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浙江地界么?怎么看上去不像?”
于福竖起双手,仰头望着城门,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门匾上的字。眼前给他搜身的人是士兵没错了,毕竟这里是浙江和福建交汇处,浙江相当于民国的国都。这些士兵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能够透过两片透明的玻璃看到眼睛以外,其余的地方啥都看不到,士兵的腿部貌似有佩戴匕首类的断刃,背后背着长棍,于福有见过这个长棍的威力,是一种火器,百步之内取人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士兵搜身完毕,对着于福和王安国说到:“你们先在这里呆着,不要随便走动,我去请示上级!”
“上级?”
“当然!”士兵回首道:“你们扬言要见总统,我自然要去请示。总统日理万机,忙得很,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的!”
王安国急忙拉住了士兵的胳膊,却不料引来其余士兵的怒视,两人瞬间被十几杆枪围住。
王安国立刻松开手,拉着于福蹲下,苦口问到:“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这去嘉兴一来一回,怕是得要两三天吧!”
方才说话的士兵对着同伴挥挥手,让他们收起枪,回到:“很快的!五到十分钟吧!”
王安国不知道十分钟是多久,他从未有听到过这个词,心中不免急躁,这是要等上多久,是十天还是半个月?
半盏茶的功夫,那个士兵就回来了,说到:“你们运气真好!不是哪个清吏都能见到总统的。等会儿会有专人带你们去嘉兴,一路上太平点!”
送王安国去嘉兴的还是马车,不过没有士兵随行,仅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车夫,外加一个三十出头姓韩的青年人。
“王大人觉得咱们浙江可还说得过去?”这青年左一个大人,又一个大人,嘴上叫个不停,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敬畏感,相反,王安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曾经面对鄂尔泰时才有的感觉。
“韩大人!”王安国拱手寒暄,却被眼前的青年人摆手打断,“叫我小韩就行!”
王安国摸着胡子笑了笑,相对而言,这马车上是轻松多了,不像中午城门口那会儿,被枪指着,担惊受怕,他掀开帘子,望着马车外的风景,田地整齐划一,沟渠交错分明,民夫精神饱满,此象所到之处比比皆是,又有烟囱高立,不似农庄,确实有一种异国之旅的风味。
王安国由衷赞道:“田园之息甚是欣慰,确有太平盛世之相!”
“王大人过奖了!”
王安国放下棉质窗帘,问到:“老朽心中有一惑,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王安国变得严肃,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云南一处有人在闹事,而且闹得不可开交,不知道韩相公可知道这事儿?”王安国没敢说得太直白,他不知道云南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但尹继善确实送了求援信来。
青年摸摸鼻子,挑了挑眉,反问:“怎么,解放之风这么不受欢迎么?”
得嘞,不但知道,还是一伙的,王安国心中一沉,他用余光瞥了眼面带笑容的青年,的亏他今天来了,多等几日就麻烦了,云南都被端了,这民国的军队是怎么个行军路线,从浙江一路往西?经江西到湖南,过贵州,最后直捣昆明?完了,那广东不被包围了么,继续死守这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么?但是他一细想,又不对,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推进速度,大清满城军士也不全是饭桶啊!两江、湖广总督府的人都睡着了么?
王安国心中困惑,脸上却满是笑容,说到:“岂会不向往更好的生活?”
“呵呵!”韩士承似乎是看穿了王安国的心事,他伸了个懒腰,身体向后靠去,翘起二郎腿,笑道:“那日广东水师成群结队、乘风破浪的场景一定很是壮观,可惜,韩某未能一见,不知道当时大人在不在场?若是在,那又有何疑惑?若是不在,大人就没向庆复问个究竟?”
王安国不吱声,船大有什么用,不就是炮多么,陆战岂是和海战一般?他见对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一路上扯东聊西,有一句搭一句,倒是韩士承问得多,他答得多。
到嘉兴已经是四天后了,这一路上,韩士承尽是陪着王安国逛冻看西,可让王安国开了眼见,光是嘉兴招待所里的灯泡就让王安国惊呆半天,更别提厨房烧饭用的沼气了,一件件新鲜装备,让王安国和于福两人应接不暇。
“行了,两位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我会来接你们!”韩士承指着柜台上方的挂钟说到:“八点,准时!”
