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下,向南行军一整天的狐贺鲁决意在路边农舍中过夜。
亲兵引着他走进屋内,望着四面矮墙和满地杂草,狐贺鲁蹙起了眉头,屋主有时间将屋内搬个精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屋顶还有一角露天,稍后必然有月光撒下,狐贺鲁眼中难掩嫌弃,这屋还不如自家毡帐呢。
亲兵赶忙将羊毛毯铺在地上,狐贺鲁将头盔扔给侍卫,席地坐了下来,赵利和燕军主将牟翰也跟着坐了下来。
拿着乌乌纳钦发来的时报,羊皮上几个小篆和图画结合,看起来费时费力,在狐贺鲁眼中远不如口述来的快。
待晓知了大意,狐贺鲁随手将时报丢给二人,哼道:“这个张傲还真是怕死,一天之内连易水河都没走出来多少,如今赵军周遭尽是河沟、水网,咱们的骑兵如何能施展开?
赵军昨夜宿营时将部队中的辎重车和战车首尾相连,军卒辎重布置其中,数个车阵首尾相顾,互相就近支援,本王想打,估计也得碰一鼻子灰,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怕是难做。
赵王、牟将军你们二位可能为本王解惑?”
牟翰是燕地大族出身,没打过仗,近几次指挥过的演练还是以守城居多,若是打步战,他还能说出些道道,瞧了半天对赵军的铁桶阵也是没法。
牟翰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狐贺鲁将目光望向赵利,说道:“赵王,张傲的赵军脱胎于你家,你也没招?”
赵利沉声说道:“右渐将王,既然我军进不去,何不让赵军走出来呢。”
狐贺鲁脸上一乐,问道:“走出来?有那么点意思,说说。”
赵利解释道:“我军多骑,精锐尽在大王麾下,骑战自当不虚赵军,而且赵军马少,骑兵定然不多,数量上双方彼此相当,此乃以我之强击敌以弱。
大王何不游马挑衅,引赵军骑兵出来斗上一斗,届时因时而决,方为上策。”
狐贺鲁撇嘴道:“什么上策不上策的,不就是设套圈羊,让张傲钻嘛,赵王下次说简单些。”
赵利悻悻的收回了心思,匈奴诸王似乎跟他们的大单于不为一类,自己明明有理有据,岂料还不如直接说出来的有劲,暗骂一声胡蛮。
狐贺鲁笑道:“对面的是赵王,你也是赵王,就像两只发情的公羊,只有一个倒下了,另一个才能获得机会交配畜群,明日赵王去打头阵如何?”
能随军前来,赵利自然明白自己要以身犯险,岂不想这胡王话里话外夹枪带棒,把自己跟牲畜类比,这让他心中窝火,双拳紧握。
但心中一想被冒顿勾起来的复国大业,赵利咬了咬牙也是豁出去了,说道:“明日本王愿为前锋,还望右渐将王念在金帐的面上救我。”
狐贺鲁笑着拍了拍赵利,说道:“我们匈奴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单于要保你当赵王,对面的赵王必然已经离死不远了。”
赵利默不作声算是回应,免得再受侮辱。
狐贺鲁转头说道:“牟翰将军,你的燕军跟在赵王的骑兵身后接应,本王会亲领铁骑在二位身侧,若是能引的赵军出阵而战,金帐封功必然有你二位。”
赵利和牟翰相视一眼,抱拳应诺。
狐贺鲁的命令明摆着就是要让联军先去吃赵军的挂落,但无奈形势比人强,匈奴铁骑才是他们有信心面对赵军的底气。
望着二人各有心思的离去,狐贺鲁心中对二人无半点好感,金帐扶持三国,就要维持三家的实力,这使得打了胜仗后,落到贵族们手中的财货少了,要割自家肉,狐贺鲁对二人当然没有好脸色。
但对打仗,狐贺鲁却绝不马虎,唤人吩咐道:“千夫长,传令下去,各部检查弓弩,多备箭矢,胆敢懈怠者先抽五鞭子再做惩戒。
赵燕两军的士卒多是新招,遇战必然易溃,告诉骑士们,跟随王旗打好自己的。”
……
天刚拂晓,赵利便提前带骑兵摸到了赵军的边缘营寨,用战马套索拖开了战车,骑兵立刻打马冲了进去。
起先赵利打了赵军一个冷不防,尚有几分斩获,倒也是破了赵军的战车围栏,烧了十几车辎重。
待赵军缓过神来,发现突袭的敌军不多,立刻组织弓弩手迎战,霎时箭如黄蜂,长矛手列阵推来,油滑的赵利见势不妙果断下令撤退。
跑路时赵利还不忘逮了个败兵,只见他执鞭喝道:“你去给张傲带话,本王才是武灵王的嫡系后代,他若是识趣的话,赶紧退位自裁,否则我铁骑的战刀定叫他不得全尸。”
说完赵利毫不拖沓,打马便走。
此时被惊起的张傲、张候等人迅速带兵赶到事发地指挥战斗,很快将赵利的骑兵尽数驱逐。
张傲一听败兵带言,摔鞭怒喝道:“这贼子与胡为舞,有何面目来认祖宗!厚颜无耻!
