻谣言城东乐綝受到贾充蛊惑,得到封侯承诺,意欲反杀自己,献城投降。文钦惊慌不已,混乱当中只好决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抢先下手斩杀了乐綝,收编了他的部众,自毁长城。贾充听说谯郡已乱,人心惶惶,又听钟会妙计得当,牢牢围困住了文鸯的骑兵,大挫文鸯数阵,让其虽怒不止却始终难得正面对战的机会,锐气已渐堕怠,心中不禁大喜,急忙领三军四面扑来,一鼓作气破了谯县。文钦仰天高叹,绰起枪来便带文虎欲心存侥幸,趁乱突围。这时,贾充早已亲候多时,单等文钦逃走,半路正好截到,将文钦、文虎在乱军中相互隔开。文钦逃跑无路,惊得连拽坐骑,险些坠落马下。他咬紧牙关,便双手端枪直取贾充而来,只见贾充面不更色,端坐马上只是不屑嘲笑。正在文钦惊异间,身后忽然邓忠闪出,长枪一挥间,文钦措手不及便被拍落下马,猛将张球拍马赶到,挥起长刀一击毙命,可叹文钦难逃一劫,身首异处。
文虎乱军之中抛枪弃马捡到一命,所幸正遇被钟会大军冲乱、几近全军覆没的兄长文鸯和寥寥七、八魏骑。文鸯得知父亲殉难嚎啕落泪,发誓与司马昭、贾充不共戴天。兄弟两人顾不得悲伤,只因司马军还在遍地搜捕追杀,又失去了南归寿春的退路,他们只好全力向北突去,奔往兖州的方向,一路饥寒露宿、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走。贾充斩杀文钦,亲自将他的首级提起,传令挂在谯郡城头,听说文鸯失踪,他也无意分心,继而暂做休整,兵锋直取下蔡,破城后飞逼寿春。
贾充的大军破了谯郡、下蔡的精锐,宛如折断了淮南军手中长矛的枪尖,士气昂扬、此消彼长,他不敢懈怠,立刻便携胜势军至寿春郊外,他知道,最难啃的骨头就在眼前,曹魏名将毌丘俭恐也难在颓势突临下,再掀起惊涛骇浪了。
毌丘俭听闻惊变,登上寿春的城头,只觉隐约远方已似尘土飞扬,自知司马昭派来的大军不出三日便会兵临城下,实没料到那个晋王竟能用心如此的狡猾、布局如此的缜密,能这么早准备,自以为有充足的时间去勤王辅魏,去清君侧,不料却正中奸权计划,反给了他们用兵来收拾自己的名头。毌丘俭的心,静如止水,他丝毫都不后悔,一点也不惧怕。
‘即便失败了,又能如何,我毌丘俭生是魏臣死是魏鬼,曹家对我的提携,让我得遇我心中的明主,夫复何求!’
随即,毌丘俭一把拔出宝剑,站起身来哈哈大笑了几声,双眼放出两道气势逼人的目光,唤众将帅府相聚后,坚毅道:
“何况胜败未知,我也早备十万精兵、百万粮草,誓要斩你司马昭!贾充奸贼,助纣为虐坏魏朝纲,我誓除你兴曹。”
帅府中,他未采纳马隆军民据城严守的提议,想来想去,派出大将鲁芝率一军出城,扎寨豫州方向威胁司马军侧翼。
此时的贾充尚存担忧,他怕淮南当真兵将齐心,毌丘俭就会固锁严防,任他正面强攻,若是这样,就难速胜了。他掷下豪赌,稍撤包围,祈祷毌丘分散城中兵力,为保后路。裴秀适时前来,告诉了他鲁芝兵往豫州方向出城扎寨的消息,一直以来心中惶惶不定的贾充,听到后哈哈地大笑起来,心情瞬间转好、自信油然而生,他知道他的冒险得到了回报:
“这次,是我赌赢了,毌丘俭,你完了!”
