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了撤兵约和的想法,冒顿开始在脑海里寻思着如何找台阶下了,他散了诸将,只留下几个谋主继续商讨。
冒顿沉声问道:“金帐召赵利和臧衍前来议事,他们怎么说?”
柯世列压着火气,回道:“回大单于,北撤时臣便按金帐令传信二王,不过他们二人倒是很有默契,竟然同时宣称抱病。
不能亲身前来金帐侍候单于左右,只派人跟着使者回使,还送来了百余牛羊和数十车粮食,言称是来犒劳大军。
蓟城和邯郸的暗探回禀,臧衍和赵利已经秘密回到了各自的都城,进攻齐国的军队也撤了回来。”
冒顿眼露玩味,嗤笑道:“牛羊?粮食?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汉匈鹬蚌相争,他们算得上是渔人?
既然如此,本单于便如了他们的愿,我们打汉军的时他们不出力,到时候本单于要看看,汉军东出井陉的时候,他们能抵挡到何时。
如今我们在平城跟汉廷对峙,不好轻易出手惩治他们,告诉令狐苟和匈燕边境的部族,严查出入草原的商队,断了他们的财路,让燕赵两国的地主们去找他们的主子闹腾,不要让这两个家伙太清闲。”
柯世列显然没想到冒顿会轻纵两国,毕竟匈奴人历来讲究有仇必报,燕赵两国其实已经算是潜在的背盟了,但他很快想通关窍,应诺而坐。
冒顿如此选择并不是烂发好心,而是不得不做出的妥协,自己若是攻打燕赵,对内是打了自己的脸,对外则会把潜在背盟的燕赵推给汉廷,这两者显然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唯有对燕赵小惩大诫,才能让两国继续当汉廷的敌人,毕竟只要臧衍、赵利两人对中原有所求,他们就必然要和汉廷擦出火花,这是利益使然。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时效性,汉廷若是国力恢复的快,燕赵国小的天然劣势暴露,必然难撑,到时候金帐和汉廷之间必然会因此再生波澜,如今这样做,也只是将汉匈间的争斗推迟了些年月罢了。
处理完燕赵事,便是有些头疼的平城之战收尾了,冒顿接着问道:“对汉廷本单于已决议约和,不准备进行大决战,今当如何止战?诸君可有所见?”
伯尔班尼开口说道:“大单于,臣以为,以战求和,方能如愿。
汉廷此次北进指挥混乱,自我大军退兵,汉军在平城的帅旗就换成了樊哙。
从刚开始在晋阳时的陈豨,再到平城突然换帅而战的韩信,再到今日统兵御我之樊哙,汉军短时间内频繁更换统帅,这不是正常事。
依臣看,这是汉廷内部夺权之争,在汉廷看来,前两者都不是此时统兵的最佳人选。
汉廷新帝登基,朝堂上真正管事的是太后,及其外戚吕家做主,在吕雉眼中陈豨是旧臣,韩信却是异数,樊哙才是她真正想推出来的汉军统帅,毕竟大汉人口虽数倍于我,但平城汉军亦是举国之兵,吕太后不会轻托人手。
我们不妨在此事上做做文章,借助汉廷的力量,除掉对我们最有威胁的韩信。”
冒顿思索道:“似乎是有些意思。”
赵炎见机补充道:“此事或许可行,汉廷朝堂上吕家想打击刘姓并不是秘密,要是此时我们送上借口,汉廷必然会顺水推舟。
不妨用谈判上的承诺来打开缺口,金帐承认韩国四郡归汉,来换取韩信的脑袋。”
柯世列也颔首道:“韩国四郡内并没有几座坚城,就算金帐许给汉廷,咱们骑兵占优,四边郡实际上依旧在金帐的威慑下。
我想汉廷国内也乐得如此,毕竟他们也不想看见一位不受长安钳制的将军,而且这位将军还有随时控制汉军的威望。”
冒顿想了想也觉得可以,毕竟不发一兵,能干掉对手的大将自然最好,不行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都决定要和了。
最终冒顿拍板道:“此事是你先提出来的,伯尔班尼,你去办吧。”
“诺。”
随后冒顿又吩咐赵炎,新到的九原粮优先供给前线的阿尔斯楞,以供养其跟汉军继续对峙。
饭后,冒顿背着手开始了养生步,思绪也随着步子神游天外。
匈奴大军停滞在诸闻泽大营的原因有很多,还有一个深层原因他连对赵炎都不愿意提及,这也是他最忌惮的,汉军此战着重打击了狼骑。
从平城回到大营后,私下里冒顿让五部狼骑各自统计损失,结果吓得他心惊。
冒顿赶忙下令封锁消息,但他又明白这只能解一时之急,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匈奴不似汉廷统御关中、关东人口众多,对金帐来说人口是一个迈不过去的坎,狼骑这次的损失需要长时间来补充,否则金帐将难以像以前般压制左右两部,进而维持国内稳定,跟一帮军头打交道,自然是拳头大的好说话。
冒顿在战后有预见这种结果,所以在撤军途中就发密令给稽粥,要他带着左贤王本部骑兵火速赶来诸闻泽,为的就是平衡金帐对左右两部的绝对压制。
待诸部王爷们知道狼骑大损的消息后,稽粥的骑兵也应该到了,想来辽河培育出来的骑兵,一定会让他们再吃一惊。
长安。
大殿内,侍者宣读罢。
吕雉望着诸臣问道:“匈奴来使所提,诸位有何见解?”