骑将何在?出兵!将赵利的脑袋提来见寡人。”
“诺。”
赵利的用处张候心中明白,他出言提醒道:“大王,为了防止赵利是饵,引一部骑兵为援吧。”
张傲点头,张候立刻再点一部骑兵出营。
一点小挫折显然不能阻挡赵军前进的兵锋,张傲说道:“四叔,赵利能顺利摸进来,看来我军的警戒尚需加强,加派斥候向前搜索,绞杀敌军斥候,大军按原计划向北。”
“诺。”
果不其然一方奉命,另一方拖沓,赵军精骑快马追上了赵利,对其衔尾追杀。
赵利帐下的骑兵很快慌了神,有些人连弓都没机会开,就摔下马去,沦为了赵军蹄下的肉糜。
逃命的赵利挥鞭击马,脑门上大汗淋漓,在颠簸的马背上回首一望,短时间内手底下半数人马没了踪影,简直心如刀绞。
待将赵军引到燕军的接应阵前,牟翰擂鼓,燕军弓弩齐射,赵利趁机带骑兵反身再战。
追击的赵军先被燕军射了个懵,随后立刻回退收拢兵马,骑将犹疑进退间,赵军援兵恰好赶到。
两军合力共冲赵利,厮杀下赵燕联军完全不是对手,反倒是联军新兵在受到惊吓后陆续溃逃。
赵利和牟翰知道自家没有以少敌多的实力,眼见赵军尚未冲破防线,借着齐射的间隙二人果断引兵北逃。
作为前锋军主将,观察位上狐贺鲁将局面瞧的一清二楚,赵骑的成色他心中已然有数。
赵燕联军再不济,也消磨掉了不少敌军的锐气,况且赵利若是首战就被擒,他也不好跟金帐交代。
狐贺鲁挥手唤来令骑,命令道:“左右各两个千人队出击,将赵利和牟翰接应出来后,骑射应敌,弓矢不竭,不得近战。”
匈奴骑兵拍马冲锋,像两把锤头般对着追击兴起的赵骑左右狠狠来了一锤,训练有素的他们迅速接应出赵利和牟翰二人。
后排的匈奴骑兵挽弓搭箭,用箭雨射退赵军的再次冲击,随后打马拉开双方的间距,全军选择不跟赵军硬拼,反而是在自家千夫长和百夫长的指挥下,互相配合边撤边射。
一波波送入赵骑军中的箭矢,引来阵阵人仰马翻,赵军骑将见此,头铁一两波便吃了亏,刚准备下令撤退,便引来狐贺鲁组织的新反攻,两军弓矢相对,在平原上反复拉扯。
万余骑兵的交锋纠缠,还影响不了赵国大军的挺进,按老法子联营扎寨后,帅帐内张傲领着诸将讨论战局。
张傲率先说道:“从匈奴人今日频繁的袭扰来看,蓟城尚在。
因为若不是兵少,匈奴人也不会选择层层袭扰这种打法来迟滞我军行进。
今日小胜,可见伪军根本不是我军的一击之敌,就算是匈奴人亦不敢跟我军正面交战。
明日用骑兵驱逐胡骑,我军当不受影响,应早日抵达蓟城解围。”
张候笑道:“大王所言极是,赵利突来,看来是想试探我们的虚实,匈奴人不会不清楚他活着的作用,能令赵利打前锋,匈奴终是人少力寡,看来温疥在蓟城守的不错,比汉功第一的卢绾可强多了。”
张傲问道:“四叔,既然蓟城尚存,我军加速北进如何?早日配合温疥里应外合,共击匈奴人于蓟城下,彻底解决此次胡乱。”
张候沉声道:“我记得斥候探得蒲阴陉尚有一部匈奴步卒,不到万人规模,却是袭我土门关之敌。
一旦我军北进,其有可能顺河而下袭我军侧后,稳妥起见,我大军宿营,今夜趁其不备,派骑兵奔袭蒲阴陉,扫此后患方可轻装急进。”
张傲颔首,道:“如此也好,借此也为我土门阵亡的士卒复仇。
陛下支援来的汉骑养精蓄锐已久,士卒气势正盛,必可担当此任。
传令官,令汉骑即可启程,奔袭蒲阴胡营,为大军扫清后患。”
“诺。”
连夜疾驰的汉骑突袭蒲阴陉,车寻先前便接到了金帐撤退的命令,自然也猜出了金帐示弱的意图。
配合汉军骑兵演了一出好戏,车寻便带着锐健营退往陉道,借着山势阻挡骑兵优势,最后逃往大山。
第二天一早,蒲阴陉的捷报传至赵军帅帐中,赵军上下对北上的前景无比看好,张傲遂下令全军提速,北援蓟城。
狐贺鲁率军跟赵骑拉扯两天,对赵军的难缠深有所感,好在随着赵军的加速北上,匈赵相向而行,他的任务也快结束了。
又一次甩掉赵骑后,狐贺鲁唤人吩咐道:“算时日,金帐调配大军的时间足够了,传信金帐,赵军咬饵,我部战马人员也已疲惫,请求撤往包围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