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胡笙沉默几息,漆黑的双眸却死死盯着她骤感陌生的父亲,肃声道:“届时河西的海梨猛哥、九原的赵炎、左部的阿尔斯楞皆会反叛,右部怕是也各生心思,鲜卑、乌桓更不会重新诚服。”
铁托悠悠道:“单于死而国裂,但我们拥立稽粥为新单于,有大义在诸部不敢轻易反叛。
待两年功夫,我呼延部吞挛鞮氏诸部而自肥,届时失去的都可以重新拿回。”
胡笙没想到父亲竟直接要割地为王,草原一统只是他牺牲的弃子,她略带失落的问道:“那稽粥要付出什么?”
铁托抿了一口热奶,狠心道:“稽粥要娶者莫言的女儿为大阏氏。”
胡笙苦笑,像被抽走精气神的皮囊般,若不是手臂强扶着面前的矮案,她说不定已经受不了连续的冲击而倒下了。
她近乎咬破的嘴唇轻起,郑重咬字道:“父亲,那样的呼延部只会走向灭亡。”
铁托抬首望着面前痛苦挣扎的女儿,父亲的心如刀绞般疼痛,但他还是张嘴说道:“胡笙,如今的抉择权在你手里,是呼延部竭力一搏取代挛鞮氏称霸草原,还是看着呼延部在一统中名存实亡。
你要知道,以他的狠,决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胡笙沉吟许久,反问道:“父亲,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在试探我们对稽粥的态度。”
铁托蹙眉思索,回忆良久,似乎这一切太过顺利了些,桑格、呼哲等人都没有尽到他们应尽的责任,铁托心中渐生怀疑。
思索的胡笙面色骤然发白,她突然惊起,带着三分怯意急道:“没错了,父亲。他的确没有留下挛鞮氏的任何一个王爷,但在代郡,统帅三千赤部狼骑的却是先单于的儿子王子产。”
铁托闻言满脸不屑,哼道:“就算狼骑再能打,我五千骑突袭,近两倍人马于他,统帅还是个奶娃子,能败喽?”
胡笙紧跟着急道:“大军东出前夕,哈斯兰应单于令,在左部为罗姑比找了位阏氏,当时我还庆幸稽粥能在此事上压过其弟,如今看来他在走的时候,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铁托紧锁眉头,犹疑道:“会不会是我们太过多疑?他只是无心为之。”
胡笙笃定道:“父亲,不怪我们多疑,而是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们。
单于近年来越发的让女儿揣摩不透,以前的他在脸上尚有喜怒,如今却如深潭般毫无涟漪,让人看着心生畏惧。
为了呼延部的延续,放弃吧父亲。”
见女儿如此笃定,没有她的支持一切都是妄谈,铁托脑海里也在桑格身上咂摸出了不对味,最终铁托无奈苦笑,叹道:“如此,那便作罢。”
倒是胡笙越想越惊,赶忙催促道:“父亲,你赶紧去遣散秘密跟来的骑兵,女儿怕夜长梦多。”
铁托颔首起身,连夜将潜伏的骑兵尽数带往漠北。
在铁托藏匿骑兵的山谷附近,一个绝佳的瞭望山头上,消失已久的余霖正陪着王子产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二人身后三千赤部狼骑尽皆批甲以待,冒顿私下里将专属屠耆和黑部狼骑的甲胄,调拨了三千具给赤部。
这是绝无仅有的破例,要知道调拨甲胄的调令在金帐可比调兵还难,十副以上皆需冒顿亲自背书。
望着铁托带着骑兵向北撤退,王子产握刀哼骂道:“我挛鞮氏待呼延部甚厚,右部诸王都没有他们风光,却不想其心竟存反意!”
从事多年暗地情报工作的余霖并没有出声评价,只是出声提醒道:“此事已毕,事后卑将会尽数禀报给大单于定夺。
产王子,你还是赶紧带领赤部回师,准备配合大军打通蒲阴陉吧。”
王子产握拳狠声道:“真恨不得生食这老奴的血肉解恨!撤!”
说着王子产令赤骑雷动向东,马背上年轻的王子产已初露锋芒,心底里他对自家大哥心悦诚服,现今完成了对呼延部的警戒,他还要去完成另一个任务,配合大军东西对攻,打通蒲阴陉。
......
冒顿赶到蓟城下时,阿古达木等人已经为他扎好了营帐。
没有寒暄,冒顿一下马便将头盔扔给庆格尔泰,转身阔步进帐,四部狼骑长官并左右诸王尽在帐中等候,其中包括紧赶慢赶而来的臧衍,但冒顿对他没有好脸色。
冒顿落座,吩咐道:“阿古达木,派人去迎一迎屠耆军,他们背着数倍于己的辎重,战马已经跑死了近半。”
阿古达木扶胸应诺,转身便急匆匆的走出了大帐。
冒顿又询问了狼骑和王帐骑休整的情况,随着人员越赶越多,战马的损耗更是惊人。
一场大行军下来,人尚能勉励而撑,但战马却不行,精粮饲喂,数马换乘,竟还有数万战马折损沿途,冒顿自统兵以来,还没有在战前吃过如此大的亏。
心中再添压力的冒顿问道:“青白两部的损失情况呢?”
