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亮刚开大门,只觉得眼前黑影晃过,忽听一人高声大呼:“我回来了!”
来人一个箭步踏入前院,只是与预期的不太一样,咋没有人迎接呢?整个前院除了开门的耿亮便连只鸟都没有。
弘昼眼皮抖了抖,他转头望向耿亮,“咋地?我不在的时候王府让人劫了?”
“那哪能啊!”耿亮瞧见进来的人是弘昼,便放下手里的门闩,他本想一棍子抡过去的。耿亮贼兮兮地笑道:“哥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
“就你想我?还有没有别人啊?”弘昼不停地挑动着眉毛,目光却是飘向后院。
“那当然!大家都想你啊!”耿亮笑得贼兮兮,这些天可是憋坏他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守在家里。
“辛苦了!”弘昼拍了下耿亮的肩膀就向后院走去,他已经把一起回来的耿澍给忘了,只是经过院门时瞧着边上的碎缸有些奇怪。
耿亮看着急匆匆往后院去的弘昼嘿嘿地笑,突的一手搭在了他颤动的肩头,耿亮回头望去,“堂兄,你也来啦!“
小别胜新欢,今晚王府后院注定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夜过子时,弘昼房间的烛光还在跳动,屋外寂静,屋内却是细语慢声。
“咱们要离开京城了?“何嫣盘膝坐在床上,手指卷弄着头发。
“那太妃怎么办?“阿扣手轻轻抚着肚子,去哪里都一样,可是他们能走,宫里的人怕是出不来。
“以后再想办法。“弘昼坐在两人对面,摇曳的烛光映在他的面庞上,他低头沉思,在这里,论情耿氏就是他亲娘,是要带着她离开的;论理若是把人留在宫中,日后做事只怕会投鼠忌器。但是现在还不行,他还没有在南边彻底地站稳,大江边上连个炮台还没有,还是再等等。
“嗯,会有办法的!“阿扣心有灵犀地握住了弘昼的手,若有所思地说到:”擦下身子,早点休息吧,明天的朝堂上你注定又要周旋了!“
“这几日咱们可是养心殿走得勤快啊!“
“是啊!是啊!“
弘昼没有下马车就远远地听到午门口的议论声,他当做没听见,现在西北造反的王二麻子是什么情况了弘昼并不关心,他只在意傅恒,只要傅恒没事他就放心了。目光扫视人群,弘昼没有找到弘晓,不是说这小子现在宫里跑得勤快么,怎么今天不见人影?
“和亲王,别来无恙!“
“太傅大人!“弘昼弯腰行礼,他很客气,没有多说什么,该说的早就已经说完了。
弘昼在回来之前便让严祌托人给鄂尔泰送了封信,上面讲了他在江宁的见闻。有很多都是一笔带过,唯独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是说他在江宁的街上见到一个耍猴的人,他见那猴子听话,便问耍猴的人:“这是如何办得?”耍猴的人告诉弘昼:“想要猴子听你的,你不能只用棍子,因为时间久了它就会厌恶你,它不但不听你话还会找机会咬你。你想让猴子对你顺从,你得给它好处,它做好了就给它吃的,久而久之它就明白了,只要顺从就有好处,那么不需要你动手它就会主动地讨好你。”
弘昼又问:“你有这么多猴子全部都是这样的么?“
那耍猴的人却说到:“非也,你看我有四只猴子,可我只对其中两只好。为什么呢?因为我屈打两只猴子的时候,另外两只会看着,它们知道这就是不听话的结果,这样它们会主动学乖。而那两只被打的便会不服气,它们明白打不过我只会再讨一顿鞭子,于是它们去欺负得到好处的那两只,亦会去抢它们嘴边的食物。这样它们四个就团结不了,被打的即便心中愤怒但是为了活命它依旧会来向你求饶巴结,没被打的看到这一幕只会加倍地卖力,否则自己的位置就会被替代。“
当鄂尔泰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心中是不悦的,谁是猴子?可是当他再看第二遍的时候,发现不对了,前一段喂猴怎么听上去像是在喂皇帝呢?再看第三遍的时候,他发现了,大家都是猴儿,只不过是谁混得好罢了!
