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娘子面色缓和,周妈妈便提起了这庄事故来,话未说完,崔娘子手中茶盏落地,面色大变道,“你说什么?”
“老奴斗胆,语娘子怎么说都是娘子的嫡亲长姐,她当年早逝,便看在曾经姐妹,也曾两次相救之恩,也不该如此冷待语娘子遗脉!
人去如灯灭,娘子计较了多年,也该放下,好歹也该去上注清香,以尽本分。”周妈妈脑门磕到地上,担心娘子与家人亲眷闹翻了,日后越发生分,势难恢复,但有个不济之处,亦无人襄助。
“说什么周年祭?”仿佛是才回过神来,崔娘子声音颤抖,难以置信,毕竟是她自幼要好的姐妹,虽她是极怨极恨的,却从不曾想过她死的。
周妈妈想着当时娘子得知阿郎眷养外室还有了孽障,激怒之下,便见了红,才犹豫了几分不敢提及,“娘子不知?是老奴之罪,当初看杨姐姐陪在娘子身边,以为她会慢慢讲给娘子,也怕娘子再惊动胎气,不敢提起,累娘子今日方知……”
崔娘子强打着精神,悔退了门外通禀的婢女,让来请安的几个儿女回去,只说明日去往城外云庵烧香,且去备下行头,免生的失了礼数。
又强要周妈妈说个明白,才知当初长姐因她年少的荒唐事,强撑着赶去相救。
动了胎气,生下女儿,便近油尽灯枯,没过两年便已过世,丢下牙牙幼女与夫君便去了。
当时崔娘子因故与母家近于决裂,又因夫君外室之事动怒伤身,坐胎不稳,大夫交代不能再动心神,不然母子皆危。
两个心陪嫁腹不敢轻言,只以为待娘子养好了身体,对方会讲清楚的,只是提两次话头。
想起自己救得人,看中的夫婿,却强被耶娘许给与人曾有婚约长姐。
自己不死心,还作出许多荒唐事,想要试探,却无人在意,只恨她做了出格事,匆匆被远嫁河朔落魄士族。
崔娘子一经想起,便怒火攻心,要赶人出门,两人再不敢言,日久也就耽误了,再无人提及。
原来当初,长姐便已伤了身子,早早去了,崔娘子一直觉得是长姐抢了她的意中人,便是和好也得是她这做错事的人来相求的。
况两人自幼生了矛盾,从来便是长姐低头求和的,她却怎么都等不到。
日渐怨愤,不想再见不到长姐与狠心的耶娘,谁想长姐竟是当初便已受累去了。
崔娘子呆了半日,方强提起精神,挥退了周妈妈,吩咐明日去往云庵之事要安排妥当,不能有半分差池。
细想这沈女郎幼而失恃,总是可怜,上辈的事,却也不该连累个无知晚辈。
这崔娘子一经想起闺中相亲相爱的长姐已然早逝,怎么也狠不下心待这遗孤。于是沈瑜三人莫名的待遇提升了许多,翌日还邀三人同行云庵朝佛烧香。
沈瑜还被崔娘子拉着手坐到同一辆马车上,嘘寒问暖,关切非常,让沈瑜万不能适应,又不好拒绝姨母一番心意。
看着崔氏泫然欲泣,拉的手都麻了,马车里的冰盆都挡不住的热情,沈瑜趁机奉询一言。
崔氏也只可说无碍,有识得旧人可插句话并无大碍,让随侍的周妈妈讲解了一番。
此番事关朝中重臣家族血脉,本也无干文氏,只是这文家阿郎不甚争气,中途出了岔子,受了牵累。
三五两言,便给崔娘子牵开了话头,询问沈瑜自幼经历,摸了不少泪水,心疼她本该是千金娇女,却自小在堆莽汉中生长。
连着有阿耶与诸位叔伯关爱疼宠,如今更是多了个阿耶,本不觉有甚不适的沈瑜也落了几欲泪下。
闻说沈瑜生辰,有些疑惑,试问了两句,沈瑜不觉有不可告人之处,合盘托出。
忽闻沈瑜生父本朔方旧族齐氏,崔娘子喃喃道,“齐韬,我早该想到的,却太晚了。”
“正是,姨母也知此事,”沈瑜以为姨母是知晓此事的,正想问些生母旧事,聊供哀思。
沈瑜幼而丧母,知晓生母容貌,也是家中供奉的画像,两个阿耶不愿提及,她也不愿让阿耶与外祖外祖母伤心,不好多问,如今却是正好时机。
崔娘子道胸闷想要休息一下,让她们姐妹同去耍玩,沈瑜不好多言,下车恍惚见崔娘子,仰面朝天,闭目养神,两鬓隐有水色。
虽觉姨母忽的亲近有些异常,也欣喜又多了个亲人,见其神色有异,却不好如阿耶一样撒娇追问。
这云庵素来清静,统共也只有五个老少尼姑,庵主正是崔娘子闺中密友,前丞相顾轲之女顾妍。
当初也是名动长安的豪门千金,正当芳龄家人许媒时候,却断发出家,今称了尘师太。
如今已中年师太了尘清幽淡漠,尚可见少年时候绝代风华。
了尘师太亲来相迎,与崔夫人上香拜佛,私语了几句,以叙别情。
倒是待崔娘子抱养的长女文氏锦心女郎青睐有加,很是垂询了些过往。两人颇为投契,还约好要其后常来探望。
也不见崔氏再有动作,皇甫太尉之子当初被那李氏换去,又被崔氏遣人处置,稍有不忍,于凛冬风雪之际,弃与乱葬岗。
皇甫氏本是不能轻纵的,只是皇帝突然过问了,心痛依为臂膀的重臣失子之痛。
遣人仔细探查,襄助皇甫太尉寻子,慰皇甫太尉,吉人自有天相,定可阖家团圆,流放祸首文江李氏与朔北之地十年。
至于妄占了皇甫家二郎君之位二十多年的文氏子,则因皇甫太尉不忍,只身离了皇甫家,上书自请戍守朔北。
其妻卫氏求了耶娘照料爱子,只身随夫去往朔北,李氏与文江一同随行。行程冷清,只有皇甫家几个兄妹赶来送别,各赠予仪程一封。
皇甫逸,如今已归文姓,且称文锦州,不愿认下这私生子的身份,无奈万事不能由己,也有两分骨气,不能再如过往理直气壮着仗着皇甫家。
当日风流浪荡的文江,自觉诸事皆有己而生,万分愧疚,在皇甫家派人来请时候,挡到了从来强势的崔氏与儿女面前,受了一段牢狱之灾。
是以也算感动了心高气傲的娘子,二人历经此事反和睦许多,也得了儿女敬重。沈瑜也赶来与姨母崔氏作别。
放下心结的崔氏决心去往朔北安顿了夫君,便携儿女同去朔方探望老迈耶娘。
这些也都与寒江无干,他本是避得远远的,却被昔日养母张氏看见,那眼泪穿刷刷的流,也说不出话来。
寒江实在狠不下心来,就被拉去左家院子里,见了一番已是成家的弟妹,寒江近来有些形容落魄,只好将打劫扈延台的一些金银饰物送了左家诸人,权作当年五载养育之恩。
用了饭食,又换了张氏制得新衣,在张氏与左冲两人别扭询问了如今居处之际。
劝慰两人几句好生过活,不必计较陈年旧事,寒江实在受不住如此相待,借口归程紧急,先行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