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塔午台的话宛如大钟震耳,将处在失去理智边缘的忽室尔硬生生拉回了现实。
忽室尔清醒了不少,却还是因为阅历太少的缘故无法做到收放自如。
毕竟前面还置人于死地,现在却要笑脸相迎,他目前的养气功夫还做不到。
忽室尔冷冷下命,将帅权移交给老师哲塔午台,徒步牵着战马向后军方向走去。
哲塔午台望着还略显稚嫩的背影轻叹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惋惜忽室尔的稚嫩,还是同情他的境遇,身在帝王家的那一刻便没了选择。
哲塔午台驱马向前,抚胸施礼后向着胡堡城城头大声喊道:“哲塔午台乃东胡王帐下一老翁,今日受忽室尔王子之托特来拜见冒顿王子殿下,烦请冒顿王子移步一见。”
胡堡城城头上。
“哲塔午台?”
李欣转头望着赵炎好奇的问道:“赵兄是赵国人,不知对这个哲塔午台知道多少?”
赵炎身为赵国遗族,自然对赵国仅次于秦国的敌人东胡熟悉万分。
赵国从武灵王到灭亡百年间无一日不和他的两位好邻居打着交道,只可惜赵国虽然击败了东胡而北扩千里,却还是在大秦的铁蹄下功亏一篑,成为了大秦版图中的郡县。
赵炎带着些许凝重,说道:“哲塔午台可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说他是东胡王座下的第一智者也不为过。
在他的辅佐下东胡势力蒸蒸日上,东征夫余、肃慎、箕子朝鲜,西讨匈奴,北伐丁零,南征燕国,东胡的领土日益扩大,势力繁盛,哲塔午台在其中可谓居功至伟。
据说秦灭燕时,就是在东胡人的极力配合下,秦军才能快速擒住燕王,覆灭燕国。”
听着赵炎的介绍,李欣觉得像如此厉害的人物,好像和自己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才对。
为什么会在这小小的剿匪行动中,碰上如此重量级的人物。
眉毛挑动,李欣笑着打趣道:“我们的运气不会如此差吧。”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朝鲁,朝鲁难得的和赵炎意见一致,慎重的说道:“赵先生说的不错,哲塔午台是草原上有名的智者,他还是东胡王翰勒亦刺答的老师。
在匈奴能请动哲塔午台出山,只有出身东胡王族的大阏氏才行。
看来这次大阏氏为了忽室尔王子可是下了大本钱,哲塔午台在东胡的地位就像李斯之于大秦,燕吾之于匈奴。
不过他不像二人来自别国,哲塔午台是地地道道的东胡贵族,他的述律部可出万骑。”
“万骑,啧啧。”
李欣嘴上不说,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小子早就把哲塔午台列为了s级别的危险人物。
听到此处,沉默已久的车寻说道:“哲塔午台来九原这件事,希望县令能快速将消息上传国府,下官告退。”
一听车寻改了称呼,李欣知道车寻认真了。
比起自己的三心二意,车寻才是大秦帝国真正的军人,东胡重臣入边,这种关于周边各族的重要消息,也许就是战争前的危险信号。
李欣抱拳道:“公大夫放心,冒顿立刻将消息上报国府。”
望着回礼离开的车寻,李欣意识到这是车寻主动避嫌的做法,只要大秦还在一日,他就无法将车寻彻底的收入帐下。
车寻离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波动,李欣可不像刚来时那样无助,笑着望着众人道:“我们继续。”
赵炎又说道:“按朝鲁将军的说法,哲塔午台来这里的原因也就明朗了,就是帮助忽室尔王子夺得匈奴左贤王之位。
哲塔午台野心不小,看来他已经不满东胡的现状了,他想要让东胡在草原更进一步,扶持一位亲东胡的未来匈奴单于,更有利于这一切成真。”
说到这里本就因车寻离开,变古怪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毕竟和哲塔午台的宏图伟志相比,他们的小眼界确实难看。
望着哑火的手下,李欣明知道现在和哲塔午台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但如果连自己这个领头人都看不开的话,那么牺牲了诸多将士才得到的胡堡,岂不是显得毫无价值。
知道这场谈判还未开始便已艰难,李欣笑着打气道:“行了,本王子知道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如他们任何一人,但不代表以后不行。
赛罕去打开门,迎哲塔午台进城,其余人随我一起进聚义厅,会一会这位来自东胡的贤者吧。”
众人应诺,李欣带头向胡堡内走去,因为是新降,所以李欣只能在余霖的引路下慢慢走,望着紧闭的各家各户,给他一种鬼子进村的感觉。
走路李欣的脑子却没闲着,低声问着同行的赵炎道:“赵兄,觉得哲塔午台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赵炎眯眼平视前方,冷声吐道:“权,利。”
对于权利两字,李欣在以前完全没有和它打交道的机会,班干部什么的都是敬而远之。
到了这里虽然顶着匈奴大王子的名号,但显然这个名号只能带给他无限的危险,至于那遥不可及的权力,李欣好像并没有渴求过。
李欣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深思,接着向赵炎讨教,问道:“赵兄,不如为我谋划谋划可好?”
