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豫章郡的败兵纷纷逃到南昌,不久南昌城的战败又让他们慌不择路溃退向了柴桑。这个时候,大病刚刚初愈的陆逊心中十分丧气,连连叹息在自己身体抱恙的期间,汉军竟抓住时机大出主力,逼向东吴,这一刻,陆逊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短暂的失望和无助过后,他还是定了定心神,拾起了自己江东三军大元帅、丞相、大都督的职责,走出府宅,直向军中。无论对柴桑城中的吴军将士,还是从豫章一路兵败逃回的士卒,他都准备一视同仁,尽力安抚住他们的情绪,即便稍有违心,他也打算坚强起来,挺身而出,尽力重唤大家的士气,做好了和众人共同死守柴桑的决心。
等他走到军中,眼见伤兵累累,议论纷纷,畏惧汉军的情绪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扩展。陆逊极力平稳着自己渐生波澜的内心,孤独地抵御着一次次外来的冲击。关切着每一位归来的将士,拍打着每一位聚拢到身边的吴将们的肩头。大家看到丞相亲自前来慰劳,并且鼓舞士气,就好像在大病的身体中及时注入了一针良药。三军慢慢缓和住了情绪,准备跟着陆大元帅的步伐,重新回到岗位、再次登上城头,等待迎接豫章北来的汉军。陆逊的心里,对柴桑还并没失去希望。
柴桑城,作为江东历任大都督的军事前沿驻地,除了战略意义重要非凡,自身的防御也算固若金汤。然而,想要拱卫住这座要地,东向鄱阳、西边武昌;南面豫章、北方庐江,四处地方必不可少。如今正对汉军的西、南两侧,豫章虽然失守,然而陆伯言的心中坚信着曾经作为孙权国都的武昌,以及昔日吴大帝亲督修建的夏口瞭望高楼都绝不会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攻破的,有了武昌的护翼,自己专心对抗豫章的疲惫之师,只要稳住城内将士的意志,胜算就定会还有六成以上。想到这里,站在柴桑城头拄剑远视的陆逊,暂时自我安慰式的缓和住了内心的情绪,直到新的急报再次到来。
马良不出所料地统帅胜势的汉军当先杀奔到了柴桑的脚下。从未见过这座古城真面目的马季常,也不禁抬头观望,赞叹连连,心暗说这江东大都督的大本营,果然器宇轩昂,样貌不凡,又急派人前去打探弟弟马谡军的消息,小声喃说:
“要不是两路来击,单凭我军恐还真难硬拼功成,还真难让困兽犹斗的陆逊和城内的东吴军丧失掉坚守的信心啊。”
军校回报给马良的军情,让他大为欢欣,传令三军即刻准备进逼城下,与弟弟相汇。而同样的消息,也被江东哨骑报送给了陆逊,却让伯言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他听得字字入耳入心,只觉哨骑说出的每个字都在冲击着自己好不容易刚刚建立起来、却始终不堪风雨侵袭、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报!陆口方向发现大量水军,汉将马谡突然出现在那里,现已逼近柴桑西大门,柴桑城陷入包夹之中了!”