“太后,平城之战我军大胜匈奴,险些擒住其单于,这是大胜,岂能顺意胡人。
韩世子亲自去辨认过平城战场的死尸,可知匈奴狼骑损失惨重,此时约和,急的应该是匈奴人,朝廷不如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不妥,匈奴大国也,损失数万之兵必然尚有余力,韩世子的话大人怎么不说完呢,此次平城战场上,匈奴的右部骑兵一个都没到,但谁能保证今年秋天他们不会来呢?
依臣看不如见好就收,先得四郡再说,有了这四郡在手,朝廷俯视燕赵,由弱至强,方能扫除祸患。”
“那淮阴侯?”
“韩信本就犯有谋反重罪,全赖先帝宽厚留其性命,殊不知其不思悔改,随意暗杀朝廷的边关大将,大胆窃取军权,险些掀起汉匈两国连年苦战,此时能借其命熄戈,自当行之。”
“可是淮阴侯早被刘丘带着不知所踪。”
“效仿先帝处理张耳事,找个相像之人送给匈奴人,蒙混过关即可。”
话到这,吕雉点头道:“准。”
事后诸臣散去,见儿子刘盈在位上郁郁寡欢。
知子莫若母,吕雉上前问道:“皇帝可是觉得委屈了淮阴侯?”
刘盈道:“母后,平城能胜,全赖淮阴侯谋划血战,此时朝廷送首级予匈奴,岂不是寒了平城大战的将帅之心,今后谁还会报国投军?”
吕雉问道:“那皇帝认为,汉军是该听朝廷的,还是应该听韩信的?”
刘盈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朝廷。”
吕雉再问道:“天下有能制住韩信的?”
刘盈蹙眉思索,随后摇了摇头,说道:“恐怕未有。”
吕雉道:“所以朝廷必须杀了韩信,就算没有匈奴人插一手,也是如此。
朝廷赐死的只是韩信的名,没了这个名,汉军便只能听朝廷的。
韩信是个能统百万大军的人,你父亲尚且压他不住,盈儿,你又有什么本事去让韩信辅佐呢?
就让刘丘陪着他安度余生,也算是落得善终。”
刘盈执拗道:“难道我大汉有淮阴侯,还打不赢匈奴人?为何还要继续和亲,将自家的女人送到草原去?”
吕雉道:“盈儿,贩夫走卒都知道伸手护住妻儿,大汉皇家却要让王女北去,难道皇家不如农家呼?
听上去朝廷担着骂名,让匈奴人耻笑大汉无男儿矣,但和亲争的是时间,为的是以后!
你若令汉强,和亲自当至你处止,你若令汉弱,则和亲代代相传。”
刘盈站起来激动道:“朕必使和亲止于此!”
吕雉摇了摇头,叹道:“皇帝,你要先知道朝廷的粮仓已经见底,天下州府的户口百不存一,大汉的一只脚已经踏空在了悬崖边上,此时朝廷又拿什么去贪恋秦时的北伐雄举呢?
天下需要的是一位带着他们休养生息的皇帝,而不是一味好勇斗狠,带领大汉去打一场不知道胜负的战争。”
刘盈低下了头,颇有些颓然的回道:“朕明白了。”
......
瞧着锦盒里装着的韩信人头,冒顿心中顿生乏味,双方都知道这是一个假货,但大家都要承认这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汉廷才能杀死韩信的名,今后就算真韩信再出来,也只是个假的罢了。
金帐也需要这颗人头来平息失败的怒火和凝聚人心,算是各取所需。
汉廷的这个举动也告诉冒顿,双方都有求和的意向,至于细节上的掰扯,自然由臣子们去慢慢谈。
汉匈对峙一直持续到秋末,期间两国竭力维持前线大军的消耗,致使国库内的银粮在飞速消耗。
最终汉廷搬空了关中、晋阳的粮仓,匈奴则将九原、辽河积攒起来的家底也搭了进去,双方没有在军事上两败俱伤,却在经济上吞下了苦果。
期间汉廷和金帐几次互使都是无疾而终,战场上的厮杀亦未停止,谁都不愿意先露怯,进而影响最终的谈判。
好在今冬的第一场大雪给了汉廷与金帐一个天然的台阶,看着不断伤亡的数字,冒顿终于决定先显露诚意。
金帐留下柯世列全权处置南方事,冒顿率先引部北归,带领匈奴散部归家。
见匈奴退兵,汉廷也相应的撤回关中兵,至此天下罢兵。
年后两国互使,默契的选择了继续维持和亲,不过韩国的灭亡是注定的,平城亦重归汉土。
......
回到草原的脱木兀惕独马孤影难掩忧伤,脸上的新疤预示着他的侥幸,差一点他就在迂回联营壁垒的冲锋路上身亡了。
瞧着落雪渐渐加大,脱木兀惕回头瞧了一眼马背上驮着的半副残甲,这是弟弟最后的遗物,平城之战找不回尸首的人有很多,这无疑是对家属的再一次打击。
回到营地,在得知小儿子乌恩格沁战死平城后,母亲德图娅本就因阿茹娜去世落下的病根复发,终是再经不住丧儿之痛,冬日寂寥不久便随着去了。
哈斯纳图家的欢声笑语再也没有了,或许只有在孩子身上,还能再见到几张纯真的笑脸。
乌恩格沁的妻家则彻底因为此战败落了,巴勒巴和乌恩格沁战死,没有身孕的女人显然无法撑起两家间的纽带。
似巴勒巴家的牧人家草原上还有很多,他们随着金帐的胜利而快速崛起,自然也会跟着金帐的失利坠入谷底。