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门听政也被废除了么?”张廷玉独自一人坐在南三所,现在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双手平放于桌面上,抚摸着桌面,这一刻是他一直想要的,如今愿望实现他反而觉得落寞。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位子,朱红的座椅上又染上了一片灰尘。
张廷玉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皇帝了,下面送上来的折子几乎都是他一个人盖的章,偶尔呈上几本折子到皇帝那儿,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更不见得乾清宫有什么话传出来。
这一幕是这么的似曾相识,除了寂寞无聊,张廷玉坐在这里喝着茶倒也觉得清闲。这茶是浙江府上供的,顶好的茶叶,整个房间都散着香味,这屋里的一切都沉醉在茶香里,祥和安静。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吓得张廷玉手一哆嗦,滚烫的茶水顺势倒进了脖子里。张廷玉连忙抖动着衣领,实在太烫了。
看见未有通报便推门而进的乾清门侍卫,张廷玉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右眼,那右眼的眼皮正一个劲地跳。前来通报的人是乾清门的侍卫,那么要传递给他的消息绝对非同小可。张廷玉抬手指着侍卫问到:“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那侍卫正是刘墉,张廷玉的训斥让他说话变得哆嗦,“回大人,皇后娘娘身体欠恙,怕是~~”
不吉利的话,作为一个侍卫是说不出口的,但他又补充了句:“还有高贵妃!”
张廷玉一皱眉,他不担心皇后,他只担心高贵妃,要是高贵妃出点事,这直接影响到高斌。
“御医可有前去?”张廷玉弯着腰,身体前倾,面色凝重。
“已经派人去御医院请了!”
“知道是为什么么?”
“小人不曾得知!”
“你且带路!”
张廷玉到长春宫的时候,皇帝已经在那里了,正握着富察皇后的手。房间里除了皇帝和御医,就只剩下宫女、太监外加张廷玉。
半个月没见到皇帝,今天再见到皇帝的模样可是差点吓掉了张廷玉的魂。他行完礼,皇帝没让他起来,他便不敢乱动,只能趴在地上眼睛乱瞟。眼前的皇帝和半年前绝对是两个人,何止受了十斤。乾隆的眼眶凹陷,眼堂青紫,握着富察皇后的手都在抖。
“查出来了么?”乾隆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感情,更没有一丝的生气,他连转头去看御医的心情都没有。
“启禀皇上,依老臣之见,皇后娘娘的脉象极为艰涩,有轻刀刮竹之相。”老御医说完这话和边上的人对了个眼神,确认无误他才敢继续说下去,“老臣看来此乃是肝府之疾,亦乃顽疾,怕是已有数月余。”老头摸着胡须,努力寻思顽疾缘由。眼珠一转,老御医说到:“贵妃娘娘亦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两起病例是否有什么关联?”
“可是中毒之症?”边上年轻点的御医提出心中的疑惑,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御医不敢说的话他敢说。
果不其然,乾隆一听顿时上火,本就无神的双眸此时更让人害怕。乾隆半眯着眼看了眼哆嗦的老御医,又看了眼双目紧盯地面的李玉,最后将目光重新返回到富察皇后的身上,整个过程都没有瞧上张廷玉一眼。乾隆阴冷地说到:“是有人下了毒?到底是什么毒?刘裕铎,你给朕回答清楚!”
老御医牟足了劲瞪了眼边上的年轻人,中毒的话在这里岂能乱说。刘老头想了会儿说到:“皇后娘娘的症状确像中毒,但又不像一夕之间中的毒,贵妃娘娘亦是如此,但贵妃娘娘的病情轻些。”他又转向地上跪着的宫女问到:“皇后娘娘可曾去过哪里?最近又曾吃过什么?”
大宫女匍匐于地上气都不敢大喘,脑袋紧紧压着地面,回答问题的声音也是极小,“皇后娘娘自立夏至处暑均未出过长春宫门,每日除了膳食也不曾食他物。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素来交好,遂常留膳于长春宫。”话说完,宫女便不再敢吱声,房间里依稀可以听见抽泣哽咽的声音。
“嘶!”刘裕铎吸了口凉气,他慢慢地抬起眼,刚好碰上李玉瞪着惊悚的双眼。刘裕铎顿时感觉中毒的是自己,他明显感觉呼吸变得不畅,犹如发烧,额头的汗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往外涌,现在是处暑,可他只觉背后发凉。
也不知道是捋胡子还是偷偷地擦额头上的汗,刘裕铎转动着僵硬的身体面向乾隆叩拜,“恳请皇上让老臣检查皇后娘娘方才所用的膳食!”
“准!”乾隆从喉咙里吐出来的声音让李玉一颤,李玉圆滚滚的脸煞白。刚刚宫女的话他听见了,这不是要他命么。李玉现在已是惊弓之鸟,但凡和他搭上边的事情他都慌。刘裕铎走到哪里,李玉的眼睛就跟到哪里。
长春宫的膳食已经摆放到桌子上,刘裕铎从贴身包裹里取出银针挨个试桌上的菜,盘子里的菜即便是凉了,其色泽香气亦叫人垂涎欲滴。全部试了一遍,刘裕铎皱起眉头,心中的石头却是落下,他转过身面向皇帝,“启禀皇上,老臣已经用银针试过了菜肴,均是无毒的!”
