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军全线开拔,跟在樊哙身后的大汉中军却陷入了麻烦,大量的辎重在雪地烂泥里踟蹰难行,大量的步卒在寒风中亦是瑟瑟发抖,北方冬天突来的大雪正在摧残着汉军的将士。
夏侯婴抬首望了一眼天色,见时候不早,主动上前叩门,得允后进车禀报道:“陛下,雪天大军难行,不若今夜先宿,待养好精神,明日一早雪停再上路。”
刘邦掀开车窗,瞧着汉军士卒艰难行进,从底层起家的他如何体会不到士卒之苦,有些南方征调来的将士,甚至是平生第一次看见大雪。
再一想如今樊哙已经进驻平城,灌婴也打马向东,搜寻匈奴主力,汉军的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进行。
而且两军皆尚未发生接战,应当不急于一时,想了想刘邦道:“告诉周勃,大军今日先宿,明日一早必须启程,赶往平城。”
“诺。”
......
往阳原方向行进的灌婴部,沿途派出侦骑四探,接连发现了匈奴游骑出没过的痕迹。
这让灌婴更加坚定了匈奴主力仍在代县未动的判断,令汉军诸位骑将信心倍增。
斥候打马禀报道:“将军,阳原城西侧发现匈奴人营地,按毡帐数量粗算,匈奴骑兵应当在千余骑,营地里尚有炊烟。”
灌婴肃面正声道:“千余骑,按理来说是匈奴一个不小的部落了,怎会如此大意。
看来娄敬出使后,匈奴大营并未做过多移动,否则这些匈奴人也不会悠然野炊,显然是有所倚仗。”
一旁听声的灌钧问道:“将军,我们是否要将此消息上报给陛下?”
灌婴想了想缓缓摇头,道:“尔今平城在我军手中,天然的口袋阵口子已经扎上,但想要扎紧却尚需时日。
此时我部不仅要进一步确认匈奴主力的方向,而且还要迟滞他们,吸引他们。
待我部明确匈奴主力方向,大军平城防线扎好,自可从容回退。”
周围的骑将亦是点头,附和着灌婴的判断,毕竟局面上汉军已经占据了主动。
在汉军的战斗序列中,致胜的依旧还是众多的步卒,骑兵大兵团单独作战,这还是首次,新奇下隐藏着的是前路未知,未知的前路却又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作为军中的青壮派,灌钧倒是想的不多,他眼中显露战意,试探着问道:“将军,那眼前的这些胡骑?”
灌婴哪能猜不到灌钧的心思,马鞭一指,哼骂道:“给你两千骑,一左一右快速出击,吃掉他们,一定要打出我汉骑的威风,否则皮鞭伺候。
此次本将就是明着要告诉匈奴人,别以为金帐主力回归,他们这帮手下败将就能有底气嚣张,我汉骑照样能战而胜之。
就让这些败兵去告诉他们的单于,大汉在平城已经摆好了宴席,等着胡儿引颈受戮。”
灌钧一手持缰跃马,一手握拳捶胸,兴奋的喝道:“放心吧将军,我帐下的千骑一定要为大汉斩将夺旗。”
瞧这小子跃跃欲试,灌婴心中不禁点点头,老将们靠着一腔热血拼杀,终究脑袋里还是打步战的思维,而这些军中的青壮将领,才是汉军骑兵未来的希望。
但他们太过锋利,尚需鞭策,灌婴提醒道:“我军今夜宿营阳原前不胜,定将你等军法伺候。”
灌钧跃马执鞭,大笑道:“将军且看,莫到今夜,一个时辰足矣横扫胡儿。”
望着灌钧带着两千骠骑打马离队,灌婴眼中寄托着希望,首战必胜,当能鼓舞三军。
汉军火红的战甲大旗,在这灰白的世界里异常耀眼,宛如赤红的烈火席卷北地,进而燃向阳原胡营。
汉军的目标是这千余匈奴骑兵,他们的主将是速布台,脱木兀惕当年的老上级。
在西线匈奴连续退败的大环境下,速布台帐下很自然的出现青黄不接,昨天领命后,乌乌纳钦才火速将他的千人队补齐。
当然援兵不会是什么青壮劲旅,而是从离战场最近的白羊王、娄烦王等部临时抽调而来的老弱。
此行速布台受乌乌纳钦节制,在阳原西充当鱼饵,在他身后一路向东,乌乌纳钦还有三四道布置,败兵营地皆有,都是送给汉军的饵料。
哨骑打马奔来,勒马道:“千夫长,汉骑向我军南北夹击而来,片刻便能杀到。”
身着绒甲的速布台伸手抚摸着身旁的战马,脸上丝毫不见轻松,汉骑对他来说是老对手了。
从阏与战场上一直到现在,他在朝鲁帐下跟汉军大小战不下十五次,皆是败多胜少,本来骑战是匈奴人的强项,但随着汉军在战斗中不断学习,两军骑战的差距在迅速缩小。
而且此次诱敌,速布台心里可憋着气呢,金帐主力回归,令速布台这些前线指挥官信心倍增,誓要战汉泄气。
速布台冷静的吩咐道:“鱼要咬钩,急不得。
传令下去,北边去一个老队迎战,跟汉军接战后迅速脱开,其余队伍以老带新,以骑射迎敌,边撤边退。
南边去个百人队,带汉骑兜圈子,随时准备撤退。”
一听速布台要打消耗,立马就有百夫长喊道:“千夫长,咱们的战马近来喂的都是草,耐力上跟汉军已经没了差,一旦接战怕是跑不脱。”
速布台抬手假做抽人,骂道:“老子能不知道?让你败,难道叫你胜了不成!真当你是金帐的狼骑了,这天气战马不喂草,难道要本将给你找粮食喂不成。”
被骂的百夫长压了压毡帽,低声咕哝道:“再败,怕是都没命回草原了。”
速布台环视身旁的百夫长们,南征至今有的人死了亲人,有人搭进去了牛羊,接连败仗下士气都快完了。
但此时哪有时间给他们做思想开导,速布台对着诸人喝道:“按上面的计划来,你们不信本将,难道还不信大单于不成?”