弘昼轻声地说到:“鄂善的事情是本王未能意料到的!“
鄂尔泰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乾坤多变!王爷勿念!“
“张广泗也被皇兄贬了!“弘昼抬头望着前方,目光清澈,”本王在江宁遇到他了,呵呵,他没有气馁,也没有怨言,他很洒脱,就连本王看了都是十分地羡慕啊!“
鄂尔泰耷拉着眼皮慢慢点头,朝堂本是二巨头,然而现在不知不觉变成五党,弘昼最旺,鄂尔泰最背,这段时间出事的人都是他带出来的。正是因为这样,每当鄂尔泰看到来保神态自若的样子心中便是有气。
“本王去意已决,想来皇上身边有太傅这样的肱骨之臣也就够了,至于其他人想来也是可有可无的!“弘昼转头看向鄂尔泰,”大人南征北战,赫赫战功,朝堂上也是无人能及。辅佐世宗皇帝更是兢兢业业,如今皇兄意气风发,胸怀壮志,正是需要太傅大人的时候。即便江湖有传闻大人与皇兄不睦,那也不过是谣言,本王心想太傅大人忠心耿耿,怎会如蜚语般!“
“王爷谬赞了!”鄂尔泰淡淡地笑了笑,“老夫何德何能担得起大任?”
“担得!古有弃自身而辅天子,劫天道而谋君王,老丈已是天命之年,这手里还有什么不能丢的么?”弘昼双手背后,侧视鄂尔泰。
鄂尔泰却是望着午门口站着的群臣没有说话,二老里就属他鄂尔泰最惨,鄂善自缢,张广泗被贬。反观张廷玉和来保,一个有惊无险,一个一朝得势,这里面还有个高斌,简直是莫名奇妙,都不知道这祸是怎么冒出来的,不就是和张廷玉走得近了么!
弘昼见鄂尔泰没说话便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老丈混迹朝堂数十载,狂风暴雨也都经历了,官途沉浮也就那样。心中坦荡便罢了,皇兄心底里是清楚的,他是有些记仇,但他更不喜欢欠别人情,老丈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莫要跟了什么人做了什么糊涂事。”
鄂尔泰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紧,数月前他确是领着张廷玉见了个人。他余光瞟向弘昼,却见弘昼盯着午门口,心中便是狐疑,莫不成弘昼知道了什么?
“走吧!门开了!”弘昼抬步向前走去,鄂尔泰迟疑片刻便也跟了上去。
养心殿里弘昼站在最前面,他是有功之人,金川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众人追捧的感觉,当下已是不稀奇。
“启禀皇上,江宁匪徒作乱业已平息,然闹事者多数为无知流民。造成这种现象的本质原因有两个:其一,乃是涝灾,百姓流离失所,然现户部尚书高大人正在督促河道之事,相信过不了多久,涝灾便会缓解;其二,乃是乡民的无知,目不识丁、不得教化是他们被人蛊惑的元凶。借此,臣想督办书院,推行儒教,望皇上恩准!“弘昼一拜伏地,至于是不是只教儒学那就未必了。
“这是好事,你先起来!”乾隆手指敲着龙椅,眼睛却在第一排的五个人身上晃悠。
“臣心有疑惑!不知当如何督办!”来保向前一步,站到弘昼的身边。当时弘昼在奏折里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来保就在乾隆面前反对过,可是乾隆忙着宠幸令嫔,把他来保给屏退了。
“当然是身体力行,建书院,择佳师,纳学童。”弘昼对着乾隆抱拳道:“愚民无教多聚云贵、江浙,恳求皇上让臣卸职南下督办院学,如此我大清亦能有增智士良谋!”弘昼说得非常诚恳,但他背后站着的那些人却是面面相觑,只觉得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鄂尔泰站在弘昼的身后,他眯着眼看着弘昼,看来弘昼说得是真的,片刻他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兔死狗烹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弘昼在这个时候选择后撤很是明智,一来得了皇帝的好感,而来自己也得个善终,两全其美。可惜了自己,却没能看清,就算是太傅,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臣子终究是臣子,在皇帝眼里,臣子就是奴才!