“什么?!...天啊,柴桑困顿,武昌恐也危急了,怎么会这样...天不护佑大吴,我竟失算在陆口的防御上了。”
陆逊心里更受挫伤的,不是要面对两路大敌,而是支撑信念的那根柱石被马谡飞驰的马蹄声震荡出了阵阵裂纹,最终轰然塌碎——武昌,由于马谡的神兵天降,变得已被包抄了大半条后路、自成孤势,柴桑再想与其获得互为犄角的联系,已经几无可能,也被汉军割裂成了孤军。陆逊拔剑在手,带领众将血拼马良、马谡的两路猛攻接近半月,人马损伤、城池难守,他甚至做好了殉城的准备,叫来徐盛、丁奉,让他们准备打开后门先撤,保存江东战力的火种。
这时,远在建业、身陷病中的吴帝孙登发来了亲自的手书,已知前线变故的他,言辞军令,不容商榷,告诉陆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存性命比拼死殉城更加重要,让他在柴桑无力回天的时候,要奉令退守,不得延误,至于退向何处,全权由身在漩涡、根据形势随机应变的陆逊决定。众将见信算是不幸当中得到了万幸,均暂时舒了一口气,知道大元帅的性命算是被劝离了鬼门关。陆逊也深感孙登通晓人心,只恨身体不如孙权一般康健,难以在这乱世终成一统江山的伟业,也不由得百感交集,叹了口气,跪接皇命。
马氏兄弟互通有无、默契配合,蜀汉三军个个骁勇、人人拼搏。吴军再次人心惶惶,柴桑已然大势归去。陆逊含恨不舍,带着有生力量奉诏退弃这里。临将出城,伯言几乎一步一回头,眼含湿润。手中的长剑被青筋暴起的手,握地微微颤动,咯咯作响的牙齿也让江东大元帅的心随之化成的碎片,不得不接受柴桑即将失陷在他手中的残酷事实。陆逊猛挥了一剑,砍裂了路旁的一樽大石,狠下心来,返身马上,大喝一声领着众人退出了城去,不再回头。他的心虽然极尽煎熬,但智慧的头脑却时刻在努力地自我冷却,他决定不去退往更安全的鄱阳,而是心中抱着武昌不失的微弱希望,举军北向,转入庐江,屯驻在江夏的身后,借此想要寻觅良机,再次挥军返进,再图收复柴桑失地,以报心中不甘。
陆逊撤去,马良、马谡旋而也破了巨城,立下了大功。兄弟两人城中相见,纷纷下马紧紧相拥。携手共同走进城中帅府的他们,好似见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在此发号施令的身影,不禁叹胜利不易,立刻休整三军,将身后的关平、徐庶先后迎接进了这座江东重镇柴桑城中。徐庶喜赏众人,赞爱马谡,随即派兵飞往武昌的方向急探那里大战的消息。
夏口,吴营。老将军程普近日突觉对岸汉军攻势减缓,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然而就在他准备派出暗哨打探汉军用意何在的时候,张泉驾一叶扁舟匆匆驶来,告知了他,马谡兵出陆口,柴桑形势堪危!程普虎躯一震,激灵过后顿时感觉大事不妙,且不说柴桑有多重要,就说如果柴桑有失,丞相、大元帅陆逊有危,自己这里的夏口、武昌就将成为独立无援的孤城。他知道事情急了,便急忙唤出一队分兵,让他们趁汉军包围稍显疏松,趁夜去向柴桑方向,救援陆逊。然而,这就是庞统的用意,故意撤围、放张泉来到,凤雏料定程普不会坐视柴桑危急而无动于衷。显然,他猜中了老将军的心思,此刻,在夜幕临深的长江水面上,庞宏、诸葛瞻两位后生已经乔装打扮、蓑衣斗笠在身,领着一支汉军伪装的“商船”,单等着夏口驶出的吴兵近到身前。
原来,在庞统想出破敌计策之后,庞宏、诸葛瞻兄弟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扬起了笑意,露出了坚定的眼神。确认过眼神的他们,双双前来拜见士元,请求独立领兵蛰伏屯向江面,完成这最重要的一环任务,为接下来的破夏口、进武昌立下坚实的基础,为大汉建功。庞士元欣慰两个孩子有这么敢于担当的勇气,和如此坚定的信心。他不怀疑一路跟随孔明和自己长期历练过的两个孩子的能力,但此时他出了大汉丞相和三军统帅的身份外,他还是两个人的家长。凤雏随后笑着,同意了他们的要求,看着两人离开前去准备的身影,士元知道,这也就是决心带他们一同前来的意义吧,于是又唤来文聘,让他统领精锐继续施压夏口,让程普身心疲惫,无暇顾及庞宏他们两个的分兵,同时自己亲自登船在后,作为儿子和侄子的得力后援,准备施展总攻。
长江的波涛声越来越大,日头的落去,让江面从橙红变成青白,又从淡灰慢慢变成了愈发浓烈的墨黑。等了许久的庞宏,头脑却和他的父亲一样,淡定从容、心如止水,深信鱼儿会来咬钩的他,压低了自己头顶的斗笠,一点都不慌张。时近凌晨、浪屿幽鸣,诸葛瞻突然发现远处的夏口方向,泛起了点点烛火,向自己的方向忽明忽暗闪烁飘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庞宏也发现了东吴的船队,心喜固守不出的江东军总算开门而来的他,即刻吩咐众兄弟做好准备截击,同时派人飞舸告知身后的父亲知晓,和思远拔出钢刀只待收网。
东吴的舟阵本欲趁着墨色的掩护驰向柴桑,不料一头撞进巨师、思远的怀抱。宏、瞻两个左右齐出,一阵伏击,没有放走一个吴兵,尽数将这支援军歼灭在长江之上。而后,按计而行的两人即刻和众军士换上吴军服装,换上吴军的舟楫,直向夏口飞去。程普见队伍转回,急忙询问,庞宏接答:
“将军,汉军庞统发现了我们,正在尾随追杀!”