他立即传令下去,三军尽起,提速行军,刹时就将寿春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令邓忠、张尚各统一队秘密伏于鲁芝侧翼,只等良机一同切断他返归寿春的退路,彻底瓮中捉鳖。不出数日,司马军便在贾充、钟会、裴秀三路的提领中,尽皆汇合到了寿春城下。毌丘俭高立城上,眉头紧锁,看着乌压压的司马军,心生一计,高声喝呼让贾充近前有话要说。
贾公闾自认识破淮南分兵之计,疏于谨慎,以为毌丘眼见司马军势大,想要怯战请和,便轻轻一笑,打马来到城下。
“毌丘将军,何故反叛朝廷,你还有什么话说?”
‘朝廷..你这逆贼还有脸提朝廷!’毌丘俭忽然紧握虎拳,然后一边摸来弓箭,一边表面竭力装作从容,向下探道:
“贾公,是我一时糊涂,我写了请和文书,望公细读啊。”
贾充心中三分疑惑、七分不屑,扬起马鞭昂起头来,正准备去等城头的毌丘俭下达递送请和文书的军令:
“哈哈,将军早该....唉!?”
忽然抬头举目的他,却发现毌丘俭已经不知从何处拿起了一张巨大的烈弓,箭在弦上,拉满弓弦已经瞄准,正是想要稳住自己,赚他抬头,不等反应过来,只“嗖~”地一声穿云箭响,划破凝固的长空,直奔城下飞来。贾充急中生智下意识猛提坐骑,宝马猛一扭身,贾充猛一低头,寒光“咚”地一下径直射落了他的头盔,贾充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冷汗“呼”的一下惊满了全身,他瞬觉心惊肉跳,后脊发凉。
毌丘俭本欲险中求胜,直取贾充性命,除掉城下大军的统帅、也除掉司马昭最得力的辅翼毒谋,重挫司马窥曹江山的信心。不料宝驹神助,让他一箭未中,贾充险些丧命拽马就往回奔,又惊又气的他拔出宝剑,便挥三军恼羞成怒猛攻过来。一场血战,滚木云梯交错互搏,城上城下损失无数,红光遍地、烽烟漫天,司马军眼见难胜,便稍后撤封锁围城。
淮南大战,寿春魏军也伤亡不小,毌丘俭身不卸甲,就亲自巡视在行伍当中,慰察体恤将士,准备再次临敌。然而,将包围圈稍稍后撤了一些的司马军中,贾充坐在营帐,却在静默思索着新的破敌计策,毌丘俭资历老、经验足、作战勇、兵将足,如果数次经历这种攻坚战,恐怕只会滋长城中叛军的信心,不利于速战速决,如果汉军、吴军趁势插手,后果不堪设想。忽然,他的脑中闪出一道豁亮,呢喃着自言自语:
“兵将足...对啊,这看似优势,何尝不是一把双刃剑呢?谯郡我用计让叛军将帅不和,如今毌丘虽必对此有所防范,但他必难预料我会改变手段,令他兵士生乱。”
贾充淡定地拿起了地上的头盔,一根雁翎箭雨径直刺穿在上面。双手捧盔,他忽然用力起来,不住地颤抖,狠狠道:
“毌丘,我要让你体会,堡垒从内部攻破的绝望滋味!”
