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又送来两封书信,一份是王中安写的,另一份是和硕简仪亲王德沛写的,这已经是第四回了!”王安国心急如焚,他在庆复的眼前来回晃荡,心神不宁,他又接着说到:“两封还是求援信,从浙江起事,到叛军攻下福建,这也不过是二十多天的事情,这是何等迅速啊!”
庆复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地面发呆,两根拇指相互绕着圈,面上毫无表情,不知是急还是气,许久,他才淡淡地说到:“浙江、福建、台湾,这三块地都是德沛的守辖区,逆贼在浙江起事,绝非偶然,钦差的事不过是个幌子。我瞧见过叛军,那些身强体壮而又训练有素的士兵,那种匪夷所思且对大清军械具备碾压性力量的装备,这绝对是蓄谋已久的!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只能说明,底层的官员已经彻底腐败了,内部机构早已腐朽不堪,官匪相护,麻痹上司,这群叛军哪里是什么乌合之众啊!”
王安国皱眉道:“不对啊!京城怎么还不来消息呢?”
庆复面色变得凝重,自言自语道:“不了解敌人,如何能够正确地制定作战方略,暂时,就不要指望京城了!”
“此话怎讲?”
“这么大的动静,皇上不会不知道的,八旗大军南下平叛是自然的,我猜皇上也一定会下旨让我去浙江协助德沛平叛的。但是,这都快一个月了,北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因为大军根本过不了江!真是个好时节啊!”
“玩忽职守可是死罪啊!”王安国叹息连连。
庆复高声咆哮到:“我去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一百五十三艘船,一顿饭的功夫全沉了,那个喷火的玩意儿指谁谁死,谁特么赶上,如何能上?我不是临阵脱逃!那种情况下,你去再多的船也没用,那就是个活靶子!”
急得脸都红了,剧烈起伏的胸膛在一杯凉水下努力平复,庆复重复道:“我去了,真去了,不是我怕死,这是送死啊!对方的大炮都快有我们的船大了,你要我拿什么去救他啊!诶!我去了啊!没用的啊!救不回来的啊!”
庆复浑身颤抖,不停地自我安慰,王安国不再说话,扶着桌子,慢慢地坐到板凳上,他知道这是不能怪庆复,庆复说得对,这是去送死,他抬起手,触碰桌子上的水杯,早已凉透,他浑然不觉,端起来,一大口,亦不觉得冰凉,现在,不是他们去救别人,而是等着别人来救他们,京城的消息传不到这里,那就意味着这里的消息也决然传不到京城。另外,叛军能顺利地攻下福建,那么攻下广东也不会太难的,势如破竹,广东危矣!
“或许暂且退下,从长计议乃是上策!”王安国努力思考应对的策略。
“上策?”庆复一惊,“已经没有上策了,我们对叛军一无所知,为今之计是将水师撤回,在陆地据守,方能有一线生机,不过也难,万一那种大炮能到陆地上,那就真的悬了!”
庆复打算放弃整个水师,海战根本没有赢的可能性,另外,港口也未必能守得住,不如利用有限的资源在陆地上拼死一搏。
沉默片刻,王安国说到:“我听说,不服从的人统统被赶上了大船,不知道是去哪里?诶!只怕是十死无生啊!”他有看到俘虏和拒绝投降的人被带上锁链押上一艘大船,那艘船看上去不像是战船,却比战船要大得多。
庆复毫无生气地靠在椅子上,自从他来了这里之后就诸事不顺,他是顶替的马尔泰,原本这也算是个美差,可是皇帝把原本属于云贵管理的广西又划到了广东府,两广总督听上去很威风,其实就是个烂摊子,现在好了,饭碗不保,乌纱帽也要不保,头上的脑袋保不保还不知道,庆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到:“囤积粮草,备好弓箭和桐油,命工匠制造投掷器,尽可能地造一些能够远距离杀伤的器械,我们只守不攻!”
大江对岸,阿桂揉了揉鼻子,对着边上的侍卫说到:“富勒,送信的出发了么?”
“回将军!已经送往京城了!”
阿桂回头望了望北边的营地,风吹得他睁不开眼,这个时候派兵剿匪实在是下策啊!刚刚经历过西征,这会儿又南下,几乎是马不停蹄,这叛军造反的时间挑得真好,刚好过年。阿桂似乎是能听见江对岸的炮仗声,过年一定非常热闹,而他们此时却只能驻扎在这江对岸喝西北风。
站累了,阿桂坐在地上,这破差事他真不想接,别说士兵毫无斗志,就连自己都提不起劲,好不容易回京城,回家过个年不好么?非来这里!