黑夜中也分不清细致的不同,程普只是趁着火把看到确是前时派出的一队军马,儿子程咨忽然伸手指向远方,程普一见确是庞统的船队扬起风帆,点起火把,喊声渐起向夏口“追击”而来。程普于是暗恨未能成功派出援兵,便先打开水军寨门,让急切“撤回”的众将士先快撤回黄鹤楼再说。
水门“吱呀呀”地打开,庞宏的嘴角轻提一笑,看向诸葛瞻,两人几乎同时摘掉斗笠扔向江面,心有灵犀一般的,右手拔出长剑,瞬间喊杀起来,带队冲进了夏口的水寨。漆黑的夜,由宁静突然变作了一团嘈杂,负责戍卫黄鹤瞭望楼的水军都督陈表,来不及披甲提枪,夺过身旁吴兵的一杆长矛就前来欲止突发的变故,英勇无双。诸葛瞻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返身拽出弓箭,眯起双眼拉弓满月,在喊杀声和江水声的掩映下,“嗖~”地一箭飞出,正中陈表肩头。吴将耳边混沌,根本没有反应,中箭落江,身陷鱼腹。汉军趁乱将群龙无首的江东军全数击溃,夺下了水寨、占尽了要隘。
看到这里,程普心如明镜,恼悔中了凤雏计策。他花白的胡须气的乱颤,在程咨、张泉的建议下,只好弃营登船,放弃大势已去的夏口,逃离奔向武昌。庞统水军骤至,涌入夏口之中,庞士元亲领大军,彻底控制了黄鹤高楼,拔掉了难以逾越的巨大水上威胁,心中畅然高兴的他,奖赏三军、勉励儿侄,当即决定休整三日,固守夏口,择机挥师武昌。
次日的晴阳照例爬上了湛碧的天空,放出五彩夺目的暇光,汇成道道白灼的光柱,普洒在滔滔的长江水上,让泛起波澜的江心映散射出一片金鳞,整个长江,在庞统的眼中都变成了陡泛金碧辉煌的宽彻大道,好像直通理想变现的未来,好像直接天下一统的明天。凤雏庞统,亲自领着众人缓步登上了黄鹤瞭望楼,稳步当先的他,眼望巨楼巍然屹立、紧邻江边,楼内每层皆备强弩窗口,又兼华美修筑、画栋雕梁,集威霸与秀美一体、兼实战与赏景并备,登上楼顶,俯览长江,点点金鳞还在跃动,无垠远方尽收眼底。豪气即涌周身,心胸顿时豁亮。在众人的感叹中,庞士元也不禁由衷的感叹孙权良苦用心,能建造如此雄伟的高台也实属罕见,仿佛体会到了孙仲谋当初迁都武昌、竣工黄鹤、亲立此处、目毅此景的豪迈心情,也不禁感叹着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世间的英雄就如同这滔滔滚滚的长江水般,后浪推向前浪,往事已成波涛,落英知心意,流水叹有情,成败何往转头空,青山仍映夕阳红。庞统终克夏口,亲自登临黄鹤,难得闲情豪迈,高呼笔墨纸来。眼望身旁雄隘、美景、长江、英龙...他蘸浓墨宝,玉纸挥毫,洋洋洒洒,登赋咏高。一文既成,众将笑赞看来,只感微风拂起,貌有黄鹤旋鸣,回音悠荡:
『荆襄璞瑈,钟灵毓秀,临江龙首,四海称雄。高名久闻传江表,溢气今犹出斗间。西牵荆楚,东引吴瓯,鄂风汉韵,灵杰兼修。今破江东千舟,得访神萦幻境。挥退孙吴万骑,幸登黄鹤仙楼。神坊迎前,仙云腾后,左右卫亭,气魄汹汹!力踏巍峨,俯揽沧渤,擎天气昂,飞檐怒张。如扑江之霸虎,似袭陆之猛鱿。碧瓦重檐,高耸挺伫向云畔;画栋丹柱,雅致内缮亦不凡。朝来爽气,踏云巅以高游;凭倚朱阙,望物华之兴流。孙仲谋欲摆此楼锁江,自信非虚也。
登台望,感此楼,衔远江,吞夏口,烟雨未莽苍,龟蛇忠锁江;倚栏阙,思彼阁,置古琴,眺晴川,玉笛无君横,落梅满江城。西倚荆汉,北抵淮扬,东毗武昌,南保长江,四通八达,天堑一障。昔日紫髯挥剑,“以武治国而昌,筑楼屏防”。此非孙郎欲治于江东者乎?昔时过矣,看今朝,览物感怀。同咏之心,得无异乎!
