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三所的大门和养心殿的大门一样紧闭着,乾隆那里是不想听到声音,南三所这里是不想让别人听到声音。房间很狭小,中间一张长桌,长桌四边上一边坐着一人。来保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他不想来这里,这里坐着的其他三个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因为那三个人此时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来保。
“工部尚书大人似乎在养心殿还有话要说?”出隆宗门的时候高斌就想问来保,但是他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弘晓,便只能先吞进肚子。
“高大人的意思是问本官想说什么,还是说本官能不能说什么?”迎着三个人的目光,来保枯树皮般的脸上神态自然。
“什么时候工部也过问兵部的事了?”鄂尔泰很不客气,轻蔑地瞟了眼来保便端起茶自饮,这里三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有杯热气腾腾的茶,就唯独他来保没有。
“我等身为臣子,为皇上分忧也有错么?”来保说话心平气和,面不改色。
“六部各司其职,从不越权,这也是规矩。另外,军政大事当由军机处过问,我看大人还是少操心的好,免得耽误了身体!”在来保和鄂尔泰、张廷玉三人里,来保年纪最小,反而看上去最老。高斌说这话听上去有些讽刺的味道。
来保耷拉着眼皮,军机处他没进得去,这是个铁疙瘩,一时半会儿还炼不开。
众人见来保闭着眼不说话,也就不再理他。高斌对着另外俩人说到:“我方才在来的路上碰到了怡亲王。”
张廷玉靠在椅背上,双手扶着椅把,眼睛盯着桌边,慢条斯理地说到:“这阵子怡亲王往宫中跑得可够勤快的,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他说完偷偷地瞟了眼来保,见来保眼皮动了动,心中会意,“他这般兢兢业业,也不枉十三爷的英明。”
“确实!”鄂尔泰对张廷玉的话表示赞同,“年轻人是要有些担当,不能蒙父荫一辈子而无作为。”
“大清的江山是马背上换来的,哼哼,也该有些出息了!”张廷玉自言自语地说到。
“眼下西北正吃紧,若是皇上执意要换主将,张大人认为谁最合适啊?”堵住来保嘴的人是高斌,如今问这个问题的人还是高斌。
“大人认为谁最合适啊?”张廷玉没有回答高斌的问题,他反而问向来保。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免得被旁人说越俎代庖!”来保眼都不睁,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他这话是在怼鄂尔泰,你不让我说话,那我就不说。
“你!”鄂尔泰小眼瞪得滚圆,下巴的胡须都分了叉。来保没转正之前,可是太后那里的常客,什么事情都往那里汇报,管不住嘴这让鄂尔泰对他充满敌意,如今转正了,六巨头里已经被小皇帝插了两个人,鄂尔泰他们也就更难受了。鄂尔泰狠狠地瞪着来保,他怒极反笑,“大人这是识抬举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像往昔管不住自己嘴咧,懂事了!”