一连数日,司马军步步紧逼,却始终不来攻城。毌丘俭心中生疑,不知贾充在玩什么把戏,决定先发制人,差张虎去联络城外的鲁芝,相约一同夹击贾充军的侧肋,突袭胜后再行转入守势,消磨敌军锐气。马隆微微想了下,进言建议:
“大帅,我料贾充定然是有什么诡计,我有两条计策。”
“哦?孝兴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其一,我们不如召回鲁芝,增加守御寿春城的力量,以防被贾充识破,截断归路,那时进退两难其势必危;其二,联系豫州汉军,包夹贾充后路必成,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啊。”
毌丘俭默默不语,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鲁芝不是文鸯,如果贾充也敢派军去堵他后路,必能被他化解。又觉求援汉军这条驱虎吞狼之计,虽然听着很妙,但却有违曹魏理念,自信满满的他,坚信此刻依旧拥兵将近十万的自己,坐于坚城、百万粮草,严防死守,何愁敌军不溃,便未采纳马隆的奇谋良计,错失了最后逆转局势的瞬息机会。
贾充已经定计,并派人前往青州传王基带兵西来相助,此刻他一边教万众军士将自己用计准备好的书信绑在箭上,让城中下起箭雨,另一边让邓忠、张尚伏兵尽出,合围鲁芝大军。天罗地网既成,原本平静的寿春城里顿时掀起了一股沸腾的巨浪,数十万兵卒一多半都是家在北方的军士,只有小半部分是淮南当地招募的、以及东吴的降卒。箭雨纷纷,大家看到了贾充的劝降信,士气大减,不禁都想被赦免罪过,招降回家,又看到了王基不日即将兵来的伪消息,真假难辨,只觉思归心切,无心再战,坚挺的意志瞬间便被瓦解。军心思动,毌丘俭不免大惊,却难阻止连日不断出城投降的士兵。
这时满心期待鲁芝能逆转局势的他,却惊闻邓忠、张尚早有伏军,两边齐出围灭其军的消息。张虎半路遇到惊变,进退无路,无奈只身改道,奔往徐州投向大魏忠良诸葛诞去了,鲁芝则遇险境,仅带数十骑兵,仓皇被逼退向豫州边界,暂无消息。毌丘俭听说这些,十分后悔没有果断采纳马隆的良计,自知忠烈的义举恐怕大势已去,难逃黑暗结局。城外逃军越来越多,带动满城人心惶惶、到处风雨飘摇。毌丘俭叫来众人,将弟弟毌丘秀和儿子毌丘甸托付给了马隆,让他趁乱往西突围,若实在难归魏土,则可暂避大汉,意图日后报仇,诛除司马昭,自己带兵相护吸引追军。马隆、毌丘秀悲恸接令,皆跪地伏拜毌丘忠义兴魏的壮举,一时泪流满面。
寿春城高门大开,征南将军毌丘俭手舞雁翎刀,如怒吼的雄狮杀出城来直取司马军。被猛将军忠贞所感召的魏兵纷纷紧随其后,誓死相从,乱战之中,司马军皆奔毌丘俭来,马隆乘势带着毌丘秀、毌丘甸杀出了重围,奔向了豫州边界,心无定所,不知欲往何处。毌丘俭高大的虎躯伫立马上,远望才智马孝兴和子孙尽皆突围,自己仰天长笑三声,悲壮勒马,不敌贾充大军的盛势,再次退回寿春城中,困兽犹斗。