仰苍穹,俯莽苍,北辰高远;思先贤,感既至,积厚流光。值逢秋序,烽烟尽去,茶花淡嗅,薄荷轻幽。澄江如练,日照龙鳞金万点;临川潜梦,桂兰芳蔼岂黄粱?昔时古今,同咏无异。孙吴欢宴,极尽奢华嚣影;萧曹辅汉,成羡万世楷模。前时良圣之感缅,后世英龙之神往。叹息!汨罗屈相,蒙恬冤亡,皆无俦侣,难策流芳。统幸得明主,凤方始翱翔。聚文武咸众,必兴汉再航。九州定时、百姓盛日,黄鹤再酒,天下泰平。适日若至,宾主觥醉,必为数朝效仿之图画;粲然皆华,当出历代瞻咏之文章。千翔鹜尽,穷美天地人辞;万里澎觞,极醉会客佳才。一曲而罢,赋韵已成,章表呈众,同心共咏。觥筹暂置,狮虎万众即赴百舸争流;汉耀盛辉,龙凤荡寇定兴统一志雄!』
豪迈一文,洋洒一赋,墨浸人心,声传高楼;
黄鹤绕舞,蓝鲸腾游,璇鸣天海,耀尽英龙。
凤雏庞统,岂不和这瞭望戍阁一样?武能威风尽展、抵御万马千军;文可极尽赏美、颂析百转千回。汉将上下纷纷心灵激荡、情绪昂扬,不住叹赞庞丞相,目望泰平向武昌!
“虽得方寸之闲,却难忘连年征战,不知这天下,何日才能不动刀兵啊...”
士元临江畅叹,回身欲下楼阶。自知恶战近至,便又重提精神。他即刻让文聘、王平双领夏口水军,再行调整一日,后天先锋东伐。两将领命抱拳先退,随后庞统又让能臣张裔亲去柴桑告知徐元直自己的想法,这才走下楼去回往军帐。
陆逊坐在庐江城中,旧疾有些复发。在他看来,此刻滚滚波涛的长江水丝毫显不出豪迈的预兆,浪花每翻一次,他的心头就感觉被冲击了一次,冰冷寒颤、欲说无言。
退到这里的吴丞相、大元帅心中还残存着期许,希望武昌能够得到大帝孙权的护佑,希望江东能得到三代先主的庇护。陆逊想到这里,不由得摸了摸手边太守府衙的门边框,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已经红漆退落的大门,苦笑着叹了一声。这熟悉的大门,数十年前是那样的油红锃亮,这熟悉的全城中枢,曾经是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自幼丧亲的自己,跟着那时的庐江太守、从祖父陆康在这里玩耍成长、跟着从叔陆绩,在这院落里勤学读书。安宁的一切,只因为从祖父毅然拒绝心怀叛逆的袁术借粮的请求而打破。大怒的袁术派来围攻庐江城的,正是世称小霸王的孙策,孙伯符。孙、陆两家的孽缘、羁绊,从那一刻起就被上天注定连到了一起。庐江城破的样子,在陆逊的脑海中至今仍十分清晰,孙策嗜杀的凶恶模样、一城混乱的血光四溅和陆康兵败身亡的过往画面,无一不又浮现在他的面前。
跟随陆绩逃亡江东的自己,曾将孙家视为破坏了自己美好生活的仇敌,但随着江东的沦陷,孙权的继位,自己发觉想要让陆家恢复兴盛,就必须选择和孙家消除隔阂。孙策既然已死,自己也就同意了孙权的邀请,出仕东吴。
“本不想效力江东的啊,但为了陆家的全族大计,又有什么办法呢。既已效劳,陆逊必将抛头颅洒热血,不枉一世英名、半生执念。哎,这也是我选择退来庐江的一个理由吧。”
庐江的风又起,儿时每每吞吐着这江风,都会感到沁人心脾的甘冽、清爽。今天,为何会腥的令人莫名发慌?