从来保进来开始,这里火药味就很浓。什么叫懂事了,这鄂尔泰不过就长了他几岁,说话就这么老气横秋。
“行了!”张廷玉当起了和事老,“若是皇上真要换人,本官有一个很好的人选。”
“谁?”高斌故作疑惑。
来保也竖起耳朵听,他也想知道这人是谁,在他看来眼下最合适的人莫过于弘昼,一来弘昼在朝中还有些威望,二来弘昼上过战场,第一仗就胜了。
“近在眼前!“张廷玉吹着茶杯,笑得诡异,”怡亲王!“
“这不妥吧!但凡是亲王怕都有些不合适。那可是十几万的满洲精锐,让一个亲王去统领。“他摇摇头,“金川只有三万士卒,且都是绿营,而西北可是六倍之多,全都是满洲人。“
“高大人心中有担忧也是可以理解的。“张廷玉放下手中的杯子,他知道高斌口中的担忧是什么,无非是怕弘晓拐跑了这队人马,前朝朱棣就是这么个例子,他笑着解释道:”满福等人可以换下来,但是经略不能换,如此大人心中可还有疑惑否?“张廷玉说这话的时候眼光瞟向来保,却见来保低着头若有所思。
“嗯!“鄂尔泰摸着分叉的胡子点点头,”怡亲王不同于和亲王,他不是皇上的亲弟弟,领着十几万人皇上心中的顾忌也不会那么深。另外,有傅恒大人在那里,想来大人的担忧也是多虑的。“
来保半眯着眼,在他眼里最合适的人还是弘昼,这是一步非比寻常的棋,败则败,胜虽胜,亦是败。但是张廷玉的话他又无法反驳。
高斌转向来保,“不知道大人在养心殿是不是也是这般想法?“
来保仔细地瞧着这三个人,笑道:“是这般!“这里四个人,已经有三个人赞同,然如今弘晓正在养心殿,即便他来保反对,那也没有意义,反而会惹得乾隆不快。不管是谁去,对他来说都一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算了,来日方长,南边的人也快回来了。
“呵!都坐在这里这么久了,都没给工部尚书大人上杯热茶!“高斌笑嘻嘻地望着来保,嘴上满是歉意,眼睛却在笑,他大声吼道:”来人,上茶!“
“茶很香!“严祌抿了口茶,天热,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灌了不少水,这会儿茶虽香,却是不能痛饮,肚子里没那地方。
“我听希圣说你还要过两天才能到江宁,没想到你今天就到了!“看到严祌提前回来,弘昼格外的兴奋。
“嘿嘿!马不停蹄,另外,阿尧一个人在京城,我也有点不放心!“跟弘昼处久了,严祌也就不拘束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弘昼发现了,严祌回来之后,他的称谓变了,他不在称呼自己叫“小人”,而是说“我“,这也算是进步了。弘昼笑着问他:”小半年下来了,说说呗,你看到了啥稀奇的东西。“
弘昼问这问题的时候,杜希圣则是蹲在地上。屋子里就两张凳子,他不想出去搬,就怕自己出去的时候漏听到什么稀奇好玩的事,索性蹲在一旁,双手支着下巴,竖起耳朵,双目紧盯着严祌。
“您别说,这趟出去晃悠,只感觉那上半辈子是白忙活了。就说这茶叶,人家洋人泡个三四回,人家就倒了,你再看我们的人,你泡了七八回倒了的,都有人捡回来当个宝贝。为什么?因为穷!“严祌也不称呼洋夷了,改称人家洋人。
“怎么羡慕了?“弘昼笑着打趣他。
“那倒不是,就是脸红!人家的农田叫农场,东家叫农场主,人家的工人早上喝的是牛奶,吃的是那什么,面包!“严祌用手比划了比划,一个长长的东西,”再看看我们的,三顿稀饭,有点菜叶,那算是大方的啦!“
贫富差距和待遇差距,这让严祌一下子感觉到大清的昌盛是多么的夸大其词,他摇摇头,“我一直以为,那蛮夷之地一定就像西北的荒芜般,可如今亲眼瞧见,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除了这个呢?他们的商人也和我们的一样么?“弘昼收起脸上的笑容,这是他让严祌出去转悠的目的。
严祌闻言愣一下,他脸上的笑容凝固,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弘昼,认真地说到:“不一样,天差地别,就跟您说的一样。您说的那个没有皇帝的国家我真见到了!“
弘昼点点头,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你带了多少人去?我说的是生意人!”
“八个!我带不了太多人!“毕竟是要出边境的,走的水路,没法带太多人,“对了,您是不是和洋人有约定?”
“你怎么知道?”弘昼好奇,突然间他又明悟,“你见到了路易斯?”
“对的,当初也是他派人送我们去的欧洲,这一路上多亏了他的人照顾。王爷也和他见过了?他托我带些东西给王爷,说是眼下只能先弄到这么多,后面他会慢慢想办法。”
弘昼眼前一亮,是褐贝丝,他急忙问到:“带回来多少?”
“七百三十六把!”严祌已经清点过了,玩这东西可是要诛九族的,可他丝毫感觉不到害怕,似乎这次西行不仅仅开了眼,长了见识,更长了他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