刚走两步,韩士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说到:“我们没有宵禁,天黑了,外面也很热闹,你们可以出去转转,还有,这里有免费热水,只到十二点,不过,电灯是二十四小时的,不用摸黑!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前台!”
王安国逃似的回到房间,关上门,慢慢地坐在沙发上,认真享受了番,真的很舒服,享受之余不禁笑道:“真是土包子进城,被人笑话了。”他回想起一路来本地人异样的眼光,尤其是那句“这是汉人吧,竟然还留着辫子”,每走一步,他脑后的辫子就重上一分,那一刻,他甚至萌生出想要逃离此地的想法。
于福打量着房间,不同于他认知里的客栈,靠窗的位置放了两张床,中间放了一个床头柜,对面是衣橱,里侧还有一件屋子,说是卫生间,对门的是一个茶几外加几台沙发。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却像白天一样敞亮。
坐到王安国边上,于福像是没有看够这个房间般,仍旧不停地打量,他摸了摸身后,是个方形的抱枕,很柔软很舒服,自觉地将其抱在怀里,一脸新奇地对王安国说到:“大人,不出来,我都不知道原来咱大清有这样的地方!”
“咳!”王安国咳了一声,他怕隔墙有耳,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他严肃地对于福训斥道:“在这里,不许再提什么大清,明白了么!”
于福自己掌嘴,低头认错道:“小人不敢了!”
到底是年轻人,片刻,他脸上的忧郁便消散殆尽,笑道:“大人,您说那个韩士承是什么人啊,怎么周遭的人都对他恭敬有加。”
王安国靠在沙发上,叹息道:“可能大有来头吧!”他想不出来,这个所谓的民国实在是太过诡异了,没辫子,没上下尊卑,重点是,四天过去了,从来没有看到谁跪在地上。
听到窗外喧闹的声音,于福站起身,走到窗外,瞧见街上光亮亮的一片,行人比白天还要多,不远处有个酒楼,里面坐满了人,似乎还有戏曲。
于福转头对王安国说到:“大人,咱们要不要出去转转,看样子,外面好热闹啊!”
王安国笑着摇头,他一想起路上尴尬的情形,便拒绝了,“算了,还是别去了,脑袋后面还顶着个辫子,免得再被人笑话。”
翌日辰时,房门外传来敲门声,王安国一拍自己的老脸,一路奔波,以至于昨晚睡得太死,若是昨晚有刺客,只怕是小命都没了。
餐食是别人送来的,接他们的人很有礼貌,王安国出了门才发现门口没有马车,那儿只停了个黑匣子,个儿挺大,还有窗户,看上去前凸后翘,接他的人拉开了一道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于福有些害怕,他在王安国背后轻轻拽了拽,这玩意儿看上去像个囚室,难道是要把他们关起来么?
既来之则安之,王安国四处看了看,瞧见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又看了看替他开门的人,勉强堆起笑脸,看了眼匣子里,两个像房间沙发样的凳子,闭上眼,一头转了进去。
两人坐罢,边上的门就被关上了,匣子晃了晃,替王安国开门的人则坐到了他们前面,正让王安国困惑不安时,前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韩士承,“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那张英俊的笑脸仿佛让于福看到了家乡的亲人,他正要开口,突然听一声异响,发现自己动了起来,他摸了摸四周,确定自己还是坐着的,便竖起他的脑门四处乱转,一顿大呼小叫:“动~动了!”
王安国就好多了,他早已见惯不怪,寒暄到:“得您照顾,可还行!却不知这又是何物,我瞧有轮子,却无牛马缰绳,是如何能动?”
这黑匣子是在动,不过是慢了些,速度和慢行的马车差不多。
韩士承拍了拍座椅,“大人说这个?这叫‘汽车’,新产品,总统座驾,全天跑,不嫌累,就是慢了点,一个小时最多三十里地,全世界仅此一辆,你运气好,赶上了。前几天像你一样,同样是来找严祌的许容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只能在边上过过眼瘾!”
王安国不在意韩士承口中的汽车到底是什么,怎么跑的,值多少钱,这个东西的出现又有什么样的意义,也不在意为何韩士承敢直呼总统的名讳,且毫无畏惧感,他唯独在意韩士承最后的那句话,许容前些天来过了,像他一样,来过这里!许容是谁?湖南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