烽火连天,胜败已定,寿春苦苦又坚守了二十多天,城中兵士几乎逃去了一大半,尽皆投降了贾充。其余将士苦苦死战,却又损伤大半,这日时近黄昏,寿春巨兽终于轰然倒塌,城门被司马军撞开,不等贾充挥剑,欲搏大功的钟会早拍战马,带领本部率先冲进了寿春城。贾充此时未多计较,挥领三军紧随其后,司马军如决堤的洪水、像打翻的银河,一股脑的就涌进了这座淮南的核心,占领了“叛军”的本营。
城内的忠烈义士仍在搏击不降,刀光剑影伴随一片赤红渲染着这座淮南巨城,纷纷牺牲的身影,好像尽皆倒在了毌丘俭的中枢神经上,每一抹刀光,洒下每一道鲜红,都让他的头昏昏欲裂,痛苦难当。眼前,死命奋战的爱将葛雍,杀得司马军卒难以近身,毌丘不待纵马接应,只见对面邓忠挺枪刺来,三五回合,便挟胜势将精疲力尽的葛雍斩落马下,血铸忠义英魂。毌丘俭怒目恣裂,仰天长啸,仅剩不到二十人围拢着他,被一城的司马军卒围在了核心当中。
浑身浴血,浇铸大叶红金甲上,宝铠映日愈发通体鲜红;
豪情悲壮,翻身蓝翼奔雷兽下,神驹泪盈眶中泣别英龙。
毌丘俭双目微瞋,登时圆睁,怒望缓缓走近前来的贾充,挥舞手中那杆陪他历尽无数疆场烽尘的厚背尖翅雁翎刀,如愤怒的狮虎,似腾啸的红龙,扑向贾充方向,怒斩前来阻挡的一排司马军卒,无人敢当。旋即,毌丘俭乘势俯下身去,左手一把抓住被那些士兵脚踏踩住的一杆大旗,返身站起高喝一声,巨杆在他的掌中被径直立起,抖落漫天的尘扬,只见一面镶金藏蓝、渐出残破的“魏”字大旗,重新在勇将军的手里挺胸高昂,再次迎风激荡!贾充不禁下意识惊得向后一个趔趄,站定住脚的他面色峻黑,顺势挥手,一排弩军立即聚横在身前,“梆梆梆~~”一阵飞响,刹时将仅剩的不到二十义士尽数扑杀,只剩下身中六、七箭的大魏征南将军毌丘俭,左手依旧擎着摇摇欲坠的大旗、右手拄着锋刃嗜血的长刀,口吐赤红,簌簌而下,咬牙挺胸,目瞪贾充!
注视数秒疆场无声,一众敌军手端刀枪,面面相觑不敢近前。毌丘俭突然朗声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天地、惊瘆人心。
曹魏上将面朝北方,低首三拜,声泪涌下,浑若洪钟:
“先帝!陛下!臣未能手刃逆贼,诛除权臣,保魏龙嗣重振朝纲,可惜可惜啊,臣心不甘,但亦无悔,九泉之下,虽无功无颜面对先帝厚爱,但今日已孤身力竭,我无憾了!”
旋即,他扔开长刀,瞬时拔出腰间的佩剑,怒指贾充,恨笑连连。下一刻,他再次面朝向北,剑抵脖项,从容斩向自己的咽喉。雁翎刀落,轰然奏响惊心的巨音,在无比静默的世界中,回荡悠长。
毌丘仲恭,如血的残阳映满了他魁梧的虎躯。他好像回到了幽州的土地上,好像又置身在了临接漠北的魏都戍地中。一代名将,脖子上划出了一道鲜红的伤口,迎着那渐起呼啸的朔风,在大漠的晚霞中,欲言又止......
淮南大势既定,义举功败垂成。贾充将昔日被射穿的头盔取来,扔砸到毌丘俭的身边,一面派出将军王买火速追捕马隆、毌丘秀,欲将毌丘一族斩尽杀绝,公私泄恨。一面飞报司马昭,并将早已备好的劝诫晋王要将钟会召回身边控制的书信一并差人送回,随即镇守城中,准备等候新朝诏命。
马隆一行临近豫州正巧碰到了事败孤身的鲁芝,正在无路可去,身后追军已到。众人正叹天绝生路之时,前方一军蜂拥而来,为首大将虎背熊腰,掌挺九耳八环刀,高声喊道:
“毌丘义士家眷、部属别慌,大汉庞德接应你们来了!”