徐盛将亲手煎好的药又一次端到了自己的眼旁,陆逊歪了下头,将自己拽回了现实,接了过去。久久端在手中、直直注视未饮。轻晃手中瓷碗,微微泛起动荡的水面,迎合着城外翻涌的江水,在陆逊的心头激起了滚滚的波涛。温热的药汤,也在他的手中,渐渐发凉...
长江的上游,武昌的郊外,庞统、程普早已各扎营盘,此刻列开了汉、吴两军,在野外较力对垒起来。傅肜胡须泛白,却不输年轻时的风采,背插双锏,一抖钢枪,直取阵前酣战程普。年纪更高的程德谋掌中七星折花刀威力也不减当年,傅肜枪里夹锏,从容应对,只看得三军注目,两方久观。江东青年后俊甘瑰、凌烈兄弟两个四目相对,同时拍马,两骑飞向战阵核心,一同夹取汉将身前。汉军中傅佥怒上心头,一甩手里的麒麟凿金枪,猛打胯下雪鬃白龙马,如一道白里透金的闪电直冲而出,接上两人战作一团。
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张泉自知吴军新败,士气不济,怕老将军阵前闪失,便鸣金收兵。庞统忽而心生一计,便也召回傅家父子二人,准备计取吴军,直下武昌。
时近半月的角逐,庞统见吴军心不稳,兵锋渐疲,心知时机已到。这日厮杀,程普、张泉正面临对汉军,大将周泰驰援阵前,一时竟连斩汉军两员偏将,勇不可当,吴军久违迸发出一阵山呼海啸,庞统有些意外,急令庞宏、诸葛瞻按计施行而去,以免节外生枝。江东众将正在欢欣之际,程咨惊慌来报,吴军两翼被突如其来的汉军分兵困锁,进退两难,文聘、王平又双双绕到后方,猛攻武昌城,形势已危。程普“啊呀”一声,既骂庞统诡计多端,又叹凤雏名号果不虚传,简直伯仲周公瑾、不输陆伯言。汉军此时又趁机在外将武昌将危的消息写成绢书绑在箭上,射进东吴营内。一时间箭雨纷纷,消息不胫而走,迅速蔓延开来。江东三军刚刚重新建立起的自信和战意又瞬间被庞士元瓦解殆尽,不知真假、军心涣散,程普一见,知道大势已去,趁未出现逃兵,趁未全然崩盘,他只好率军拔寨恨去,飞也似得奔向武昌城回。
庞统见事大定,急忙挥领三军,尾随追普而来。汉军气势滔天,万众狮吼已彻底掩盖了长江翻腾涌起的涛波浪声,江东子弟无心恋战,不免一触即溃,抛枪弃甲,奔逃四散。程普眼见近得城前,遇到文聘率军围堵,无法近城,关键时,左翼扎营的孙綝好歹突破了依计截来的汉军兵马,刺向前来突开文聘阵角一阙,与江东大军奔进了武昌城。程普亲自殿后,发现追击孙綝的汉军转瞬即来,统将正是庞宏,庞巨师。他仰天而叹庞统兵出多路的既准又狠,心里突然担心起至今音信皆无的右翼诸葛恪来了,他知道,那里一定陷入苦战了。
不容程普多想,庞统、文聘、王平、傅肜四路大军汇合庞宏尽数现身突来,刚入城中的他回身只见吊桥上的孙綝还未来得及进城,便被王平从后赶上,一柄凌水丘龙刀映天耀日、寒光灼心,挥斩劈来,“噗呲”一声便将孙綝枭首马下,尸坠护城河中。心惊的老将军再也无力阻止汉军蜂拥入城,只好边战便退,期许能在乱军丛中突破重围,退向东北庐江。
庞统迅即占领全城、围追东吴虎将之际,城外的另一支兵马,也成功间接为顺利夺城,立下了大功。诸葛瞻,在与兄弟庞宏分兵去后,一路东来,奔往吴军右翼,意欲领庞统计,围住这支外援吴军,切断他回救武昌的路线。诸葛瞻的心情既坚定,又略有五味杂陈的忐忑。他知道叔父这是有意在成全让自己来取东方,因为这路吴军的统将,正是亲叔叔诸葛瑾的长子、父亲诸葛亮的亲侄,自己的表哥、在吴年轻有为的威北将军诸葛恪。他提了三分自信,倒要和表哥阵前角逐,证明自己不差分毫,于是吩咐众将,迅捷切断了数路,占据了要隘地方,将始料未及的诸葛元逊围成了一队孤军。
诸葛恪既没想到凤雏算无遗策,竟有如此洞悉缜密的计策,又没料这风行雷历、指挥果决的对手,竟是表弟诸葛瞻,两马迎头相对,二人初次相逢,竟是在这种场合,打量一番的诸葛恪暗叹思远英武非凡,将星气质,扬起马鞭开口说道:
“不想表弟竟不逊色叔父,怎么,敢来断我归路?”