皇帝依旧握着富察皇后的手不放,他边上的李玉倒是吐出口气来,偷偷地用衣袖管擦拭脸颊流下的汗水。
房间里寂静,这一刻像极了永琏走的时候。
良久,乾隆才转过头,煞神般地盯着刘裕铎,质问道:“好好的人,为什么会这样?若是医不好皇后,你的脑袋也别要了!”
李玉急忙缩头,好像被砍脑袋的是他。刘裕铎只得硬着头皮应承,能不能救得回来他心里还真没底,他只知道问题出现在肝脏,摸不清缘由,这让他如何下手。
正在刘裕铎为难之际,乾隆头也不回地对李玉吩咐:“三日之内查出皇后中毒的原因,否则小心你的脑袋。”抬手一挥,乾隆声音低沉,有气无力,“都下去吧!”
从头至尾都未有张廷玉什么事,皇帝像是把他给忘了,等他出了门,方才觉得莫名的一身轻松。
门口刘裕铎拉着李玉,左顾右盼,低声说到:“娘娘的饭食里并未见明显毒物,下官想去御膳房走上一遭,也好还李总管一个清净!”
“成!”若是膳食并无问题,那他李玉便能松口气了,若是真是膳食出了问题,只怕这个总管得换人了。
库房里还算干净,就是有些潮湿,食材的保存都很规矩,肉类、蔬果类每一种食材的摆放都是分开的。刘裕铎左转右寻,瞧不见有何纰漏之处。他与李玉两人原地呼出口气,想来这里是不会有问题的。
“咱们走吧!”没有问题最好,但李玉心中总是不安,他想早些时候离开这儿。
“等等!”正要出门的刘裕铎余光瞟见房间角落,那里有个竹篮,里面盛着一些香料,葱蒜生姜,却是受潮发了霉。他连忙走到竹篮前,拿起生姜仔细瞧了瞧,已经霉变了。他眯起来对着边上的管事勾了勾手,问到:“皇后娘娘的膳食里可是加了这些?”他晃了晃手里霉变的生姜。
“回大人,未曾加过!但凡发了霉的一律丢弃,主子们金贵,岂能食用这糟秽之物!那篮子里的东西是中午挑出来的,每天都有,今日还未来得及扔。”管事如实回答。
“可有后宫中的人来过库房?”李玉紧接着问了声,他真希望有个什么人能背上这口大锅,他口中的后宫中人指的范围已经很小了。
“经常来的!”刘裕铎提醒管事是否有人经常出现在这里。
“还真有,纯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这几日一直吵着要冰块,来这儿是真得勤快!”管事的瞧着李玉的表情就知道说什么话,后宫的主子多如牛毛,要巴结也得巴结能管事的主子。
“得!刘大人,咱们这就回皇上那儿复命吧!“李玉再次催促刘裕铎。
刘裕铎盯着李玉瞧了会儿,病因他估摸着已经知道了,能不能治得好就看自己本事了,至于后宫的恩怨是非,谁死谁生他并不关心,等会回去咬人的事情是李玉的活,与他无关,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好!”
长春宫里依旧安静,刘裕铎跪在地上开药方,李玉已经出了门直往纯妃的住处去。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不会关心你有没有做错事,他需要的是泄愤。就像年初的皇太子事件一样,但凡涉事的人不问对错都要被咔嚓,若非当时弘昼动作快,保不齐南三所的全体员工都得去城外的乱葬岗。
似乎是听到了门外有人哭喊的声音,刘裕铎的眼皮跳了下,他深吸口气,不敢抬头,紧锁眉头努力思考救人的良方。外面的动静是有些大,不是幻觉,刘裕铎闭上眼,笔悬停在空中,他不是始作俑者,但却是冷宫过客背后的推手。他心中默念:“这些都是寻常事,牺牲一个妃嫔罢了,至少不会再殃及其他人。”
“皇上!都办妥了!”李玉弯着腰回来复命,“连同纯妃一起的愉妃一并关进了北三所。”
“朕最讨厌营私结党的人,哼!”乾隆不是对着李玉说话的,却是吓了李玉一身汗,就像是在告诫他心中勿要惦记尚虞备用处。
夜深人静,长春宫的来客都已散去,夜里起了凉风,吹灭了锦绣圆桌上的长烛,也掩去了床上人嘴角的微笑。
秋去春来,春来秋候,仍是处暑时节,这天依旧是热得慌。江宁大宅里,庭院深处一个穿着开裆裤的男童趴在板凳上,口中咿呀,一双明眸乱转,他边上容颜倾国的女子手中捧着《三字经》,正一字一字轻声诵读。但那板凳上的孩童显然听不进去,小脑袋一歪,机灵地从桐树的阴影中探出头来,眼珠子瞧向门外。
门口进来一男子,孩童瞧见一声欢叫,离了板凳,抬起两条小腿快速向着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