好在冒顿的名声在匈奴诸部里,一直都是信誉的保证,诸人这才扶胸应诺,跃马而上。
......
“都尉,匈奴人不守营,反而带人冲过来了。”
灌钧速声道:“这不正合我意,传令下去,后队骑兵弯弓先行抛射,中队操弩平射对敌,前队顶盾出矛,杀胡!”
令旗变换,汉军在行进中快速变换队形,与匈奴骑兵迎头相冲。
速布台手下的百夫长们从秋季作战至今,都尝试过汉军弓弩的厉害,所以在冲锋途中他们指挥部族骑兵尽量散开,只以三五成群的小队快速突进。
果然汉军抬手的第一波抛射箭雨,撒出去杀伤效果不尽如人意。
匈奴人厚实的毡袍皮衣同样立功,有些力竭的箭矢扎进衣服里,被骑兵顺手就拔了出来。
待对冲百步时,随着百夫长们的声声呼哨,骑兵们纷纷加快马速,迅速互相靠拢,准备集群冲锋。
而汉军的弩仿佛就在等这一刻,砰砰砰,劲弩齐射而下,匈奴冲锋的马队,瞬间人仰马翻。
但有时候速度就是一切,承受损失的匈奴骑兵冒着锋镝猛冲,刚刚加入进来的匈奴老弱见此,自然也鼓起了三分勇气,互相壮势下,气势居然跟汉军不分伯仲。
领头的几十骑率先抄起战锤,迎着汉军的大盾或投或砸,破盾后马速一滞,瞬间身侧操持长矛的骑兵就加速而过,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娴熟的配合下,汉骑便已落马。
随后汉匈两军快速搅在了一起,片刻功夫就有数十骑再次落马,呼呼的北风中,厮杀声和兵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速布台在不远处凝神观战,发现这股汉骑骑术不差,骑将也聪明,已经开始指挥后面的汉骑左右包抄了。
看到这速布台明白,自家帐下的部族骑兵可不能都留在这。
速布台果断道:“吹号,撤。”
不等灌钧的第二三波骑兵冲上来,匈奴骑兵在牛角号声中纷纷打马脱战。
起身预追的汉军被匈奴骑兵的箭矢射退,虽然军中有老有小,但匈奴人天生便是战士,弯弓搭箭更是老少皆宜,年龄大小的影响下准头自是下降,不过汉军密集的冲锋队形,亦不需要多少准头。
汉军被匈奴弓弩一滞,接战的匈奴骑兵立刻脚底抹油,以高超的控马术驱马离开。
眼见匈奴人要跑,灌钧长剑前指,喝道:“追!”
能有此决定是因为灌钧知道匈奴人的马近来食草,双方战马的差距并不大。
速布台凝眉望着战场的变化,汉军紧咬不放可不是好事,他命令道:“吹号把剩下的两百骑全押到北边去,让他们借机反身再冲一波,待杀退了汉军,立刻脱战。
南边的百人队甩了汉军,与我在东北向汇合,我们从阳原北撤。”
牛角号声起,得到支援的匈奴骑兵反身再战,打了追击汉军一个措手不及,紧接着翻身就窜,丝毫不给汉军报复的机会。
汉军被阻片刻,匈奴骑兵便已在百步之外。
南边兜圈的匈奴骑兵也成功脱战,两军汇合后在速布台的指挥下,迅速由阳原北向东撤离。
灌钧同样汇合了南边赶来的汉骑,为首的都尉勒马问道:“灌都尉,此战得胡首两百余级,已斩小功,你我两军可要继续追击?”
灌钧望了望天色,略有些不甘的沉声道:“夜色下,胡骑数量难查,贸然追击怕会有伏,不如你我两军转而探察阳原城周围,为大军宿营做好准备。”
“我也正有此意。”
汉骑进阳原,速布台落脚后立刻将消息递了上去。
在别部营地休整时,速布台点人时发现自家一战就损失了近两百骑,其中一半是老兵,多是冲锋时被汉军弓弩所杀,这令他不免肉疼,假戏真做的感觉并不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