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转动辚辚而起,行止齐整,不过少半时辰,也就到了芳林苑前。
董恪有心,皇甫迁聊兴大炙,更感投契,全忘了车上尚有一人,寒江有心收敛,董恪又百般话题。如此以来直道车停下,也聊的不亦乐乎,还是寒江提醒一声,当先下了马车,皇甫迁察觉有异,也只好失笑,与董恪客气了一同下车。
芳林苑今是洛阳的缙绅之家杜氏所有,那一家老小携着仆役数十人齐整立在芳林苑外,看那年幼的两三垂髫小儿还打着哈欠,迷蒙着双眼,想是早早就被唤起了。
一见了皇甫家的人下车,便有为首的杜氏家主顿时来了精神,又一次撒眼打量自身并无不妥。随即腆着隆起的肚腹,掂着脚尖的走飞快,拱背垂首迎了上来,满面矜持笑容,客气的寒暄着。
眼见着那皇甫炽无心介绍相识,只道是带家眷赏看牡丹散心,不要误了大家赏花的雅兴。
杜氏的人分立两侧,请了皇甫家一行人进了那富丽雅致的芳林苑。
杜氏家主只留下了胞弟在门外候着后至宾客,余者尽去了苑里陪同。
这其后的宾客呼啦啦简直蜂蛹而至,虽保持着姿态,却少了往常炫耀斗嘴,争锋相对,无论男女皆生光彩夺目,耀眼灼灼,努力展现出来自己风姿教养。
见面也只温文尔雅的客气一两句,衣不沾尘,款步而行,尽快入了芳林苑。
那远处围观的行人都道是,没有往常热闹了,怎的这般快就全进了去。
有知情的意图不明嗤笑了,没看那杜氏家主大早的把全家都拉来了,这洛阳氏族都守着不敢进去,那第一个进去的人家分明不同寻常……
这芳林苑中的早开牡丹确实开的极好,说着几支,却是不少百十株,红黄白绿紫各色参差争艳。
最为特别的就只有,桃花飞雪、玉楼点翠、昆山夜光,葛巾紫、玉板白,锦帐芙蓉,从中笑、青龙卧墨池,玉玺映月,翠羽碧霞。
几人惊诧这不过三月就盛开的牡丹,寒江不以为然道出缘由,没甚奇特的,也不过是花了极大代价造的暖房。
阳光明媚时候,掀了屋顶照着,阴寒雨湿的天气,就要起了炉火暖场。
便是寒冬腊月,也可见芳菲烂漫,只有造价极大,看这芳林苑花开富贵,每日不下百金,不可间断方可维持。
听得几人叹息,董恪怀疑了下,道,“你怎的知晓?”
寒江答非所问,“这本是早年陇右苦寒之地传出的,原是为了些救命良药的,活命……如今想是被人外泄用在此处了,当真是挥金如土,奢靡无度,光这芳林苑日常用度须得千金,今日又得宴会保持这外在温和,用处当须三千金。”
这听得古烈南熙几人瞠目结舌,这些时日,远了家乡,多见那些孤老乞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有多少穷苦弥甚,终日奔波劳累,衣食不济的黎庶流民,也有所救济,却杯水车薪,只解了一时之急。
这些人家挥金如土,也是仕宦贵族,只有压迫欺辱,却不见有真正为那些苦厄黎庶、仓皇流民出着力,反倒乘机而入,圈地投奴………
这皇甫家富贵内敛,低调奢华,多现文雅,董恪寒江两个没说,余下无甚了解,今日寒江说出口了,又见得这杜氏区区一个别苑,芳林苑华糜奢侈,看得人心涩然然。
只有那皇甫邈灵巧的避开了那些当地士族的陪同,爬到了不远处雄峻假山上,一眼看到了偏僻边角处的寒江几人。
“这最先还是军中传出的,倒是造福了我大成北地,虽有奢靡之用,也有贫寒之家因以地龙之法活过了苦寒时节。”赶来时候正听到了那几句话,插嘴到,“这洛阳城中尚不算豪奢放逸,待来日到了长安,你们再说奢靡吧!”
长安斗富成风,有凿了池塘遍铺美玉为壁,冲了价值千金的美酒权作酒池,宴赏玩乐过后便弃作沟头水。
建了暖房又嫌弃冬日花开不常在,裹了各色鲜艳锦缎、羽纱、玉石、翡翠、珊瑚、玛瑙妆点,栩栩如生。
也有建了暖苑地龙保得满园春色常驻,美人衣衫轻薄逐花扑蝶,整日不见人间寒苦。
有嫌弃夜色暗沉,蜡烛做了花树山石,摆弄成美人禽兽的,唤作烛雕,彻夜长明,烟雾缭绕恍若人间仙境。
……
那些后来的士族郎君仕女皆分两处,用帷幕隔开,吟诗作画唱和,思品书画各显身手。
仕女个个巧笑倩兮,仪态万方千娇百媚;郎君都是温文儒雅,芝兰玉树,英华外发,倒是映的满苑牡丹都有些失色了。
远处正与几个士族郎君唱和诗赋的皇甫迁,见着寒江几人远远避开了偏僻角落里,心思一动,正要去陪同却被在场的人拖住一同欣赏诗赋。
其中两人是这洛阳有名的才子,做了首牡丹诗,极得众人欣赏,正与诸君赏看,还使了伎人配乐弹唱。
“满苑缤纷看不尽,不枉天香三月动。
洛阳牡丹花开早,一任国色冠群芳。——《芳林牡丹》”
“姚黄魏紫不罕见,玉板赵粉寻常开。芳林名花倾国色,争教仙姿妒少艾。——《咏国色》”
皇甫迎惦着父亲交代,要好好待客的,兄长又被人给围着,看着远处十七郎语不绝口,不知是肆意妄言些甚么,听得别人脸色难看。
交代了声,有事暂退一时,让众位姐妹继续欣赏那些歌舞伎人弹奏唱着的诗赋。
近了听得皇甫家十七郎道,“祖母父亲都是不惯这长安风气的,住了几年,见着越发奢靡,索性回了老家。叔父上奏请假回去跟祖母过寿,却被皇上拦了,说是想念老夫人,干脆让老夫人来长安过寿,也免了太尉大人请假期过长,误了国事。”
南熙怨道,“可当真是皇帝动动嘴,别人跑断腿,他一句话,老夫人古稀之年还带着满堂儿孙就得千里迢迢的跑去长安。也不看看老人家吃得消吗?”
“可不是……”皇甫邈话未及完,就被姐姐皇甫迎给来了一下,拍到了脑勺儿,“见过几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十七郎怎的尽是胡言乱语,在外妄言,不是要给家里召祸患。”
皇甫邈也醒过神来,意识到不该,舔着脸给皇甫迎道谢,“多谢姐姐关怀,小弟这口无遮拦的,给自己召祸也便罢了,连累了几位却是不该的。”
“如今大成这状况还用说,所有波澜起伏,都被压抑到了歌舞升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