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街道的地面没有大理石,灼轮蒸干了泥土,墨幕掩起了风。水井边上仅存的甘露正在散去,黑狗白猫趴在一块儿相安无事。
外面很闷,还没到傍晚,屋外便已经没了颜色,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是戏台子上的幕布。
严祌坐在屋门口扇着扇子,那屋里就和蒸包子的蒸笼一样。说也奇了,这外面的地面干巴巴的快要裂开了,屋里头却跟活了似的,拼了命地往下滴汗。
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镇子上极为安静,严祌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耿澍快步从外面赶回来,他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肌肉,壮实得让人羡慕。步行到严祌身边,耿澍回过头往身后看了看,这会儿哪会有人跟着,连个苍蝇都见不得。
“距离这里不到五里,地方很大,很荒废,那本是废弃的,却在四周围起了一道土墙,有一个很大的寨门。里面看不透彻,但是我绕着外面转了一圈,出口至少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出城的。没有看到很多人,只瞧见了六七个人在寨门口堵筛子。另外,有刀!”耿澍叙述自己的见闻。
严祌闭上眼琢磨了会儿,以前都是弘昼出主意,他只要负责执行,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成了决策者。想了一会儿,他心中拿了主意,说到:“分三波,第一波堵住出城的地方,第二波从正门进去,第三波堵住西头,以防止生人靠近。火器保管好,今晚会下暴雨,不过会打雷,动静就算闹得再大也没关系。”
“好!”耿澍应了声便离开了,他同耿重一样话少。
一伙从未见过面的人,或许曾经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只不过天灾人祸成了流民,亦或本身就是地痞,不管是哪一种出生,毫无疑问目前的处境都是卑微的。也只有这个傍晚还能靠在一起掷骰子,大口喝酒,相互吹嘘无从证实的八卦。
入夜便起了风,云头的电光竭力地补偿白昼的昏暗,轰隆声震耳,街道上早已没了灯火。
一道道人影犹如鬼魅,城东的废宅在电光和风声中颤栗,闪过的人影映在墙壁上教人瘆得慌。
远处一声巨响,不知是炮声还是雷声,那靠近城外的地方起了火,天公作美,风中火势渐盛,由东向西,越烧越旺。
一盏茶的功夫,那废宅处奔出来人,穿着短裤,听不清嘴中在念叨什么,只知人越来越多,从几人变成十几个人,他们一个劲地往西头跑,一边跑一边高喊:“走水了!”。
大门就在眼前,慌乱中几人费力地拉开了寨门。
天上一道亮光闪过,照亮了寨门外,一群身着蓑衣的人正站在门口,人影很多,犹如阴兵过境。电光一闪而过,奔跑中的群人只感觉自己是眼花了。可是下一刻,眼前火光一闪,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这会儿还是零星的雨点,电光、火光、雷声、枪声交织在一起。那废宅圈起来的土寨里未听到有一丝的哀鸣,就像是皮影戏,有人站起来,又有人倒下去。
非对称的力量,出现得毫无征兆,一炷香的时间,那里面恢复了安静。
大雨落下,严祌撑着伞慢悠悠地从正门里晃了进来,衣衫整洁,大雨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他面无表情地踢开挡道的尸体,没有低下头瞧看。走到寨子的正中心,那里有把椅子,他不关心椅子是什么材质的,值不值钱,只知道这里已经完事了,现在这块地盘是他的了。
风雷过后,雨水冲洗了寨子,抹净了昨晚的痕迹,这里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县官那里我已经打点完了!”一大清早,薛霖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面向正在洗脸的严祌,口中的语气非常得轻松,说得就像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洗脸的人擦干净手,将毛巾铺平晾在盆口。雨后的空气却是新鲜,他闭上眼贪婪地深吸了口气,笑道:“辛苦了!来洗把脸,一会儿咱们讨论下接下来的动作!”
