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格斯及时折损,使得匈奴步卒并未伤筋动骨,数百人差点换了马邑城破,在统帅眼中已然够本。
但对儿子的蛮干,陶格斯颇为头疼,如此明显的消耗其余部族,匈奴又该如何统御草原各部。
之后,摸清了马邑城内的韩军布防,匈奴骑兵每日游击,消耗着城中的防御储备。
望着城内物资日益减少,韩王信该头疼了。
将今日的胡骑骚扰驱离,韩王信重新排兵布阵,巡视四墙时望着士卒将匈奴人射进来的箭矢收集起来,准备修理复用。
匈奴人每日虚虚实实,要是再像上次来几次盾阵冲城,马邑捉襟见肘的防御也许会瞬时山崩。
心中顾虑重重的韩王信想起昨日赵利来报,如今连击刹弩兵的精铁箭矢,马邑城内都已经无法正常供应。
他只好下令其将精铁箭矢留存,优先使用普通箭矢,威力自然大不如前。
心存侥幸的韩王信希望匈奴人别发现这点,要不然攻城势必更烈。
扶墙南望,凭心而论,韩王信觉得马邑如今就像一窝挂在树枝上的鸟窝,匈奴人马蹄带起的阵风都能引来覆巢之祸。
自己上书栎阳,请求朝廷派来的救兵何时能至?
墙上瞭望,韩王信望着匈奴大营中的银边狼旗,心中一阵失落,若是换成金色的狼头旗,那该多好,自己便可理直气壮的向栎阳求援了。
随后韩王信嗤笑一声,若是匈奴单于亲来,自己又如何能守的住这弹丸马邑。
正想出神的韩王信被身后的嘈杂声引起注意,转头望去原来是王黄在打骂士卒。
只见他拿着戈竿,狠狠地抽在士卒的屁股上,骂道:“蠢货!箭矢要磨的两头光!”
“两头光?”
韩王信呢喃道,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思道:“既然武的不行,不如用文,能拖一时是一时。”
兴起的韩王信在衙邸唤来诸将商议,刚一提与匈奴人谈判,诸将纷纷赞同。
近些日子胡骑频来,诸将基本上都是睡在墙头,士卒也一直处在神经紧绷中,此时谈判,不求结果,若能休战两天,缓上些日子再战,也是好的。
侥幸心里作祟的韩王信问道:“曼丘臣,你熟悉胡人,本王便以你为使,去往胡营后谈判诸事由你自家定夺,拖得三天天,功得一爵。”
如此厚赏放在以前曼丘臣必然欣然受命,但如今身入胡营,性命都恐难保,他正犹豫间,只见王喜站了出来,说道:“大王,不如趁此机会,再往栎阳送一封求援信。”
韩王信眼神转动,想想上次的求援信石沉大海,如今已过月余,按匈奴人这个攻法,马邑怕是守不了多久,活命的激励下便点头同意了。
王黄见不得王喜得势,求援之事早先可是他的主意,赶忙说道:“大王,上次咱们言在两可间,尔今援军未至,这次如何斟酌用词可要好好思虑。”
韩王信眉头一蹙,问道:“你想如何?”
王黄说道:“不若大王直言匈奴单于亲至,我军血战难脱,士卒损伤过半,请求栎阳国都速派援军,否则恐有连陷代韩两国之危。”
韩王信瞪起眼,质问道:“你想让寡人欺瞒国府?”
王黄摆摆手,解释道:“大王何必较真,城下的银色狼头旗谁人不见,隔着老远,认成金色的又何妨?
到时候朝廷追问起来,大王只管往臣等身上推,咱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来马邑也只是初来乍到,不识胡情乃常情,认错个旗子,陛下还能砍了我们不成。
无非是责骂两句,受着便罢,总好过援军不至,将我韩军的家底都折在这马邑小城。”
听着这种无赖伎俩,韩王信坐在软塌上不说话了,熟悉的人都知道自家大王心里动摇了。
王黄趁机跪地请求,曼丘臣借机也狠下心来,直言要独身入胡营,为城中诸人求得活命。
王喜和赵利两人相视一眼,暗骂这对贼乡党,赶忙跪地,皆言为了韩军存续,不妨夸大些胡情,以搏得栎阳救兵。
韩王信在心中反复思索,身落险地,他能选择的本就不多,匈奴人是借着马邑想探清楚汉廷的虚实,而自己并不想当汉匈双方随意舍弃的棋子。
想想陛下处理异姓王的手段,若是马邑城破,韩军死伤殆尽,自己又身落胡手,汉廷再发兵而来,一切似乎对自己来说都没有了意义,毕竟汉王已经是皇帝了。
想到此处,韩王信望着堂内跪地的诸将,下定决心道:“寡人与诸君倾力守城,如今身陷囹圄,恐有覆灭之祸。
刀笔吏记录,上奏陛下曰,臣等夙夜守城,远观城外胡骑彪悍,视之营中隐隐有金色狼头旗招展,经询问城中商贾得知,金色狼头旗乃匈奴单于亲旗,臣信大胆猜测,攻马邑之匈奴部族,乃匈奴单于及其麾下精锐狼骑。
匈奴攻城月余,城中粮草箭矢即将告罄,臣信面南叩首,请陛下发天兵援来,破单于,战胡虏,重拾韩代之地,以煊赫我大汉军威。”
王黄兴道:“彩!”