“表哥盛赞,知你出色,瞻不才,今就为破你全军而来!”
诸葛家的龙凤后嗣斗智斗勇,然而诸葛恪却闻武昌将失,三军心绪大乱。数次欲突出重围去救的他,却被诸葛瞻卯足了精神,一次次封堵而归,气的他拔剑怒砍也无计可施。眼见回援已毫无胜算,招降的文书铺天盖地旋来,诸葛恪见军心思动,即刻竭力震起将士之心,摆出一道疑兵,趁夜反向退往吴地而去。成功逼退表哥的诸葛瞻,心中虽然高兴,但也默默盛赞他的随机应变,竟也能全身而退,自诩还将有很多提高自己的地方。于是他放弃追赶,挥军急向武昌,意欲汇合主力,克定破城大功。等他到时,武昌已在汉军手中,庞统正在内城部署兵力,围追程普、周泰、张泉等江东虎臣。
庞宏引着诸葛瞻来见父相,庞统慰劳侄子过后,便领众人一同看向城中。烽火连天,让庞士元心中莫名难过,战争是多么无奈的举动,他即刻传令不许将士纵火,不许擅动百姓、民宅分毫。混乱当中,他见程普已身陷囹圄,气力不支,老将军花白的鬓角胡须早已沾满硝烟征尘。庞士元“哎”地一声,顺从了直觉的不忍,挥手传令,让阵破开一道裂隙,放程普一条生路,眼看着他在吴军众将的簇拥下,险些坠马、奔驰退去,庞统闭上双眼,轻叹一声,随即下令赶紧扑火止战,修缮民房,开仓赈济,救助民生。
这时,文聘飞马来报,武昌城东,大将周泰宁死不退,一骑斩杀数众,汉军莫敢上前。庞统亲自去看,身边傅肜、傅佥父子两人双双提枪上马,左右冲去直奔周泰杀来。
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江东猛虎周幼平,不惧烽火烧燎、无畏箭如雨下,数次冲锋,乱军围中救出大将留赞,却未寻得程普众人,于是独守东门的他宁死不退,直欲等待程德谋的消息,英龙虎将,忠勇双绝。看到两杆金枪同时刺来,他猛挥手中的锯齿飞镰刀,左抵傅肜、右挡傅佥,绝境犹斗,怒吼不休。庞统眼见傅家两将都难以携胜势占据上风,心想这周泰的勇武可绝不在张任、庞德一众名将之下,连连赞叹。
飞豹将军文聘心生怒火,反身马上,舞动三尖两刃,直取周泰前来。文聘思以三敌一胜之不武,唤下傅肜、傅佥退下在后,自己便来虎豹相争。东城门前,汉吴双虎两刀并举,互不相让,已经苦战多时的周泰又与文聘硬拼十多回合,依旧不分胜负,恰在此时,留赞听得败军来报,得知程普一行安然无恙已从北门突围,便飞马上前,驾住文聘大刀,告知了周泰这个情况。江东虎臣瞬间心安,不再恋战,撇下文聘,便冲出武昌城门,奔向前方。一战,周泰背中七、八箭,血浸铠甲袍,扬名武昌内,退向吴都中。
汉军众人目送江东残军退去,安定全城,也不再追逼。庞统估计张裔已和徐庶顺利汇合,知道不日元直便将助他兵取蕲春、两路主力就要汇合奔向庐江、意在彻底击溃陆逊。他不辞辛劳,一边休整三军、一边亲督回复巨城昔日的宁静,让百姓感受到大汉的安平馨和,过不久时,见武昌已彻底安定、江夏郡自关羽屯守的盛景之后再次全部复归大汉,庞统欣慰之余,便留文聘、向宠暂领武昌、夏口,安稳荆州,施政百姓。同时,回书洛阳呈报军情后,凤雏便起剩余三军,继续东进,一战克定蕲春,直向庐江郡去。