“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弘晓坐在首座上安抚下面的将领,目光时有时无地落在傅恒的身上。他笑得自然又诚恳,说到:“至今日,我军盘踞于巴里坤已有三月有余,免战牌亦是挂了不少。如今大军休整已是完毕,前面就是木垒,本王打算主动出击,有哪位将士愿做先锋啊?”
“可是这里的敌军手中均是握着火器,而且丝毫不比我军差啊!那‘赞巴拉克火枪’和‘骆驼炮’可着实让我军吃尽了苦头!“弘晓右下首的将领皱眉摇头。
“是啊是啊!那火器甚是棘手!“阿尔泰边上的海兰察点头赞同,准噶尔是他人生的第一个战场。他是阿尔泰带出来的,富家子弟来这里无疑是混个军功,日后好能赢个一等侍卫的头衔。
“哼!“傅恒左手边的阿桂低声冷哼,傅恒及时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吱声,吓得阿桂连缩脑袋。
“即便是如此,这仗还是要打啊!不知道哪位将士愿意先行啊?“弘晓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右手边,那边的将士均是心照不宣地低着头,谁也不说话。这些日子里,这群人可没少往他弘晓的营帐里跑,今天到举旗的时候便没人说话了。弘晓的目光始终落在右侧,他不往左侧看。
左首第一个位置坐着的是兆慧,他想举手,但又不敢,因为他的边上是傅恒。按理来说,他屁股下面的位子应该是傅恒的,可是弘晓非拉着他站在这里,而傅恒也是,瞧也不瞧就往边上的位子上一坐。这会儿兆慧就觉得自己的屁股下面全是针,他被戳得难受。
傅恒闭着眼犹如老僧般纹丝不动,他背后站着钱文。而钱文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膝盖去碰触傅恒的后背,得到的回应只是傅恒身体前倾,置之不理。
整个营帐里除了苍蝇乱舞的声音便没别的了,这里坐着的大部分人甚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点到名。
沉默许久,弘晓才缓缓地转过头来,依旧带着笑容的脸上颧骨凸起,原本尖尖的下巴这几日倒是养圆了。他扫视左首,眼光却是跳过最前头的三位。
傅恒左右两边的人均是侧低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傅恒等他发话。
傅恒没吱声,那便代表着这在座的十位将领没一个会主动请缨。既然没有人主动,那领导就只能点名了。
猛然间,傅恒身后的钱文瞳孔一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一步,可惜他后背抵着帐篷,无路可去。
弘晓将目光落在了傅恒那一侧,准确地说不是傅恒身上,而是傅恒的背后,他说到:“木垒不过是些虾兵蟹将罢了,用不到诸位将军亲自出马,钱千户你说呢?”
弘晓右首坐着的人全部抬起了头看向钱文,一个个虎视眈眈,那意思很简单—赶紧举手。
傅恒睁开眼,他盯着案板,今天的阵仗,别的不提,光看座位就能说明问题,弘晓没把他傅恒放在眼里。现在开口只会自取其辱,傅恒没有转头,但他眼睛努力地向后瞟,瞧不见钱文的样子。在傅恒的心里头,最合适的人选无疑是自己或者阿桂,但他又细想,毕竟钱文也曾跟着弘昼去过金川,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让钱文去可以。
没有反驳,傅恒开口道:“既然是王爷开了口,那这机会便不是谁都能有的,千户还不快谢恩!”
钱文咽了口唾沫,他背后有些湿,他没有想到傅恒也会同意让他去做先锋。他偷偷地瞧向弘晓,却瞧见一张带着刀子的笑脸,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直冲他心窝,这个眼神和弘昼完全不一样。
弘晓板起脸来,不悦地催促道:“怎么?千户不愿意?若是怕了,本王再让别人去罢了!”
“钱文!”坐在傅恒左侧的阿桂小声地催促到,俊秀的脸上写着“捉急“两个字。
钱文耳根处流着汗,这一刻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情愿地走到帐中间,抖抖索索地跪下道:“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