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四口回到曾宅时,曾宅的全体都列队在曾宅大门外迎接。曾福抢步上前搀扶比他年龄还小些的曾正业。曾梅四姐妹则跑前跑后伺候曾母。成快脚四兄弟只知道陪在一边憨笑,想出些粗笨的力气也没有地占方使劲。
曾家父母刚刚安顿下,韩茉就带着仆役赶着马车送来了不少礼品。韩茉说是接到了韩德让的飞马传书,父亲韩匡美就派她前来看望曾家父母。曾末还是第一次到曾宅来。当她看到一排一排类似营房的宅院就悄悄跟曾琦说,如果曾家父母住着不习惯不舒适就搬到城里的韩府去住。她家的空房间多得很,家里的仆役照顾的更周到。
曾册兄妹一起向韩茉致谢,都说等家里安排好了就去韩府上致谢去。韩茉临行前悄悄把曾册拉到一边问:“自从马先生去了上京任职,燕云诗社已经几个月没有活动了。你这个今年诗魁应当组织诗友们继续活动啊。”
曾册不由挠起后脑来说:“曾某才学声望远逊令尊大人,还是请他主持诗社活动吧。”
韩茉听罢面有忧色说:“自从开春家父偶染风寒后,身体一直很弱,没有恢复过来。”
曾册好奇地问:“尊伯父不是御医么,他应该有办法诊治。你不要过度担忧。”
韩茉点头道:“我伯父已经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多加调养。”
曾册又陪韩茉到娱乐城的工地转了一圈,把娱乐城的设想跟她讲了一遍。曾册发现韩茉对娱乐城并没那么高的兴趣,草草看过就送她回去。回到曾宅的时候,他叫曾琦准备些名贵补药抽空到韩府上看望韩匡美去。
这边才送韩茉,萧府就派人送来了一车礼物,萧府的管家捎来了两位小姐的话,叫他们兄妹安心在家中与父母团聚,不着急上课。曾琦向曾册挤了挤眼,悄悄跟曾册说,必定是萧绰上课烦闷,要趁着秋色去西山里打猎去。
萧府的人刚走,礼物还没来得及打开。赵王的参军就来了,也是给曾家父母送礼来的。头车里还坐着小衙内高充。小胖子高充还一本正经地拜见了曾家父母。当曾正业夫妇听说这个小胖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赵王家的衙内时,唬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让小衙内坐,把曾册拉到一边悄悄地让他赶快把这小衙内送走。
才到幽州曾宅的第一天,幽州最有头面的官宦之家都登门送礼致贺,这要是放在别人家肯定乐不可支。但这事却在曾正业的心上压了块沉重的石头。就连当蟓晚曾宅举办的第一次团圆餐上,曾正业都显得心事重重的。搞得乔楚一干人以为曾父车马劳顿,都早早的散去了。
第二天曾册领着曾正业到娱乐城工地去转了一圈。曾正业看到曾册竟然整起了那么大一摊,更是惊奇不已。他详细问明了曾册的土地、资金的来源。曾册起初还不想跟父亲说得仔细,但无奈曾正业仍是两年前的暴脾气,他瞪起眼来就大声喝斥。搞得周边的人们都十分尴尬。
曾册只好把父亲拉到一处清净的空房里把整个的计划和盘托出。曾册以为这样就会争取到曾正业的理解。但这回曾册错了,曾正业把两天来压抑的火气一古脑地发泄出来。他指着曾册吼道:“你知道不知道高勋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韩知古是什么人?他们是汉奸,他们帮助鞑子欺负我们中原汉人。还有萧思温家,那就是鞑子。你怎么能跟他掺合在一起?你难道忘了咱家是怎么毁的么?”