这时,徐庶诚如庞统所料,接到张裔、得知了士元的计策和自己的想法正不谋而合。张裔连连笑叹英雄所见略同,随后便跟大司马一同兵出蕲春地界,进逼浔阳而来。元直看着被荆州江风吹起的白发,不禁连连叹息时光催人老,想到了当初计骗于禁、竟能再次归入南郡江陵,投身先帝刘备的场景,物是人非,多少英雄已经不在,每每想到这些他就不知所言,心中有感万分。再次回到梦起点的地方,再次踏上浔阳,徐庶计破江东、关平斩杀吴将,汉军突破浔阳,正遇庞统来军!两路大军终于汇合,士元、元直执手相拥。关平等人闻听丞相大军一路破夏口、登黄鹤、进武昌、下蕲春的经历后,纷纷喜上心头。当即,汉军在蕲春休整一夜,次日晴明,庞统、徐庶再次暂分两路,意欲同时汇合在庐江皖城。
庐江城中,陆逊闻听武昌失陷,突觉胸口堵闷、绞痛难言,军报突然滑落,没有拿住它的双手下一秒随即捂在了心前。他知道,柴桑、武昌的相继失陷意味着什么,自此江东只能考虑自保而难再挥斥方遒、中原逐鹿了。刚刚听说程普、周泰、诸葛恪尽皆突围无恙的消息,让他的心里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朱然就满身铠甲,前来飞报:
“丞相,汉军...庞统和徐庶从两个方向攻入庐江郡,现在已经汇合在了皖城之下,唉!可恶,看来他们不久之后就要开始攻城了。我军...”
陆逊仰天长叹,他早想到了这个结局,只是没有料到这一天竟会来的这么快。他挥手止住了朱然接下来想要开口说的话,拍了拍他的肩头,强撑起微笑,对他说:
“义封将军,不用说了。大家都尽力了,都辛苦了。来吧,随我一起登上城楼,我去会会这个当世凤雏还有徐庶。”
浩荡的汉军旗帜飘飘扬扬,陆逊瞩目望去:黑压压看不到边的雄壮军马,如潮水一般不断涌向目前还暂归属于东吴的巨城之下。庞统、徐庶在身后王平、关平的相护下,拍马近前。终于看到了目前蜀汉最顶尖的两位智囊的真容样貌,看清了让江东一路遭受自建吴以来最大挫败的这两个将军的神态。看似平凡的两个人啊,怎么会蕴藏这么大的能量?
“陆将军!庞统有礼了,贵军势孤,为将军计,不如早日退去,免得无辜再添一场挫败,动摇你孙吴根基。”
“徐庶致敬陆伯言将军了,将军智勇不输我等,只是可惜未遇明主,鲲鹏未能随心展翼。死守,不过是两败俱伤,陡添伤亡,将军若去,我等只取庐江不再相逼,望将军自重。”
“......”陆逊心中所恨,不是城下两人的话语,而是他们所说的,都是事实。声声入耳,字字诛心,陆逊一个没忍住,一道鲜血从嘴边滑涌而出。他极力抿着嘴,默默地抬手擦去了血渍。朱然看到,元帅的手在不住地颤动,手上的血流在向着大地的方向滑落,心头也是无比难过,无奈当头,只得“唉!”地轻轻一叹,咬牙攥拳将头低下、别了过去,似乎不忍再看到眼前的一幕。陆逊从城头走下,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昔日孙策破城、血染庐江的梦魇,他知道汉军一向标榜仁义,诚然不虚,便在率领众将血战抵抗、终难再留此处的最后关头,再一次摸了摸衙署的大门,看了看儿时熟悉的城中院落。翻身上马,率队永久地诀别了这座庐江城,只剩下斑驳的大门上,一块随风旋落的红漆,静静地躺在地下,目送着它心中从幼童到如今的那个陆郎,远远的离开。
庐江失陷,陆逊病烈。随军众人无不心中迷茫,不知所措。陆逊强打精神,传令三军即刻东进,退往采石矶,准备牢牢固锁这里的天险,占据有利的地势,并和濡须口的儿子陆抗形成掎角之势,全力拱卫吴都建业,只身欲挽江东命运。