赛罕起身回道:“战损加上沿途走失,如今营中青部五千余人,白部六千余人,战马尚足。”
冒顿颔首,青白二部是伤筋动骨了。
沉吟两息,冒顿吩咐道:“待屠耆军抵达,诸军列阵蓟城前示威,你去办这件事。”
说着冒顿遣散了诸将,只留下了阿矢斯力、都也该和德努阿三王,以及臧衍。
冒顿将绷着的身子换成了舒服样,这才不慌不忙的开口问道:“世子如何解释蓟城的事?”
臧衍扶胸道:“回单于,蓟城起义泄露的事,外臣也未想到,我臧家同样失去了对城中的影响。”
德努阿满脸怒意,哼道:“你一句未想到,便陷我大军于险地,进退不得,本王倒是觉得你像是那汉帝刘邦埋在我军中的奸细,你二人联起手来坑我匈奴。”
都也该更是直接,他抽出短刃插在地上,喝道:“臧衍!你需要给金帐一个交代。”
阿矢斯力同样阴着脸,其意与二王相差不多。
但臧衍敢来金帐,自然是有把握的,他起身说道:“蓟城的谋划,成则如洪水泄地,大势席卷全燕,如此自然最好。
不过此时也未到不成的时候,外臣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或许能助大单于扭转局势。”
德努阿不屑道:“好大的口气。”
臧衍直面冒顿,说道:“大单于,根据渔阳城内大族传来的确切消息,昨日在渔阳的燕军步骑分开,瞒过了贵部的左谷蠡王,此时卢绾带兵正往蓟城而来。”
帐中诸人眼神齐齐一缩,暗道好果断的燕王。
唯有冒顿并不在意,臧衍的消息验证了他的判断。
臧衍继续说道:“若是大单于在蓟城东北择地设伏,大军张开口袋阵以待,不愁燕军主力不乖乖钻进笼子。”
冒顿冷声道:“倒真是个机会,不过世子,你的兵马呢?”
臧衍抱拳道:“还请单于见谅,我部人马非匈奴精锐能比,此时尚在路上,外臣若不是凭借单于所赐马利,也万难赶到蓟城。”
冒顿心中嗤之以鼻,臧衍想空手套白狼,让匈燕相争他捡便宜,想的倒美。
冒顿不慌不忙的说道:“既然世子的军队难来,蓟城路远就不必来了,大军转而向南,去支援易水北岸的锐健营吧。”
闻言臧衍心中骤然冷了下来,试探过头了,匈奴人居然要抛弃他,独占蓟城周边的利益,
冒顿鹰视臧衍,浑不在意的问道:“世子不愿?”
臧衍心中一警,连忙扶胸应诺。
之后又说了几句关于就地向大户征粮的话,冒顿便打发走了臧衍。
望着臧衍离去的背影,冒顿不禁吐槽道,什么实力就妄想跟金帐平起平坐。
都也该说道:“大单于莫不是真信了臧衍的鬼话?”
冒顿说道:“对燕军消息的收集,本地人总比我们占优,何况此时远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有来有回,王叔几时见我受过气。”
阿矢斯力明显更关注战局,问道:“大单于准备如何破局?”
冒顿肃声道:“卢绾的燕军主力必须被吃掉,但臧衍提的围城打援可行性并不高,一旦被城内的温疥和城外的卢绾对攻合兵,城外有一半燕军进城,我们都得付出成倍的代价攻城。
况且卢绾也是老将军了,岂会不提防我们张网已待。”
德怒阿疑惑道:“那大单于的意思是?”
冒顿道:“今日示威蓟城,大军在围,城中的温疥定会点燃烽火向北预警,卢绾得信必然有所忌惮,救援也会小心谨慎。
本单于意我军连夜北上,在远离蓟城的地方设围吃掉燕军主力。”
阿矢斯力皱眉说道:“我军如今有四部狼骑,加上左右军至多十万,燕军主力在七八万之间,若是分兵,恐怕会难尽全功。”
冒顿正声道:“我意,除了白部狼骑选出六千人围城,其余各部尽皆北上。”
德怒阿震惊道:“这怎么行!若是城中温疥出城来救,该如何是好?”
冒顿不悦道:“此事你们莫要再管,本单于会让温疥乖乖待在城里。
至于各部,没时间再给你们休整了,届时那部迟滞懈怠,本单于可不会轻饶。
你们都清楚我军现在的局面,一次性干掉燕军主力后,我们还要面对赵军。”
三王见冒顿已有决意,扶胸应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