韩王信脸上灼烧,顺手抄起案上的竹简便掷了过去,怒喝道:“你等要有勇力破胡,何至于此!给寡人滚!”
被砸的王黄悻悻而退,虚报了战况,再守不住马邑,也是命中该绝。
韩王信与诸将回忆起匈奴连日攻城的细节,想研究出些规律,以便调配兵力固守。
想来想去却越是心生惰意,匈奴人的攻城手段虽然单一,步卒也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居多,但那来来往往的马队,在攻城中彼此照应,互为补充,首尾相护,严密的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简直无懈可击。
不一会,根据韩王信的意思,刀笔吏刻录好了一份奏报,韩王信过目后说道:“再加上些对匈奴人的细述,也让朝堂上的诸公知道,你我在马邑并不是吃干饭的。”
刀笔吏应了诺,很快又将吹了竹屑的奏报呈了上来,韩王信过目后,亲自取来木匣,将奏报装入其内,亲兵当面用蜡密封,最后韩王信盖上王印才算功成。
望着寄存着希望的求援信,韩王信吩咐道:“明日傍晚,曼丘臣从正面出去吸引匈奴人的注意,王黄你派人带密信走另一面,将密报直送栎阳。”
争得一功,两人眼露喜色,赶忙应诺。
……
城外的匈奴大帐内,陶格斯正召集诸将讨论马邑城中的韩军来使。
奥敦格日乐不悦的说道:“父王,马邑土城一股可下,当日只不过多死些步卒罢了,反正都不是我匈奴人,但开了羊圈门,韩军的肥羊一只都跑不了。
今日城内那个韩王只不过是仗着金帐有令,要调出晋阳的汉军罢了,听与不听又有何异?”
瞧着儿子还未走出降职的心态,陶格斯万分头疼,帐下的狼骑诸将与新服的代郡步卒将领可都在帐下坐着呢。
陶格斯呵斥奥敦格日乐住嘴,结果奥敦格日乐直接起身气呼呼的走出了大帐,直接带着亲兵部曲出营打猎去了。
陶格斯苦笑道:“倒是让诸位看了笑话。”
话音刚落,只见亲兵疾步进帐,在陶格斯耳边耳语几句便退了出去。
见诸将好奇,陶格斯说道:“韩王倒是个倔马儿,一面跟咱们谈,另一面又放出了向南的信使,羊粪蛋子外面光,里面包的却都是屎。”
此话引来帐内一阵笑意,柯世列笑道:“这个韩王信打起仗来不怎么样,但若是当个诱饵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引出狼了。”
鸿都八失喇笑道:“若是韩王能引出晋阳的汉军,咱们野战吃掉他们,到时候晋阳大城在手,进退皆在我手,也省去了攻城之苦。”
陶格斯说道:“太原郡北边已经被咱们的哨骑摸透,晋阳的守军是汉廷直属的汉军,只接受大汉皇帝的调遣,韩王怕是调不动这些军队。”
柯世列站起身说道:“那咱们不若继续逼韩王一把,逼他向汉廷求救,到时候我们好围点打援。”
鸿都八失喇说道:“如果要打援,我们就得将兵力收缩起来,像沙漠中的眼镜蛇般蜷起身子,让汉军以为我们势弱,到时候再伺机咬断汉军的喉咙。”
陶格斯颔首,说道:“让南下太原郡的骑兵都回来休整,将韩王信的使者暂且扣住,今夜咱们再给马邑添一把火。”
诸将领命。
是夜,匈奴军队夜袭马邑,打了韩军一个措手不及,睡梦中穿甲带袍的韩王信带人冲上城墙,用亲卫接战。
两军爆发了马邑被围来最血腥的一仗,陶格斯亲临前线,督军上城,老王甚至将左日逐王部的一千骑士变为步卒,与代郡卒一起组盾阵架云梯,双方在马邑城墙上反复争夺,喊杀声响彻了一夜。
清晨,双方各丢下千余尸体,在旭日中脱离了接触。
望着初生阳光下城墙上的哀鸿遍野,缓过劲来的韩王信一把揪住王黄的衣领,瞠目喝问道:“曼丘臣是不是背叛了寡人?为何他一去胡营,匈奴人就玩命的攻城?”
王黄那里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为了活命,赶忙解释道:“大王,这不可能,曼丘臣何德何能,能指挥的动匈奴人,昨夜暗藏的箭阵射敌数百,并未暴露啊大王!”
韩王信将信将疑,放开了王黄,冷声道:“既然曼丘臣完不成寡人的任务,你作为乡党,就下去帮他,来人,将王黄用箩筐顺下城去。”
王黄一听要进胡营,腿都吓软了,赶忙哭喊着祈求饶命。
韩王信故技重施,借着王黄下城的功夫,又从城的另一面放下去了几个信使,趁着匈奴人大战休憩,逃出包围圈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