退入了采石的吴军,迅速兵据险隘,严防汉军得寸进尺再来进逼。身体时好时坏、阴晴不定的陆伯言,自知不是什么好兆头,在这日自感渐渐恢复了许多的时候,便披着外袍,径自走出了军帐,踏上了采石矶,眼望着江东的雄浑景色。
陆伯言登临矶上,就这样看着。绝壁连峰、巨川林耸,一片白浪翻涌,雾起伴着山涧绿松的掩映,飘飘腾起,湿润了一江烟雨,湿润了英雄心扉。鸿鸟猿蹄迷迷糊糊哀声入耳,浪流舟楫浑然一体滑过眼眸,多么雄美的景致!在陆逊的心中却久久涟漪出忧怨的悲情颜色。
这里,牛渚,曾是小霸王孙策兵破刘繇、军定江东的起点之地,收周泰、斩笮融,基业起始何等辉煌;
此处,采石,现成大元帅陆逊退抵庞统、扼保建业的最后屏障,失柴桑、丢武昌,谁知未来吴向何方。
陆逊轻轻叹出了一口哈气,转身带着众人向回走去。半路上,一座广济寺屹立着身姿闯入了他的眼帘。停下脚步,他转而走去。众人随着他的脚步跟在后面,只见大元帅轻轻俯下身来,捧起了一抔泥土,站在一口赤乌井前,久久无言。
是啊,赤乌二年,时已称帝的江东之主孙仲谋来到这里,督建广济寺,陆元帅当时就跟随在身边,眼见挖掘这口井的时候,采得一块斑斓的彩石。兴高采烈的孙权大叹这是江东吉兆,欣喜万分,站在这绝壁临空、突兀江中的兵家必争之地上,眼望水流湍急、赏析地势险要,吴大帝毅然豪迈,遂将这牛渚赋予了崭新的名字——采石矶。广济寺前,赤乌井也由此得名。往事历历尽在目,元帅岂能无感忧!众人再次看去,陆逊此时也已经迈开了步伐,走进了广济寺中,欲为大吴焚香祈祷,想让江东渡过难关。
众人扶起陆逊,伯言正好看到了寺厅中央的那鼎香炉。‘这就是当时赤乌井中掘出的彩石啊,用它凿成的香炉还在这广济寺中静静地淡看江东的兴衰,和天下的变迁...’
陆逊的心猛然地颤动,如灼火、如腾江、如撕心的猿蹄惊魂、如突起的烈风破雾...“噗”的一声,陆逊再也难抑心头长久的积压,赤浓的鲜血猛地喷出口中,直觉天旋地转、日月无光,他自知不妙,立刻让张慌的众将拿来绢纸,当即手蘸红血,便颤巍着写了一封血书,着人飞骑送向孙登手中。
建业城里,吴帝久病难愈,好似与国祚的命运已然紧紧相连。正迎回诸葛恪、周泰等人的他,悴卧榻上,正和众人与皇弟孙和一同拆开了这份血书,字字入眼似见陆逊憔容:
『臣逊百拜陛下,臣有大罪,抵御蜀汉不利,连失三郡,令陛下君威困顿。如今退扼采石,内与濡须相连,外已屯扎各路要隘,臣之罪过,必将亲自弥补,只恨自知病躯渐重,恐来日无多。不能再随陛下征战日久,不能眼见东吴中原逐鹿,恐再无力亲举陆氏一族振兴江东。望陛下保重龙体,今日血誓,采石如若不保,臣当以死效忠。』
孙登掩面难过,众臣无不垂泪。吴帝仰头长叹,只觉身体更加沉重,紧握孙和的手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来。当夜,孙登自感难以康健、悲从中来。他让诸葛恪急忙召唤陆逊、陆抗父子二人回都见驾,想要亲眼再见良臣一眼,托付后事以救江东未来。旋即,张承得封濡须督职替陆抗镇守要隘、周泰领采石矶督去换陆逊即刻还都。众人不敢怠慢,火速各安排去,孙登平躺在床,借着暗弱的烛火掩映着消瘦的面庞,再次轻叹了声,闭上了双眼。一滴宛若彩石的泪,落眶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