原来豫州汉将庞令明听说淮南惊变,一边书向洛阳,一边在和邓芝、宗预、杨仪、廖立等人的商讨中,认为败军退向豫州而非青徐,定是欲求大汉。于是一致决定先斩后奏,兵出援助,解救忠心赤胆的毌丘俭的家眷和部将。庞德军来,让过马隆众人,直取身后司马追军。众魏将注目只看,庞德一杆大刀鬼神莫测,惊天动地之间,交手两合便将王买劈斩马下,司马军仓皇奔逃。不出一刻,邓芝、廖立等人也纷纷前来接应,曹魏众将走投无路,想起毌丘嘱托,又感大汉仁德,于是尽皆跟随庞德回到了豫州,留在了蜀汉。
刘永接到军报,召回魏将众人,一一给予厚待,并叹息毌丘俭不失为忠义节烈的天下英龙,淮南风波,悲壮幕落。
张虎一路奔入徐州,饥寒交迫,不敢停歇。正遇诸葛靓奉父亲令前来探察淮南军情,张虎认识他,心中知道得救,没等诸葛靓迎来急问,便一头栽落马下昏死过去。仲思救下张虎,回见父亲,诸葛诞急忙差人救起英烈之后,方知淮南义举功败垂成。适时,爱将焦彝跑来禀告,毌丘俭壮烈自刎,淮南尽为贾充所得,张虎泪涌悲号,诸葛仗剑嗟叹。他的心中早也决定趁机兴兵诛除暴乱奸佞,不料司马昭早有准备,这么快就平定了淮南的战事。他告诉张虎不必惊慌,就在徐州栖身,自己定要为毌丘俭、为司马师、为大魏报仇雪恨。
消息传到幽州,司马昭拿着军报高兴的什么似的,简直大喜过望。他知道,父亲数十年前起就为司马家谋划的大计,今天,终于时机成熟了。兵力大增、声望大增、野心大增的司马昭,立刻让儿子司马炎带领甲士闯进宫中,逼问曹奂为何外联叛逆,谋害晋王。这一天,满朝文武已经没有了一个为自己说话的魏臣,曹奂脊背靠在龙椅上,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了声,便在胁迫之下,答应了司马炎禅让的逼宫。何等雷同,何等似曾相识,怕是曹丕地下有灵,也忘不了这熟悉的一幕,只是他怎会想到,昔日的刘协今天变成了他的子孙。
司马炎接受禅让,继位称帝,废灭曹魏,创立晋国。尊父亲司马昭为太上皇、母亲王元姬为皇太后;追祖父司马懿为高祖宣皇帝、叔父司马师为世宗景皇帝。特封贾充为司空,位列三公,并同时领尚书令、车骑将军职,以示殊荣恩宠。不消多时,晋帝按父之意传往淮南的诏书,就到了贾充手里。改朝换代、位极人臣,他终于达到了心中的理想,终于达到了想要的高度。这时又一诏命被使者拿出——诏令贾充带兵即刻从徐州绕到北还,青州王基、徐州诸葛诞共同迎接;命裴秀任淮南都督、钟会即刻启程从冀州平原北归朝中听封。
贾充明白,这是他和司马昭的默契,这是即将最后考察诸葛诞、择机汇合王基共同拿下诸葛兵权的信号,于是当即接令,即刻东行徐州。而钟会则瞠目结舌,心中以为第一个冲进寿春,立下大功,将由他来镇守淮南继而获得兵权,不想竟被召回,顿时明白了是贾充作祟,慌张接下诏后,低头面露咬牙切齿的凶色,对贾充起了诛除的杀心,便思一计,在北还的时候,匿名将暗查的司马师死因差人送向了徐州,意欲借刀杀人,激起徐州兵变,让再需平叛的司马氏,不得不用他为帅,早晚让自己代替贾充位极人臣,获得兵权实位。
诸葛诞,听闻接连而来的巨变,心中咯噔一下,瞬间靠在了椅背上,闭起了双眼。他的心情无比复杂,他知道,对自己始终并不全然放心的司马昭终究会对自己下手,但本想成为第二个毌丘俭,举兵起义,目前看也突然不可能了。司马昭反应之快令人咋舌,新朝诏命刚到、贾充大军即至、青州王基旋来,件件都像在包围自己。他坚定地睁开了双眼,决定了自己的新计划,并叫来张虎、诸葛靓和最心腹的大将吴纲、焦彝和蒋班,魏室忠臣商议定计,各路义士万死不辞。
“张虎贤侄,你是大魏忠良之后,不可在我的计划里遭遇不测,犬子就托付给你了,你们两个互相照顾,要活下来。”