“将军!”侍卫蹲下道:“咱们根本过不去啊!”
大江最窄的地方结了冰,冰上绝对是不能走的,万一敌人袭击,那就全军覆没了,绕路又实在太远,如何过江是个难题,过都过不去,还怎么剿匪。
“将军!咱们驻扎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侍卫富勒说到:“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桂转过头,说到:“说吧!这里没外人!”
富勒凑近了阿桂,“小的觉得皇上不像是让咱们来剿匪的!您看!就一万五千人,火炮不过十门,粮草只有两月余,火绳枪还一把都没有,这哪像是来剿匪啊!”
阿桂眯了眯眼,说:“你想说什么?”
富勒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小声说到:“我觉得,这事儿有蹊跷!浙江归福建府管辖,福建总督是仪亲王德沛,他手下本就有军队,光战船就有一百多艘,军队数量何止万人,皇上已下旨让两广总督庆复前去增援平叛,这加起来,军队人数最起码得有三四万,况且,浙江又不是金川,对付一群乌合之众,这已是绰绰有余啊!既然这样,那还要咱们来干什么呢?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阿桂下意思地回头看了看,为了赶路,几乎没有携带太多的重型器械,仅有那十门火炮,还是旧的,并且,平叛的主将领是他阿桂,竟然不是傅恒,这很奇怪啊!“嘶!听上去似乎是有那么点道理!”
被自己老大夸奖自然很有面子,富勒的脸上尽是洋洋之色,可是一涉及到缘由,他又立刻气馁,“至于个中缘由,小的真就不知道了,没准就是造个势,给那些个贼子看看,也好去去他们的锐气!”
富勒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在这里造势给谁看?这里连只麻雀都没有!
“对了!”阿桂像是想到了什么,“当日皇上下旨,让和亲王进京,怎么来的路上,都没碰上和亲王呢?”
“算了吧!”富勒羡慕道:“人家可是亲王,哪像我们只知道赶路。诶!酒楼、文馆多好啊!美酒佳人,不亦乐乎啊!”
晚上,阿扣将蒸好的包子放在桌子上,小永璧手也不洗,在衣服上搓了搓,爬上凳子,拿完一个包子就跑,任由他娘在身后训斥。
严姑姑帮忙摆着碗筷,府上的人不多,大家坐在一起热闹,她跟随裕太妃许久,住在宫中许久,却只觉得这里才是家。一想到裕太妃,姑姑便叹息道:“也不知道阿青一个人在宫里寂不寂寞,身体怎么样了?”
阿扣在一旁安慰:“不要担心,要不了多久,额娘就会跟我们团聚的!”
姑姑闻言颜开点头,又问到:“我听说北面来了人,怎么这么多天没动静呢?”
阿扣眼珠转了转,笑道:“想是回家过年了吧!”
“瞎说,这年都过了!”
“是因为过不来!”弘昼拉过凳子,很不客气地坐下,看着一桌的佳肴,贪婪地嗅了嗅,嗅完便伸手准备抓包子,却不想到一筷子拍在手背上。
“人齐了么?还有,洗手了么?”筷子的主人是阿扣,女主人不悦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的坏习惯,你的儿子全学会了。”她指着院内玩耍的永璧训到:“你看看,撒泼打滚、歪理诡辩全学会了!”
老娘的训话被永璧听见了,小屁孩晃动着手里被咬了一半的包子,摇头晃脑地说到:“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小人,所以不好养!”
“永璧!这句是谁教你的?”阿扣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何嫣和严姑姑在后面咯咯地笑。
自古以来,童年最恐怖的事情就是你娘喊你全名,永璧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转,瞟了眼他爹惊恐的眼神,小脑袋一歪,说到:“是孔夫子说的!”
“孔~夫~子?”
“对呀!对呀!”小脑袋拨浪鼓似的直点,“就是他说的,娘你不知道么?”
看着他娘好气又好笑的脸,永璧的小脸上写满委屈,他鼓起嘴,抬起小腿,用力跺了跺地面,佯装生气,恶狠狠道:“啊呸!我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人,一天到晚就会诋毁别人,哼!以后不听他的了,那个四书五经以后也不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