曾正业一双虎目瞪得如铜铃一般,眼珠上爆起密密的血丝,因为气愤他的手和头都在轻微的颤抖。或许是这两年的奴役生活,曾正业即使愤怒如斯,声音也被硬硬的压低,让人感觉那声音闷在胸中随时都会爆发一般。
曾册这两天一直沉浸在与父母重逢的欣喜之中,全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曾册抑制着情感的波动,他尽力简洁地把自己来辽国寻亲,迫不得已与辽国官宦周旋的事解释了一遍。曾正业双目冒火地盯着儿子,短短两天的相处,曾正业已经感觉到现在的曾册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曾册了。眼前的曾册让他感到陌生,让他有种距离感,他更成熟,更稳重,更通达。但却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儿子。
曾正业看着身体又长高长壮,眼神里充满坚毅的儿子,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他眼里泛着泪花说:“册儿,两年前的话,你绝不会这样想,绝不会这样做。”
曾册心里十分矛盾,他多少能够理解曾正业两年间积蓄的仇恨,特别是曾玥的死再也无法挽回,他必定将这个仇恨记在契丹人身上。从他那喷血的眼神中就可看出,曾正业今生是绝不会向契丹人妥协,绝不会在辽国长期滞留。
曾册犹豫再三还是向曾正业坦白:“爹,还有一件事,您可能听说了。孩儿现在是辽国的逍遥男爵……”
曾正业一听猛地站起身来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曾册一咬牙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他解释道:“孩儿留在辽国就是为了找到你们,找到我那些兄弟的家人。”
曾正业没等曾册说完,冲过来狠狠的踹了曾册几脚,他气喘指着曾册,手指抖得像风中的干树杈,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曾正业的晕倒令曾宅上上下下十分不安,曾册找来幽州城最好的先生为父亲诊治。但曾册知道,父亲的病不可能靠吃药治好。心病必须要打开心结才能治愈。
曾册先是跟母亲拉家常,把自己这两年的经历和找寻找家人的努力当故事讲给母亲听,当然他故意隐瞒了那些太血腥太危险的细节。他讲了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曾册马上就获得了母亲的理解。曾母说若不是儿子委曲求全这一家人就不可能团圆。
曾册做过母亲的工作后,又把他跟老爹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曾琦,他先争取了曾琦的理解,然后让曾琦和母亲宽尉父亲。
可实际效果并不好,曾父身体稍稍恢复,每次见到曾册仍是不肯与他说话。这让曾册非常痛苦。原生的曾册一心想与家人团聚,穿越来的曾册永远不能与千年后的家人团聚。他承接了原生曾册的身体,也承接了身体蓄藏的情感。他舍死忘生,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天。眼看家人团聚,却不能让家人理解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那种内心的拧巴劲,让他酸到骨子里。
终于,在一天餐后,曾册再次想搀扶起身的父亲时,被曾正业拂袖甩开。曾册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成快脚眼尖,立即上前把曾册拉开。曾册被他拉到僻静处,情绪一下就失控了。他抱着成快脚呜呜痛哭,在曾宅这一干人中,只有成快脚自始至终跟他在一起,他们两个一起杀鞑子,一起闯过一个又一个的鬼门关。成快脚懂曾册。
曾册一直在成快脚的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曾册哭累了,平静下来。成快脚闷声闷气地说:“哥,我去跟老爹把咱们的事都说了。一件也不瞒着,看他怎么说。”
曾册没有再拦着。那天晚上成快脚一直呆在曾正业的屋里,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出来。成快脚向守在门外一宿的曾册点了点头。
早餐的时候,曾正业看向曾册的眼神有了温度。曾册主动为曾父端饭,扶他坐下。这一次曾正业没有拒绝。他努力想做出轻松的姿态,想表示一点点的亲热,但既僵硬又拙劣。还是曾琦看出了父亲的心理。嘻嘻笑着问:“爹,咱家人团员了,您打算怎么奖赏我哥呀?”
曾正业赞赏地看了看曾册道:“这事就该他做。咱曾家人都倔的很。”
曾琦笑着说:“还不都是你的血脉太倔了。”
曾正业嘴一咧笑了。
父子间的冲突表面上过去了,但随着时间延长,曾册发现曾正业脸上的笑容很少出现,而且都是在曾琦来时才会有。曾正业每日里无所事事,除了出去散步,看乔楚和成快脚他们训练,然后就是坐在屋前晒晒太阳,陪老伴说说话。
曾册暗地里叫曾福几个年纪相仿的匠人找机会多跟曾正业搭搭话,可曾正业那么聪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家儿子的安排,所以总是不咸不淡的应付着,聊起天来并不走心。曾册回忆起曾正业的性格,知道他是个非常要强的人,眼下这样无所事事早晚会生出事来。
一天晚上,曾册拎着酒肉来与父亲小酌,席间试探着问父亲尚年富力强,有何打算。曾正业反问:“你什么时候回大宋?”
曾册知道父亲仍不肯认可他在辽国的事业,他本想将自己思考再三的宏大计划和盘托出,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他根本无法解释他对未来宋辽关系的判断。他总不能说我已经不是你儿子了,我是从千年之后穿越来的,所以我知道未来宋辽之间的所有大事,我是要改变历史所以才留在辽国……
这一番话曾正业打死也不会相信。而且,他绝对不能接受当下的曾册已经不是他儿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