张廷玉和高斌对望了眼,均是摇摇头。张廷玉皱着眉头看着弘昼,他无法理解,搓动着手指,这可怎么办?弘昼这一走,先前布的局不就扯淡了?
高斌抬头望了眼乾隆,便立刻垂眼,他嘴边露出微笑,看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来保站在前面他看不到身后的人是个什么表情,他只能抬头望着乾隆,结果却是乾隆不悦的眼神。弘昼懂得在乾隆面前低头,即便是亲兄弟那也是一样的,奴才该有个奴才的样子,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皇帝主子给的,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让主子不开心。
张廷玉本来心中疑惑,但乾隆那一刻的眼神被他看在眼里,瞬间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张廷玉上前一步道:“和亲王屡立奇功,功劳甚大,又胸怀社稷,置前程于身外,实乃我大清之福!不知工部尚书大人对此是否有异议?“
来保猛地转头盯着张廷玉,果真是小人。来保眯起小眼,眼不大但不至于昏花,“回皇上!曾有韩子言:‘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前朝更是士夫乱于朝堂,儒可儒,然不当有教无类。识文知赋便妄议朝纲,填词舞墨更惑乱烟柳。况且我大清自有八股科考,难不成这祖宗定下的规矩也得改了?”
“大人这是着相了!”弘昼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事情竟然也会有人反对,怎么是不打算让他弘昼离开朝堂么?弘昼侧身转向来保:“韩子所言岂不是把今日朝堂上所有人都给说进去了?再者前朝文儒识文知赋却少德行,三纲五常不得于心,何习于孔孟?这也算是儒生?我大清虽有科考,可是三年一次,众生皆有心却憾识文太晚。本王虽是想推行儒学,可是儒生要想踏上仕途那必然是要科考的,何来改了祖宗规矩之说啊?”
“和亲王所言甚是!”鄂尔泰终于站出来说话了,他说完便低下头。
“回皇上,亲王习教书之事,怕是有些不妥啊!”来保不死心,弘昼可不能走,在傅恒没回来之前若是弘昼离开京城,那他可就真的力薄了。
弘昼很奇怪,怎么来保这么执着,他对着乾隆拱手道:“皇上,臣年幼时跟随夫子习艺,即便今朝头顶东珠,见到昔日夫子亦要下拜教习之恩,弟子从于师得善莫能忘于江湖。不论何时臣心中都会尊敬师长,臣相信即便臣只教了一人,那一人也必定会像臣一样时刻感激夫子的恩情!“
“臣附议!“高斌很是时候的说话,他是户部尚书,人才荐举从他这里出来的,夫子是值得尊敬的这一点他不能否认。
只是这一瞬间,朝堂上气氛变得尴尬,来保不过是说了两句变成了众矢之的,今日这般,往后怕是更难了!
当初怂恿来保站出来走到朝堂上的人是弘昼,没想到如今自己却去拖弘昼的大腿。来保心中无奈,弘昼这一出来得太诡异,始料未及。他本想等弘昼回来后向乾隆推举,让弘昼前去西北,若是再立战功,那么弘昼便真是如日中天无人能及。到时候京城暗潮涌动,弘昼必然会身不由己,年羹尧就是如此,年羹尧的下场也必然是弘昼的下场,可是现在完全不在计划之中啊!
张廷玉不管弘昼要做什么,弘昼自己退出也算省他力了,他自然乐呵。弘昼一走,那么当下朝堂便是三对一,并且今日来保当众忤逆了皇帝,接下来有他来保看的了。
鄂尔泰低头也有一会儿了,乾隆看着前面的五个人,鄂尔泰的头最低,乾隆左眼皮跳了跳,嘴角却是露出了微笑,他也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
“恳请皇上恩准!“弘昼直接跪在了地上。
“臣附议!“鄂尔泰紧跟着弘昼伏地,只是他的身子压得更低。
“臣等附议!“张廷玉和高斌紧随其后,只是张廷玉眼珠子在乾隆和来保身上转,而高斌却是侧眼盯着弘昼。
前面四个人跪着,仅有来保站着,迎着乾隆带着怒火的目光,来保扫视地上四人,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心中默叹,未提一字,单是跪伏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