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野兽来得蹊跷,舌直觉这和巫鸩有关,但他实在顾不上追究原因。
“不要乱!!不要乱!捡起火把挥舞起来!!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快!”一遍喊,舌一遍抓住弃,猛的用力把他搡进两个射手中间。
一头狼拱起脊背要扑上来,舌抡起火把挥舞着戳过去,逼退了它。众射手已经被咬残折损了一半,剩下十几个人连忙向他那样抡起火把往一起靠拢,把舌和弃围在中间。
野兽们嗥叫着,刨着地呲着獠牙逼近这个人肉圈子。那些或绿或黄的眼睛漂浮在火光外面,绕着圈威胁着他们。舌用铜钺卡在弃的脖子上,拽住他不断喝令手下坚持住。
“坚持住!只要坚持到天亮,它们就散了,只不过是一群兽罢了!行韦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要怕!不要怕!”
这话稍微激励起了些士气,射手们开始自动错开,最外圈的举着火把不断挥舞。第二圈的打工瞄准,有机会就冲来犯的野兽放上一箭。时不时有一两只野兽被射中嗷嗷叫着退后,但剩下的仍然前仆后继地向它们逼近。
铃声一阵紧似一阵,山兽们愈加焦躁。一头灰毛老狼仰天长啸一声,带头向前扑去,一下就按倒了前排一名射手,紧随其后4只山狼一拥而上。
“放箭!!”舌吼道,声音跟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十支羽箭嗖嗖飞出,灰毛老狼向旁边一跃,蹦跳着躲开了,可那4只就没咋么好的运气,纷纷滚落在地哀哀惨叫。野兽们脚下一缓,略略往后退开了些。
“好好!”舌大喜过望:“省着点,天快亮了,对峙到天亮它们自然就退了!大邑商的铜镞锐利无比!什么样的野兽都不怕!”众射手纷纷应诺,这才有了点信心。
此时正值天亮之前最暗的时刻,众星隐退,天穹黯淡无光。只要挨到天亮,到天亮行韦就到了!舌揪住挣扎的弃,从牙缝里迸着脏话:“这些东西是那个巫女招来的吧?折了我那么多手下,今天她现在就是唤四方神来也救不了你!!”
他越说越气,用斧柄狠狠向弃的后背打了下去:“凭什么!凭什么你走到哪儿都有人帮!凭什么我就这么难!”
舌举起钺劈了下来,弃向旁边一闪,正撞到一个射手。那人正恼怒同伴的惨死,找准弃的后脖颈上就是一击。弃闷哼一声歪了下去,舌上前踩住,咬牙骂道:“去死!”
铜钺高高举起,带着千钧之势劈将下来。
“嘎嘎……”两只夜鸦凄厉惨叫着,一齐向舌的脸上撞去。舌大吃一惊,手举铜钺胡乱挥舞着驱赶这俩畜生,生怕它们啄瞎了眼睛。
水中此时有了异动,哗啦呼啦的涉水声由远及近。一个射手惊叫起来:“大人快看水里!”舌挥开乌鸦,恨恨回过头去:“水里怎么啦?”
他的声音被一个大家伙遮住了,这团东西越来越大,哗啦哗啦的声音就是它在缓缓踱步。舌命令挥舞火把,但那水中巨兽却似毫不在意,坚定地一步步走来。
在火光的映照中,那奇怪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先是一只粗壮尖锐的角,这只角长在一张硕大的嘴巴上,火光给这个头照成了一半阴影的树皮样东西。最后,一双不大的眼睛出现在火光中,然后整个脑袋和两支巨大的蹄子也露了出来。
“天呐!!是兕!”有个射手绝望地惊呼道。箭镞对兕的皮是无效的。
那头巨大的兕不紧不慢地向着舌走来,越来越大,舌已经能听见自己咬牙的嘎嘣声了。可让他恨的不是那只巨兽,而是它背上坐着的人——巫鸩。
她的头发都溻在了肩上,此刻一只手举在空中有节奏地晃动着,那铃声就是她的臂铃中发出的。随着那铃声,围在外圈的野兽们愈加不安,兕也低下头前蹄慢慢刨地,做出了攻击的架势。它硕大的鼻孔喷出的热气扫得最前边的射手腿肚子直转筋。
骑在兕背上的巫鸩抬一抬下巴,看着舌说:“把小王给我。”
星星倏然黯淡起来,巫鸩轻轻颠着左臂。铃音不停,催得野兽们躁动起来,大个儿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闷喉,个小的牡鹿野狗之类已经拱起脊背跃跃欲试了。
被野兽分裂尸身死去是无法去到冥世的。这些射手们各个都小有田产,哪个都想抱着一两件美陶骨器下葬。死在这些野兽嘴里算什么?!殷人骨子里的嗜杀被这些野兽触发,射手们纷纷吼叫起来,要与这些兽类拼了。
不能拼。舌迅速判断清了形势,箭簇不多了,兕的皮又不入刀簇。硬拼捞不到任何好处,他大声喊道:“先让这些野兽退走。”
接着他把钺一扔,两手高举过顶:“本亚说话算话。”
巫鸩俯视着他,舌的三角眼在火光里瞪得老大,竭力显示自己的诚信。巫鸩又看向弃,他歪在地上无知无觉,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能再拖了,巫鸩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右肩还戳着一支掰断了箭杆的箭镞,一下操控这么多野兽完全是提着命在是在支撑。
她左臂猛一振,铃音忽的变了频率,长长短短舒缓下来。包围着舌的野兽们站住了脚,像是刚睡醒似的,互相打量一下转身各自离去。有几只贪吃的貘还拖着一具射手的尸体进了森林。
只有那只灰毛老狼没走,它在那几只中箭的狼之间徘徊,挨个嗅着,完了呲牙低低嗥叫。一屁股蹲坐在圈外不远处,一双绿色眼睛恨恨地盯着这些人——他要报仇。
舌一指老狼:“还有这只!让他走!”
铃音再变,灰毛老狼两支前爪蹬地,身子弯成个弓形。舌一眼不眨地瞪着它,直到老狼痛苦不堪地直起脖子长长的嚎叫完毕,一步三回头地钻进了林中。
果然,舌的三角眼向上一撩:这个巫鸩果然能控兽!他拼命回忆着,在什么听到过能控兽的巫师?
巫鸩命令道:“把他抬上来。”
舌一跺脚,想起来了,大乙成汤得九州之后祭祀上天,据说礼乐一响百兽率舞。当初听说只以为是天帝庇佑大乙,如今想来,必定是在祭祀上有人用了这铃音控兽!
可那只是传说,谁也没见过,巫族那么骄傲,可从来对这控兽之术很少提及,为什么?
还有,她这么拼命护住这个废小王,难道是大巫咸的意思?巫族是要违抗大宰吗?舌的三角眼差点撩到太阳穴,感谢巫族,自己总算可以推脱抓捕不利的罪名了。
说不定还能帮大宰一举除掉巫族。
想定主意,那对三角眼慢慢落回原地,舌尖着嗓子命令众人把人事不知的弃抬上兕的背上。巫鸩一抖铜铃,那巨兽一声闷哮,众人踉跄后退,眼睁睁看着那巨兽掉过屁股,慢慢走入了水泽之中。
一条条带状的雾气升腾起来,隔开了水泽与森林。天空的黝黑开始褪色,变得透明。
舌啐了口黄痰,得意地笑了:“巫鸩,小王,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