赵炎潇洒起步,笑道:“这可不是炎该头疼的问题了。”
望着离去的赵炎,李欣知道又该自己做决断的时候了。
赵炎和手下的帮助在此时都显是苍白,想起跟随自己,已经初具规模的小部落去留时,此刻李欣心中充满迷茫。
虽然对前进的方向还存着疑惑,但此刻护犊子的李欣却万分清醒,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保护住胜利果实,让胜利不至于随意流逝。
走在胡堡街道上,李欣内心一遍遍的撕扯下,又找到了他要守护的东西。
望着聚义厅三个大字,李欣想了想说道:“廉颇军这帮马匪自相残杀,手足兄弟都不放过,那里当得起义字。
如今我匈奴入驻胡堡,本王子又是九原县令,对陛下当以忠心为先。
我等沐浴皇恩,当以忠义鞭策己身,此厅当改为忠义堂。”
“诺。”
李欣鸠占鹊巢,豪气的坐上了忠义堂首位,静静等待着新一轮没有硝烟的战事。
虽然可能没有刀光剑影,但同样会存着灭部的风险,而手底下尽千人的性命,此时紧紧握在他手中。
大厅里并没有人喧哗,因为此时这里充满着哲塔午台即将到来的压抑。
名声在外虽然会树大招风,但它并不是没有好处,他会让对手在心中留下深深惧意,而这些惧意,有时却能起到不一样的结果。
显然对于李欣来说这一切并不是什么好的开始。
在赛罕的带领下,哲塔午台毫无惧意的昂首站到了忠义堂中央,仿佛刚刚的失败对他来说并无影响,他依旧是鄙夷天下,掌控一切的草原智者。
初次见面哲塔午台与李欣四目相对,互相打量着对方。
李欣眼中哲塔午台两鬓白发,似乎还隐隐夹杂着赶路时残留下的白霜,穿着并不厚实的皮袄,腰间挂着的青铜剑上没有任何装饰,显而易见,这把佩剑并不仅仅是一把装饰品。
李欣还从哲塔午台的身上嗅到了鲜血的味道,那是战死在葫芦谷内百骑身上喷洒出来的,作为这些骑兵的主人,杀死他们的人就在眼前,而他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
哲塔午台浑浊的眼中仿佛只有李欣似得,其余厅内的人仿佛都化作了虚无。
而李欣身上却有一种被孤狼盯上的感觉,哲塔午台那双黑色的眸子,宛如黑暗中散发着嗜血绿光的老狼。
哲塔午台毫无礼节的盯着李欣,让厅堂中赛罕、朝鲁等人怒气渐生,主辱臣死,这让他们对于名声在外的哲塔午台没有任何好感。
人群中阿古达木怒不可遏,想起一个个惨死在葫芦谷谷内的兄弟,阿古达木气愤的拔出腰剑怒道:“老匹夫休要猖狂,还我兄弟命来。”
闻声望去,哲塔午台丝毫不惧,带着嘲弄说道:“手下败将耳。”
手下败将四个大字击碎了阿古达木最后的理智,本来只是嘴上威胁的阿古达木抬步向前,却被身边的赛罕和朝鲁赶紧拉住。
李欣挥手让人将阿古达木请了出去,现在他需要一颗冷静的心。
李欣面无表情的说道:“本王子想哲塔午台老人作为草原有名的智者,此次来,可不是专门为了激怒本王子手下的将军,来逗乐子的吧。”
哲塔午台并没有回答李欣的话,而是环视厅内众人说道:“能几次三番的猜出老头子的想法,料敌先机的不知是那一位。”
赵炎向前一小步,道:“正是在下。”
本以为哲塔午台会和赵炎放几句狠话时,却见哲塔午台看了一眼赵炎后,径直走到了李欣面前。
哲塔午台貌似只是为了看一眼赵炎的长相而已,显然对于年轻的赵炎,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哲塔午台将这次赵炎猜出自己意图的事算做了偶然,一个如此年轻的谋士,显然在他眼中还不够看。
傲慢的哲塔午台抬头说道:“大王子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勇士和智者皆备,此次屠耆军输的不冤,不过下次,就不知道大王子还会不会有如此好的运气了。”
面对哲塔午台的挑衅,李欣不做计较,毕竟口舌间的争锋,最后依靠的还是实力。
李欣清醒的知道这次之所以能击败屠耆军,自己的运气帮了大忙,若没有在商道上碰见赵炎,那么现在躺在地上的必定是他。
李欣笑道:“老爷子说笑了,运道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说不定下次,长生天还是会站在冒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