张虎心头悲酸,又无可奈何,只好大叹一声,单膝跪地抱拳拜忠臣,同意了他的建议。轻轻舒了口气的诸葛诞,便和众心腹严守秘密按计行事,驻于州郡下邳,迎候贾充前来。
贾充的大军即将到来,诸葛诞却收到了钟会的匿名信,拆开一看冷汗迭出,他心中有一丝张慌,暗惊难道是贾充早识破了自己的想法?随后他冷静分析信件来的方向,恍然觉恐怕是钟会想要借刀杀人,传信前来。他虽破解钟会计策,却选择遂了钟会的意愿,暗中烧毁信件,淡定平和出城迎候。
贾充提军东来,路上带了恪尽职守、未经战乱的羊祜。眼见诸葛诞少携随从,却多带鼓乐,恭恭敬敬地迎候,贾充对他的防备之心,便顿减三分。诸葛诞的谦恭,让羊祜心中有些生疑,他暗想这位司马师的亲信,绝不会如此乖巧,但他既无心卷入争斗,又厌恶身旁的贾充,于是一言不发,并不戳破。回到下邳,贾充杯酒试探,然而自己要兵、诸葛诞便慷慨拨军;自己要将,他又立即调自己的亲信大将焦彝,到晋军北还的先锋张球麾下,助其一同先行。贾充见确实并无异样,也见诸葛根本不具备起兵作乱的条件,于是心头对他的顾虑,又减去了四五分,开始安慰夸赞诸葛诞良将难得。
酒过三巡,诸葛诞提出不如自己亲陪贾充,缓缓北进,让刚经大战的他好好得到休息,又让身边护卫大将蒋班也北随晋军先锋,与焦彝共受张球统率节制,先行开路。贾充反复思索了几个来回,都想不到诸葛诞有何阴谋可求,正遇身心俱疲、正值诸葛殷勤,若是生变,也只有毫无保卫力量的诸葛诞才有危险,自己万无一失。想到这里,他便同意了这建议,特意叮嘱张球小心行事,让他先行军去,自己则在后让诸葛诞尽了地主之谊,缓缓而行,离开下邳、北向东海、绕过兰陵,进入诸葛诞的故乡琅邪,出了郡府开阳北经临沂。
临沂城中,贾充和诸葛诞共领中军亲信,轻装简行准备歇息。贾充时刻打探晋军先锋动向,得报张球一路平安,现已军抵前方阳都,即将北入青州,得到大将王基的接应。眼见即将万无一失,心里得意的贾充又逢诸葛恭敬作揖请示:
“贾司空,这里虽然是我的驻地,但防止淮南余叛郊外屯伏,稳妥起见,不如司空派军在城外再添兵力严巡要隘,确保无忧,诞亲身护卫司空,只身留在城中相伴过夜如何。”
“哈哈,好啊,难得诸葛将军如此有心,此番回都,我必奏报陛下、太上皇,封将军高官厚禄,享尽荣华!”
“多谢司空美意,诞别无所求。”
诸葛诞俯下去的脸开始抽搐起来,笑意盈盈的神态瞬间被正义凛然和凶狠坚毅所取代,临沂城,他准备已久的地点,数年来,他隐忍示弱的终结,都将在今夜向眼前的这个贾充身上,找回自己等待已久的说法。而贾充心仍狡猾,始终让诸葛公休亲自陪在自己身边,即便有事也可立即劫持着他,保卫自己安全离开徐州,只要汇合王基,进到青州,他就赢了,就可以让新帝下诏,将诸葛诞封回朝中牢笼了。这时,他对诸葛的戒心彻底放下了,即刻命在后行军的羊祜不必进城,便驻临沂外围,拱卫城中。令到军后,本就打算离贾充、诸葛诞远远观望的羊祜,顺势接令,隔岸观火,至到夜黑。
一轮残月被厚重的云,缓缓罩了起来,临沂,瞬间没入了满城漆黑。几个身穿夜行衣、面裹黑绸布的健儿,正在城中各处做着最后的检查,又一次地洒下甘油和烈酒,只等值得他们誓死追随的忠烈家主诸葛诞号令发出,便要让这里变成贾充的坟墓。寂静的城中,不时传来几声惊人心魄的乌啼,让狡黠如狐、正在城里亲自巡视的晋国司空贾公闾猛地站定了脚步,五官紧紧皱在了一起,心头好像生出了一阵恶寒。旋即,他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仿佛手里持剑,窸窣的寒刃出鞘声音,如利箭飞刺入贾充的双耳,让他即刻警戒,眼神一扫身后的几个亲兵,众人进入了防备的状态。
“谁?!”
“贾充,不认识我了吗。”幽幽一声伴着几分戏谑袭来。
‘声音这么熟悉?’贾充如毒蛛一般犀利的眼神骤出。
“装神弄鬼,何人大胆,敢阻拦本司空的去路!”
积厚的黑云,如奔腾的万马,喊杀着掠过了锃亮的残月。皎洁的银光瞬时间铺洒下来,将那团黑影耀出了轮廓,本与城中墨色浑然一体的地上背影,此刻,也显出了真身,被一片寒银拉的越来越长。贾充逐渐看清了前面来人的面庞,不等他惊呼出口,那个伟岸身影已经迈步传音,缓缓逼来——
“我,曹魏的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字公休!”
贾充差点没惊掉下巴,诸葛诞晌午还在百般恭顺,难道只为等此刻?!他故作镇定细望去,见这时的诸葛一改装容,凶煞间,戴束发紫金冠,映月激放彻冽;披玄冰龙鳞甲,炫光陡泛恶寒。外罩乌墨抖袍,手提三尺凛光。左臂上绑缚一支号弩、右腕下暗盖几根袖箭,宝弓悬身后、踏步声传前。
“贾充,祸国奸佞,毒辣小人。你上害大魏随司马昭恶行累累,下阴我挚友司马师命丧手足,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贾充此时终于明白了诸葛诞窥习司马家的隐忍之术,今天是为了找自己报公私家国的仇来,突然战栗起来,拔剑说:
“你..你!诸葛诞,今天我若死了,你也别想活着出去,城外都是晋军即刻能到,况且先锋张球早已临近青州...”
身后亲兵早在贾充的眼神示意下举刀扑来,诸葛诞拽出大弓便是一箭,重重钉入那人咽喉,贾充发现箭羽处绑着一封书信,他便颤着双手拆看,才发现这是诸葛诞截下的军报:张球就在诸葛诞的故乡琅邪阳都,被焦、蒋两人合力叛杀,晋军先锋已乱。眼见笑意渐起的诸葛诞左臂上扬,“嗖~”地放出一枚号箭,炸裂当空光照满城,黑衣家丁四起纵火,火舌登时窜起,炎龙八方围来,数丈高的赤焰将城内外隔绝,慌张的贾充看着诸葛诞任火燎上衣袖、烽烟染浸脸庞,依旧目露凶光,迈着稳健的步伐,步步逼来,毫不退缩,顿时全明白了,从一开始,诸葛诞就没有做要活着离开的打算!
数枚袖箭旋出,火中寒剑劈斩,贾充的几个卫士已经尽被勇烈附身的诸葛诞一人击杀。腾火呼啸袭来,瞬间将两人漫卷在了核心,炙烫的沸炎似勇者豪迈的热血,噼啪的脆响如义士壮烈的歌声!诸葛的征袍已经被火烧着,荡起的一角在赤红的辉映下,袍里绣着的一个“魏”字,清晰地闯入了贾充的眼帘。后路已经被断,生还已无可能,所有阴谋阳谋搏来的功名高位,就要付之一炬、灰飞烟灭了吗?拔剑在手的他无助地面对着即将扑来的红莲之火,左右慌张的他绝望地挥砍向地狱使者派来索他阴魂的罪孽之火,撕心地大吼:
“诸葛诞!你真不要命了!”
“贾充,大义若存,命,何足惜!”
炎龙肆虐,瞬间扑来,两个身影刹时便化作了突然腾高的炬焰,在烈如白昼的深夜呼啸,只留下了最后的余音——
“子元,公休替你报仇了;先帝啊!臣,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